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同窗琐记(征文·小说)
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我们一行三十多人的队伍到达林业局办公楼前,门卫把我们拦住了。
这么多人,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把事情简单说了。
等着。门卫说完转身进办公楼了,一会儿功夫又回来了:领导说了,让你们派代表进来。
我们在大门口商量了一下,推举赵玉成和另外两个能说会道的同学进去了,也是一会儿功夫回来了,同学们急忙问:局里怎么说的?
其中一个代表回答:局长说了,根本没有招工那回事。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样吧,赵玉成想了想,说:今天太仓促了,咱们先回去找个地方商量商量,明天再来,一定要个说法。
也只能这样了。来的路上还有同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回去的时候都蔫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去了,门卫又把我们拦下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别进去了,局长出差了。
什么?我们都有点不相信,又不得不问:局长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得十天八天吧。门卫沉吟着说。
就这样无功而返,不欢而散,赵玉成又回到了林场。冬去春来,时光像河水一样缓缓流淌,新的一年来了。这一年我上班了,正式成为一名国营工人。当学徒工的日子并不轻松,我开始一天天忙碌起来。这期间我和赵玉成基本没有联系,一是没什么事儿,二是当时的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先进。后来,我听说赵玉成进监狱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据他的铁哥们刘天平说,从毕业开始赵玉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长春待个十天半个月,长春没有他家亲戚,问他去干什么,他总是说去玩儿。最后一次刚到长春就被抓起来了,几个月后判刑,罪名是抢劫,被判三年。
要说赵玉成干点儿别的出格的事情,我可能相信,说他抢劫,凭我对他的了解,我还真不信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事实是他已经判刑了,他也没提起上诉,这意味着他低头认罪了。
在赵玉成服刑三年当中,林业局有过一次招工机会。林业局在一个山沟里建了一座硒矿,需要二三十名工人,可惜赵玉成在监狱里,我们同学中间无人挑头,错失了这次机会。几个要好的同学去探监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玉成,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同学回来笑着说,赵玉成蹲监狱蹲傻了。
三年的时光,如同人生的一个逗号,没有完结,只是停顿了一下,还得继续前行。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正打算年底结婚。赵玉成出狱了,同学们把他接回来,给他接风洗尘。那天晚上我也去了,酒桌上,赵玉成谈笑风生,依然固我,完全没有那种刚出狱的颓废和不堪,而且还多了一种老子是见过世面的那种感觉。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的回答总是让人感到口不对心。他在同学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回了林场。
赵玉成回林场不久又进去了一回,这次是打架斗殴,他把林场的一名工人打伤,因为有前科从重处罚,被拘禁六个月。
1996年的某一天,我正在车间上班,赵玉成推着一辆机动三轮车来找我。距离上回见面又有几个春秋了,他还是老样子,直观上没有太大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沧桑,人就显得踏实多了。他说他也结婚了,家也从林场搬了下来,他现在开机动三轮车拉客。今天一出门三轮车的前轴坏了,他想起我就在附近上班,又是干这个的,所以来找我给车个新的。我按照他的要求车了一根新轴,然后帮他换上,换完了,他却没有走的意思。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说要等我下班一起吃饭。我说都老同学了,用不着这样,他执意不肯,坚持等到我下班。我说好吧,几年没见面了,我也很想和你聊聊。
下班后,我和赵玉成去了工厂附近的一个饭馆,饭馆里人不多,很安静。我俩走到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前坐下,原本有很多话要说,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赵玉成端起酒杯给我倒酒,我意外发现他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干活不小心碰到电锯上了。他喝了口酒对我说,第二次出狱他才感觉到他长大了,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正式工作找不到,于是他很快在林场找了一份临时工。这份临时工他干了很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那时他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因为蹲过监狱,还没有正式工作,很不好找对象。亲朋好友给他介绍了几个,没有一个成功,他都灰心了。最后,他家的邻居给他介绍了一个日本后裔,没想到居然成了。这个日本后裔就是日本人留下的战争孤儿的后人,她父亲早死了,剩下母女俩相依为命,娘俩都体弱多病,生活非常困难。她对赵玉成的唯一要求是,希望他从林场搬下来,帮她照顾母亲。赵玉成答应了,结婚后从林场搬了下来和丈母娘一起生活,并在一家个体木制品厂找了一份零活干。赵玉成的生活总算步入了正轨。可是好景不长,婚后没多久岳母去世了,料理完岳母的后事,妻子又伤心又害怕病倒了。赵玉成要干活还要照顾妻子,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个稳当的人,结果干活时不小心手碰到锯上,锯掉了两根手指头。木制品厂干不了了,在家养好伤后,家里凑钱给他买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每天开着三轮车拉客赚钱,日子还算过得去。
听完赵玉成的诉说,我又感慨又调侃地对他说:你这些年过得挺波折啊,怎么听着跟电视剧似的。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喝酒。
他冲我举举酒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我没他的酒量,只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问你件事行吗?
你问吧。
牛欢现在怎么样了?
还惦记人家牛欢?我笑着说。
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摆摆手说。
好像去年嫁到外省了。
不怕你笑话,他望着窗外的夜色,默默地说:这些年我夜里做梦经常梦到她。
她那么捉弄你,你不恨她?
恨不起来。我这人是不是特没出息?这就是你们瞧不起我的原因吧?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分手的时候他把他家的住址告诉了我,说没事的时候去他家里看看。
一个周末,吃完晚饭,我带着妻子和女儿,按照赵玉成说的住址找到了他的家。他的家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三间草房已经十分破旧了。我们一家三口进去的时候,他家刚吃完晚饭,赵玉成正给她妻子煎药,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饭桌还没收起来,盘子和碗筷杂乱无章地堆在桌上,赵玉成的妻子盖着被子躺在炕上,炕角里堆满了衣服。她看见我们进来,急忙坐起身,赵玉成给做了介绍,说了一会儿话,她又躺下了。赵玉成忙前忙后的一会给我女儿找吃的,一会找玩具,可是小家伙什么都不要,从进门就躲进妈妈怀里,不停地哭泣。
可能是她闻不惯这屋里的药味吧。赵玉成手足无措
也许吧。我敷衍着。
由于女儿的哭闹,不能再待下去了,赵玉成把我们一家三口送出门。回家的路上,妻子说:他老婆长得还挺秀气,就是脸太白了,白的吓人。
谁能想到呢,这竟是我和赵玉成的最后一次见面,从他家回去后不久,我去了北京。
有一年回家过年,妈妈问我:还记得你有个高中同学吗?他来咱家找过你两次。
我说:我高中同学多了,他长啥样啊?
就那长得尖嘴猴腮的那个。
您说的是赵玉成吧,他怎么了?
对,是他,他好像说他叫赵什么成来着。前年我在早市卖点心,刚出摊没多会儿,他看见我了,说跟你是同学,还来过咱家。完了管我借一百块钱,我还没卖几份,没那么多,就借了四十块钱给他。说好了过几天给,这都一年多了,到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太没信誉了。你要是看见他,记得给我要回来。
您以后不要随便借给人钱了。
不借了,长记性了。
那年我没有见着赵玉成,同学聚会他也没来,听同学说他妻子死了,他带着俩孩子又搬回了林场,生活很不如意。
隔了两年,我回家过年,每次出门妈妈都会嘱咐我:见到你那个同学,记得把钱给我要回来。
又隔了两年,一次同学聚会回来,我对妈妈说:我那个同学死了,钱的事儿您就别提了吧?
死了,才四十多岁怎么就死了呢?妈妈喃喃自语。
你想什么呢?同桌见我不说话,在视频里问我。
想赵玉成呢,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作为,你那个英年早逝的词,用得不准确吧?
四十多岁就死了,不算英年吗?
我也说不好。
没文化。同桌在视频里嘲笑我。
我又没读过私塾,怪谁呢?
我冲她做了个一脸无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