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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梦】记忆碎片(征文 小说)


作者:文三少 举人,3235.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24发表时间:2016-07-22 13:58:44


   如果她真的是杜鹃,我想告诉她的是我很想念她,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我不太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还是伤悲的。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是清醒的。
   杜鹃艰难的来到了我的床边,沉默了几分钟,她是在想怎么开口,我们已经四十年没有再见到过了。
   医生打破了沉默,说:“老太太,您还记得床上的这位老先生吗?”
   “我一辈子都想要忘记他。”
   “他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记忆在不断地退化,紊乱,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我们也实在是无能无力了,所以我们才找到您,因为一些手续需要您的签字。”
   “如果不医治的话,他是不是会死去?”
   医生沉默了片刻说:“会,很快,过不了几天。”
   “死,也许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不该受这样的苦,任何人都不应该。”
   敬老院的张玉轩开口道:“老人家,刘老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
   我猜杜鹃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吐了一口气说:“他的母亲在44年秋天被日本人杀害了,就在他的家里,就在他的面前。他们村的所有人都死了,也都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被人救了,救他的却是一个日本人。”
   张玉轩听到杜鹃的话心头一震,不曾想我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惨烈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很多地方很多村落都遭受过日本人的屠杀,鲜有人能活下来,便是为了让历史铭记这样的耻辱,使得国人自强不息。
   张玉轩强忍着内心的悲愤,问道:“那刘老的父亲呢?”
   “也死了,就在第二年。”
   平静,沉默,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窗外传来的沙沙雨声敲打着玻璃窗。
   杜鹃继续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上学读书认字。他的父亲是国民军蒋师长的副官,蒋师长很看重他的父亲,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也不错。”
   从杜鹃的回忆中,我听到了我小的时候,便跟随学堂里的先生学习竹笛,学了很多曲子。父亲不愿意让我舞刀弄枪,不希望我子承父业去当兵,他希望我能够成为一名艺术表演家。我最喜欢的一首乐曲就是《深秋叙》,因为它讲述了古时候的一家人在深秋相聚时的场景,温馨而浪漫。
   父亲很忙,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每次看到母亲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我都会吹奏一曲《深秋叙》给她听。母亲总说:“快了,就快要到了。”
   我问她:“什么到了?”
   母亲满眼慈祥的说:“你爹回家的时候快到了。”
   我很少见到父亲,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见上父亲一面,以至于父子俩之间很是生分。父亲也很少跟我说话,他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到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在喝酒。他很喜欢喝酒,总是喝的不省人事。父亲对我说男儿志在四方,他希望我走遍四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说他在努力,努力让这个国家和平安宁,让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后来到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那一年是1944年夏末,蒋师长战败移师北方,父亲本打算接我们一同去北方,却无奈被一连多天的雨水阻隔。
  
   五
   我没有再看到雪子,在这个被黑色笼罩的梦境里。也没有找到那个尽头是光明的走廊,还有那些满是噩梦的房间。我听到了久违的笛声,不是《深秋叙》,也不是《樱花飘飞时》,而是我从没有听过的、却特别熟悉的曲子,有点像日本的曲风。
   我漫无目的地在黑色笼罩的土地上走着,路过一处沼泽地,也路过了一片大草原;见到了一个农民伯伯和他不满十岁的女儿,在一处废墟中。
   农民伯伯正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他的女儿捧着一束野花做的花冠在一旁玩耍。农民伯伯用力抬起一块石板,艰难地从下面取出一支猎枪,走到女儿身边说:“我们走吧,去找你娘。”
   我忍不住问他:“大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说:“与你不同路。你是要往北方走,我们是要去战场。”
   此时笛声越来越强烈,我知道我无法跟他们一路同行或者改变他们的想法。再往南走的地方国民军节节战败,他们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奈何二十岁的我并不懂,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因为它比生命更重要。我也想做,但我已经不能。
   我顺着笛声一路寻找,终于在一片森林中看到了雪子。森林在并不明亮的月色笼罩下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一身白衣的雪子就站在森林的入口处等待着我。我看到她手中的竹笛,是第一次我遇见她时我吹奏的那一支。
   雪子说:“你有没有听到刚刚的那支曲子,是你写的,写给我的。”
   我莫名其妙地问她:“我写的,我为什么要写曲子给你?”
   她说:“你知道我思念哥哥,思念日本,思念北海道,特意在《樱花飘飞时》的曲子上重新写了一首。”
   “那它有名字吗?”
   “有。叫做《神伤》。”
   “《神伤》?好名字。”
   雪子笑了笑,抬起手将竹笛递给我说:“我得离开了。”
   我接过竹笛,问:“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一个人吗?”
   她冷笑一声:“哼,我特别害怕冷,森林的北面就是你要去的地方,那里正在下雪,那里有人正在等你。”
   我看着眼前的这片森林,树木密布,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的叫声,很是恐怖。
   “别怕,就像我们之前那样穿越它。”她说:“森林里会有豺狼虎豹,但阻挡不住你的脚步。相信音乐的魔力,会引导你前进。”
   我仔细地端详着竹笛,竹笛就像是附了魔法一般,魔法从竹笛传入我的手指,从我的手指传遍我的身体每一处地方。我的身体顿时变得轻盈起来,随着风飘飞起来,飞过森林上空,飞跃整片森林。
   我喜欢这种奇妙的时刻,就像是童话故事般妙不可言。
   雪子说得很对,森林的北面正在下着雪,雪很大,覆盖了所有,白茫茫的一片。
   我降落在一个村落旁,夜深了,只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我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艰难地前行,朝着光点的方向。慢慢的靠近了,才发现门外正有两名放哨的士兵,看他们的戎装应该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八路军。
   士兵看到了我,热情地说:“您要找的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你们知道我要来?”
   “我们当然知道你要来,因为你在1945年春天已经来过一次了。”
   我恍然大悟:“噢!我忘记了,那谁在等我呢?”
   “您进了门就知道了。”
   我推开大门,走进院子里。大厅里点着油灯,光线并不明亮,正有一个身穿灰色棉衣的姑娘趴在桌子上。显然她已经睡着,根本没有被我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惊醒。
   她背对着我,我没能看清楚她的容貌,但我知道,她是我身边的某一个人。
   当我走近她的身边,坐在她的对面,她突然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充满了空洞、无望、悲伤。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碰倒了椅子,跌在地上。她的手上紧紧的攥着一支竹笛,和我手中的竹笛一模一样。我问她:“你手上的笛子从哪里来的?”
   她嘴角微微上扬,奸诈地说:“从一个姑娘手里得来的。”
   是雪子的!雪子呢?竹笛怎么会在她手上?我伸出右手说:“拿来!给我!”
   她站起身,态度冰冷的说:“我凭什么要给你?”
   我一把夺过竹笛,捧在手里,竹笛却凭空消失了。对面的姑娘依旧趴在桌上安详的睡着,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我的左手开始不住地颤抖,竹笛在我手里晃动得厉害,我低头看着,竹笛的笛孔里流出鲜血来,红红的很可怕。
  
   六
   我不太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回到了那个两侧都是房间的走廊。也不太确定我在走廊上徘徊了多久,一直都不敢往前走,或者打开其中的一扇门。我怕这些储存着记忆的房间里有太多让我窒息的画面,就好比母亲用剪刀刺进自己的胸口,就好比那些村里的人们被机枪手射杀,就好比我差一点就杀死了雪子。
   我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改如何选择。雪子说有人会帮我,她还说带我去找我的妻子,但是显然没有。
   我有一个妻子,叫杜鹃,我忘记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忘记了我们什么时候成的亲。那个画面一定很美好,它就隐藏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可是面对这么多房间,我却不知所措。
   音符在走廊里回荡,一个个数字就像是南飞的大雁一样整齐有序地在走廊的上空游荡着。我看着这些音符排列在一起像线条,柔软而富有韧性。它们并没有飘去走廊的尽头,而是不断地在空中环旋,似乎在提醒我。
   我轻声念叨着那些音符,是一首乐曲的简谱――《深秋叙》。
   我抬起脚,试探性地踏出第一步,又踏出第二步,又踏出第三步……直到我跟着音符在走廊里奔跑,不停地奔跑。
   音符的速度和我的速度是一样的,也在不停地向走廊尽头靠近。慢慢的,我似乎听到了微弱的笛声。慢慢的,笛声越来越明显,是《深秋叙》!有人在某一个房间里吹奏《深秋叙》!
   我加快步伐,顾不上已经疲惫的身体,顾不上自己气喘吁吁的呼吸。就在快要但尽头的时候。光明笼罩下的倒数第三个房间,音符不再飘飞,而是直直地砸在地板上,散落一地。
   《深秋叙》记录的是一家人久别重逢的场景,我想这一定是一个美好的画面,就像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令我喜出望外,我看到一身戎装的父亲坐在桌子前,手里捧着一杯白酒,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瓶和一把手枪。那把手枪是父亲的,我小时候经常偷偷拿来玩耍。
   父亲自顾自喝着酒,站在他身旁的我想要去拥抱他他却似看不见我一样。我问父亲:“什么时候回家?”
   父亲淡淡地说:“想你,想你娘的时候。”
   我想起母亲已经死去的那个下午,我说:“可是娘没了。”
   父亲依旧淡淡地说:“没了,恩,都没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喃喃自语,我看不穿父亲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我知道他很失落,很彷徨。我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我岔开话题说:“我和杜鹃成亲了。”
   “我知道,”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尽是落寞,他说:“我还知道你们想去上海,想去看电影。”
   “电影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呀?您和蒋师长去过上海,您一定知道。”
   “电影院很黑,但却是一个很浪漫的地方,很多年轻的小伙子都会带自己喜欢的姑娘去看一场电影。”
   “可是我怕黑。”
   “不要怕!不过是一个幕布而已,都是假的,就跟看戏台上的人唱戏差不多。”
   “嗯嗯。”
   “你记住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了。”
   “你走吧!”说完他一口喝下了那杯酒。
   我转身离开,想着父亲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想着父亲说会来接我和母亲去北方。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哦,不,我离开后关上了房门,却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我看到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喝着酒,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瓶和一把手枪。父亲并没有看到我,而是一口喝下那杯酒,拿起桌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我静静地看着子弹从他的耳朵上射出,打在悬挂在墙壁上的日历上,鲜血从弹孔中喷出,溅在那一行数字上――1945年3月12日。
  
   七
   大雪刚停的时候,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去做。是什么事情呢?我记不起来。
   大片的雪将我的梦境变得一片白茫茫,我喜欢这样白茫茫的感觉,就像放空你的脑袋,你没有欲望,也没有爱。对!是爱!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去做的事情就是爱!就是去爱!
   年迈的杜鹃经不起折腾,人上了年纪就是如此般脆弱不堪,更何况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许多。
   杜鹃费尽力气坐在我身旁,此刻的我一脸平静,眼睛微闭。我没有睁开眼,也睁不开眼,只是有一种意识在告诉我,杜鹃此刻就在我的身旁。
   杜鹃干咳了几声,说:“我记得是45年2月的时候,老刘找到了我所在的八路军小分队。那时候他一个人,跟那个叫做雪子的姑娘分开了。他说雪子执意要去鬼子的封锁区找哥哥,因为是日本人的缘故就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全。”
   张玉轩问:“那雪子找到哥哥没?”
   医生打断他说:“听老人家慢慢讲。”
   杜鹃继续说:“那时候是国共合作,也是抗战的最后时期,其实一切都早已成定局,日本人很快会被我们赶回日本去。我与老刘从小一起长大,在政委的撮合下我们成了亲。”
   “然后呢?”
   1945年3月初,小分队奉命前往前线阵地打伏击。小分队赶到前线阵地的时候,日本兵正跟国民军打得很惨烈,双方更是死伤无数。小分队很快加入了战斗,并且营救了国民军的最高长官及其部副官。
   副官便是我的父亲,最高长官就是蒋师长。
   蒋师长因为负伤太重而不治身亡,我的父亲却安然无恙。蒋师长死后,父亲便是每日以喝酒为伴,在得知母亲也早已被日本人所杀害之后更是一蹶不振。
   每日傍晚时我都会在父亲的帐前吹奏那首《深秋叙》,我希望他知道还有我在。
   父亲并没有因为我的笛声而感动或者有所触动,依旧每日自顾自地喝酒。直到3月12日那一天,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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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三少一贯运用的电影蒙太奇手法,在这篇《记忆碎片》里尤为突出。将梦境、冥想、恍惚里的思想糅合一起,跳跃、穿越,但仍然有清晰的故事脉络,让记忆串连成一幕幕电影聚焦镜头场景,最后逐渐形成完整的小说主题。老刘,也就是小说的第一人称主人公,从1944到1994年,跨越半个世纪的人生经历,将日军侵华对个体生命的伤害,通过我和雪子(日本女孩)、杜鹃(我的妻子)以及众多村民和亲人的生死诀别,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给人震撼心灵的冲击,达到小说深层的思考境地。好的故事应该有的元素,该篇几乎全部囊括。鼎力推荐品赏,请读者从阅读中汲取营养吧。问好作者!【编辑:老弋刀】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60726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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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弋刀        2016-07-22 13:59:59
  一如既往的精彩!学习啦。问好三少。
刀即笔,笔生刀
回复1 楼        文友:文三少        2016-07-22 15:26:45
  辛苦刀哥
2 楼        文友:一代枭雄重出江湖        2016-07-22 14:28:29
  拜读欣赏老师佳作,学蒙太奇手法的巧妙运用。向老师问好!
回复2 楼        文友:文三少        2016-07-22 15:27:26
  感谢来访
3 楼        文友:桑瑜        2016-07-22 21:16:50
  三少的小说很不错,学习了,问安祝好。
生活中的背包客,世俗里的苦行僧。
回复3 楼        文友:文三少        2016-07-23 10:15:11
  谢谢桑榆
4 楼        文友:云静水闲        2016-07-23 08:09:14
  这篇小说真的很不错,写法新颖,主题积极,各种技法的运用娴熟。学习了,问好三少!
云静水闲
回复4 楼        文友:文三少        2016-07-23 10:14:56
  谢谢云静大师的夸奖
5 楼        文友:何叶        2016-07-26 10:02:01
  恭喜精品!期待三少更多精彩!
何叶
回复5 楼        文友:文三少        2016-07-26 20:54:11
  谢谢
6 楼        文友:杨永江        2016-09-19 23:03:17
  小说的过程写得很空灵,有种穿透心灵的意境,让人沐浴在迷境里,有种想要逃出却又不愿逃出的美感。但小说的结局过于平淡,美中不足。
活着,无须如洪涛般浩大,激荡愿你如清水,自我闪光,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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