车行记
“唉——你怎么就走啊。”后面伸来一只手,勾住“大侠”。
“你这人!你家孩子还没脱离危险,你怎么就走啊!”
“我不是孩子家长。”
“那你也不能走啊!你要走,先把孩子家长叫来呀!”
“哦——”裴任笙愣了,尴尬地笑笑,于是坐下来,翻手机,拨打老顾的电话。
“嗡——嗡——”电话通了,没人接。
又打一遍,仍旧没人接。
“老顾,你一定要害死我才行么?”裴任笙撂下手机,靠在医院的座椅上。
“现在有两种选择。”裴任笙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一种,趁人不注意,跑到公司,然后再打电话给老顾;另一种,哪怕迟到一会,再挨领导一顿骂,也等到孩子没有危险再走。”
显然,第一种更现实一些。裴任笙刚想站起来,突然一个黑暗的疑问从心里蹦出来。
“我要是走了,小顾有个三长两短算谁的呢?”他想到,自己和老顾并不熟,万一那种事发生了,自己能脱掉干系么?
老吴、老马可以作为证人,公交车录像也可以作物证。但即使他们能作证,老顾家集体耍赖怎么办呢?
我又没有学法律的朋友,微博的粉丝也不多,说起来,当时怎么不发个微博证明一下呢?裴任笙懊恼地想着,脑中不断地产生可怕的联想,他不敢走了。
正当裴任笙盘算着如果老顾讹诈他,他怎样才能把正还房贷的房子卖掉时,忽然手机一震,他大喜:莫非是老顾的短信?
然而那短信上的名字让裴任笙一瞬间掉进了冰窟,赫然是人事部经理。
“裴任笙,你又迟到!!”
七个字,一个逗号加两个感叹号。时间:8点5分。
裴任笙通体战栗了一顿,感到一股浩荡寒气顺着背脊直冲天灵,脸上猛一热又猛一凉,他直接瘫在座椅上,沉默了。
嘭嗵,他从医院座椅上一跃而起,直往大门冲去。
(七)
“顾洋洋的家长?顾洋洋的家长!”当裴任笙跑到急诊处大门口时,听到里面护士一叠声地叫他。
外面已是瓢泼大雨,医院前面的街道,水已经漫上了花池。
走?不走?裴任笙仰望天雨,愣在那里,他摸出一颗烟,却发现没带打火机。
算了,不走了。裴任笙把烟塞回去。他自从背上房贷,就喜欢上了抽烟,每每在夜里睡不着时,他就点起烟来,和无边黑暗相伴呓语。
先不走了,再等一会吧。裴任笙想,转身回来。
“你家孩子挺严重的,要……”护士说了各种检查方法,指点裴任笙如何去做。裴任笙昏沉沉地听完,一一按照她说的,抱着小顾爬楼下楼,检查一遍,再交给医生。
终于又能坐下来了,裴任笙迫不及待地掏出了手机,手机提升灯在闪烁,表明有人联系过他。
裴任笙面无血色地想到了人事部经理,立刻又忐忑起来,但他想到,命运也许不至于这么亏待他吧。他用颤抖的手打开手机,然而命运再一次欺骗了他。
“你旷工了!”一条短信。
这个公司里,无故迟到一个小时就记作旷工一天。裴任笙检查一下时间:9点17分。
他冷笑一声,仰在座位上,脑子里天旋地转。他想了一想,突然又奋而打开手机,在人事部经理的短信底下,打上:“妈的,老子不干了。”
他把手停在发送上,不敢按。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飞回到了快乐的大学时光,飞回到了新鲜的入职时节,飞回到了这一年来奔劳而甘苦自知的公交岁月。
“妈妈,我想回家。”他在心里不争气地说。
八
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稍显收煞的时候,急诊大厅空落落的,护士们闲聊着家常,偶尔看看那个孤零零的人。
“Iwantmymoneyback,Iwantmymoneyback!”大学里经常听的《TheShow》——裴任笙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久,他拿过手机,见是个陌生号码。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是小裴吗?我是你吴大妈。”电话那头说,“我后来去上班了。我问老顾的同事要到你们领导的电话,他把你的电话给我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还在看。”
“我知道了。我给孩子的奶奶打了电话了,今天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到。今天可真是亏了你了,下那么大的雨,你上班要迟到了吧……”
老吴絮絮地说了好些,裴任笙歪着头没精打采地听着,忽然听老吴顿了一顿,“我那把伞……”
裴任笙苦笑了一声,刚要回答,就见小顾的奶奶穿着雨衣飞奔进了大厅。
“哎呀,小裴呀,可算让我找到了……”
裴任笙因此把老吴的电话挂了,遗忘了那把伞。
八
“孩子是急性阑尾炎。”医生出来说,“送得及时,没太大问题。”
小顾的奶奶喜不自禁,忙掏手绢擦眼泪。
“这次真亏有你啊——”小顾奶奶回头对失魂落魄的裴任笙说。
裴任笙黯然点点头。
“谢谢你,大恩人!”小顾奶奶晃晃裴任笙的手。
裴任笙也晃晃小顾奶奶的手,“谢谢你!我终于可以去上班了。”
“等老顾回来,我们一定登门感谢!”
裴任笙笑笑,转头而去,真的有风吹开了他的额发。
他打开手机,查看一下时间:9点35分。
他还是想再回到公司再干最后一天,毕竟那有他两年的青春。于是他往22路公交站走去。
雨势已经小了,风儿轻轻柔柔地吹着他的头发。马路上来往不息的依旧是汽车和行人,并没有因这场水患而减去些许的紧张和喧闹。每一个人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融入这幅没有尽头的繁忙图景。所有的车辆都在奔向自己的前程,没有人会为了裴任笙停留。当然,公交车除外。
裴任笙“呸”了一声,跑到对面坐了回家方向的22路。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九
公交车在被大雨倾倒的城市里穿行。
裴任笙打开车窗,将头靠在座椅上,吹着潮湿的风。心灵大海里的一艘历尽艰难的船,此时正式进入了避风的港湾。他体会到一无所有的痛之后,也在体会一无所有的快乐。那一刻,他是“守拙归田园”的陶令,也是“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太白。
他感觉自己终于要飞了起来。公交车已然不是在积满水的街道上嘶嘶作声,而是插上翅膀在飞越一望无际的大海。城市漂浮在大海的上空,低头俯视着公交车自由灵动的舞蹈。裴任笙已是坐在潮头之上,拍打着浪花,一日看尽人间百年。
他醉倒在发动机的律动中,问着温柔的蓝色潮汐,它将把他带往哪里?公交车又像是一头载着一群孩子们在海面穿行的鲸鱼,孩子们挂着色彩斑斓的贝壳项链,在鲸鱼背上纵情地欢笑。鲸鱼在波涛里轻盈地起伏,像在海面上温柔地呼吸。
天色晦暗之中,道路上的汽车都点亮了自己胸口的明灯。一盏盏,一簇簇,在向天空飞去,旋转而升腾,好像在接引裴任笙,想要和他一起度过这可悲而可喜,可怜而可爱的人生。
裴任笙在梦与现实中,一连坐反了11站,直到裤兜里一阵震动。打开一看:
“因全市大暴雨,公司内部积水严重,电路出现故障;部分职工无法正常到班。故由公司领导层研究决定:今天放假一天!已经到岗的职工可以下班;尚未到岗的职工,不必再过来了!”
十
裴任笙再回到公司的时候,老顾为他写的全幅大红纸的感谢信已经高高地贴起来了。裴任笙虽然挺厌恶这种方式,但想到这很合老顾的风格,因此也就罢了。
人事部经理终究没有再找过来,裴任笙的辞职短信也终究没有再发出去。
老马,老吴,依旧每日出现在22路上,一日一日地变老。小顾每日依在裴任笙的旁边,非要他背诵“一去二三里”和“曲项向天歌”。老顾的手机也换了,现在他每天放《最炫民族风》和《我从草原来》。
裴任笙仍旧每天都想要飞起来,只不过他仍旧坐着公交车上班,并且有时候还感到很安然。
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规律,他觉得。
今天脑子有点懵,也许还有许多没有理解到位的东西,望作者见谅!总之,很喜欢这样的作品,期待精彩不断。欢迎继续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