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跨国网恋游戏(小说)
一
六年前的五月六日的下午,我正忙着敲一篇文字,听到咔咔咳嗽声,电脑右下角小企鹅的位置上一个小喇叭在欢快地跳跃,点上去一看资料,头像是一个浓眉大眼蓄着一溜黑胡须,穿西装打领带的外国人,年龄四十岁,居住地是巴基斯坦伊斯兰堡,头像后面是zeezahid2pk@yahoo.com这么一串英文字母,同意了吧,看看这个人加来想说什么。
hello,Nicetomeetyou.
Hello,metoo.我马上接话。
我已经有过跟人用英语聊天的经历了,所以并不紧张,虽然我的英语水平很臭,但在网上,我有办法跟外国人深入交流。这之前,我有过两个讲英语的外国网友,一个是叫马克的加拿大人,另一个名字叫做Larrynet,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南非人,都说他们是在中国广州做生意的,而且两位都是黑人。
起先我以为这一长串古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也是在中国做生意的。他很快做了自我介绍,说他是巴基斯坦人,做生意的,是巴基斯坦电信业的总承包商。理解他的长句子,我必须借助在线翻译,还常常不能很好地理解,我以为他在北京。
第二天又是在下午的差不多同一时间,他向我打招呼了,而且还开了视频,让我看见了一个黑头发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上唇一溜黑胡须,年轻高大,比用作头像的那照片更帅气的男人。我还一遍遍傻问你是在北京吗?他反问我为什么认为他在北京呢?这才搞清楚他原来并没到过中国,他就在他的家所在的城市,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兰堡他的办公室里上网。
聊了几次,这位巴基斯坦年轻人的情况我基本掌握了。
某天晚上十点三十七分,我已经准备关电脑休息了,那个叫做zahid的巴基斯坦人招呼了过来。
“我今天太忙了,但我现在上线了,我想念你,亲爱的”他用英语说。虽然隔着千山万水,甚至种族民族国界,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得到那个实际上还不满四十岁的巴基斯坦帅男子忙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巴基斯坦那破国家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晚上的8点——我们的11点——前总要断电。我问过他原因,他也搞不清,说可能是因为水的原因。我就猜想他们用的电也是水力发的,水力不足,所以全国各地轮流限电吧。每天都要断几次电,zahid——这是他告诉我的名字——是在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兰堡生活的,他的办公室尚且天天断几次电,可想而知,那些偏远贫困的地区是怎么样一种情形了。
认识一个月后,我熟悉了他的生活规律:他一般可以在我们的下午三点左右上线,那是巴基斯坦的正午12点,他说他上午9点用早餐,接下来工作,到12点的时候他就可以在他的办公室上网。那时候多半有人在他的办公室谈生意,他会一边和客人用他们的乌尔都语交谈,一边在网上跟我用英语聊天。就这样,差不多天天都要见面聊上几句。然后到我们四点,他那里是一点的时候,就要断电,我们就不得不告别。我们的五点钟他那里的下午两点通常是他的午饭时间。再然后,我们的晚上七点左右,偶或可以碰上他在线,假如我也偶尔上线的话。再到我们的晚上十点左右,就是他们那里的傍晚七点左右,他很多时候都会上网在线,好好跟我聊一阵。
通过这一个月的聊天交流,我既了解了许多关于他的个人情况,也通过上网查资料,多方面了解了巴基斯坦那个国家和他们的民族构成宗教信仰民众的受教育情况包括妇女地位等等方面的状况。所有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有趣,激活了我的生命火花,使我得到了超乎寻常的快乐和意趣。到今天,我们之间已经很自然地说着恋人之间才可能说的绵绵情话了。
英语不是他的母语,他的英语单词有好多拼写错误,但他们国家书面表达全用英语,所以他的英语水平比我好得多,用英语表达感情,使我觉得英语这种语言原来也这么可爱。虽然,我知道那一切都是闹着玩的,他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真娶我为妻,让他自己成为我的年轻丈夫,但这种闹着玩本身充满了激情,诗意和乐趣,几乎每天每天,我都盼着在网上碰到那个黑头发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上唇一溜黑胡须的年轻高大帅气的巴基斯坦人上线。一看到他,我就会惊喜地在心里尖叫一声,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他也说他一看见我就心跳加快,整天都像我在他身后,他说他陷进爱情里去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恳求我装个视频让他看看我,我说我老了,而且很丑,他很会反驳,说花儿自身从不知道自己美丽。实在拗不过他,我还真跑去一家卖电脑的铺子花一百块钱买了一个卡通高清摄像头,心想,隔着国界呢,永远见不了面的,我有什么好怕。
某个周末的晚上家里只剩孤零零我一个的时候,我试着把那摄像头支到电脑显示屏后面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原来他看到我的同时我自己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跟人视频聊天,他看了我的丑样子,连连赞叹我漂亮,说我有多甜美,还有一大堆的赞词,真正可笑死我了,我就笑得在身后的床上打滚,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对我一点都不失望,他还把两只手的手指弯曲成两只圆洞对着他的两眼,说他捂上眼睛了,不看,让我对着摄像头亲亲他,其实他的眼睛就通过那两只洞在看着我,他那样子真的又傻又可爱。
二
好长时间了,我每天似乎就盼着下午午睡起来的那个时刻,打开电脑,连上宽带,登上QQ,在网上相遇zahid,跟他聊一阵天,听他说Imissyou,Iloveyousomuch,Ican’tlivewithoutyou之类谁知道是真是假的话。我明白,那是我的心灵需要滋润,哪怕那些话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没糊涂到忘了眼下我生命的主流是什么,我必须把女儿的抚养教育放在第一位,但我自己也是个活人,一个健全正常的活人,我需要正常人需要的一切。更何况我是个天性浪漫多情的人,我对情感的需求比一般人更甚。为了让女儿在一个宽松安宁的环境里健康快乐地成长,我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在她上大学离开家之前,不和任何人谈婚论嫁,但我心里不能没有爱,我需要爱和被爱,哪怕只是难辨真假的网上游戏,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
巴基斯坦年轻人zahid跟我聊得那么投机,我不由自主一点点地依恋起他来了,他一天不上线我心里就发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因为我不能痛快答应跟他结婚而在生我的气。我的英语水平非常有限,心里真正的意思往往不能很好地表达,他就常常误解,已经跟我闹过两次情绪了,把我说过的某句话反复提说,耿耿于怀,让我仿佛看到了他沉着脸撅着嘴跟我闹脾气的可笑神情。
有时候我反而会觉得非常好玩,主要是让我体验到了英语这门语言的生命活性和内在魅力,它不仅仅是用来考试的,而是人与人之间一种情感交流的手段,幸亏幸亏,我小时候喜欢读书,初中毕业的时候能以优异成绩考到县城最好高中的重点班,能有机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习一点英语。后来又一直热爱学习,对以英语为主的外国语有着浓厚的兴趣,一直自学不辍。碰上如今这么一个互联网时代,才能够在网上结交外国朋友,还可以和他们玩着谈情说爱的游戏,愉悦着我的身心。
早年一个人默默地学习外语,有几年如痴如醉地迷恋日语,学了几册,终究没碰上一个能和我一起对几句话的人,到后来就把学到的一点忘得差不多了。学英语是为了阅读英文原著,还想过搞翻译,但是也终究没有达到那样的水准,万没想到到了年近半百的时候,那点外语知识一点乐趣的,不光是为了把那一个一个日子枯燥地推到终点的对吧?
三
本来想把下午聊得比较深入了的话题接续上,约定了晚上再聊的,但昨晚一直到22点28分,我等不到zahid上线,猜想他肯定有事务到不了他的办公室,我就关机睡觉去了,今早一开机先登上QQ,zahid的头像就叽叽叫着闪烁着,点击上去,留给我的是下面两句话:
i am here honey
hello honey where are you i miss you so much i love you so much
哈哈哈,会是真的吗,那么想我,那么爱我?管它是真是假,我先傻笑几声,总比满脸忧愁的好吧,原来我离开十分钟之后,zahid气喘吁吁赶到他的办公室上网想跟我说话,但那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了,他大概又是和一群造访者闲聊或是谈生意谈到关电的时候就离开了吧,或者什么时候下班回家,我是搞不清的了。
总之,巴基斯坦比我们晚了整三个小时,每天我们的下午两点半前我基本没见过他在网上,就是说我们的晚上11点至第二天下午三点之间这十六个小时我是见不上他的。下午三点至晚上11点之间,就是我和他有可能在网上碰面的时间段,他几乎每天都要在他的办公室里或者跟一帮客人谈话,或者处理我不懂的业务。
某天他转摄像头给我看了看,他的办公室好大,像我们学校的会议室,坐了一圈人,大多都是穿长袍的穆斯林,而我多时看到的就是他的那个电脑旁边的位置,一把和我坐的差不多的黑色皮转椅。我这椅子是我的弟弟曾经办公用过的一套老板桌椅,他搬家的时候一并送给我了,这是我屋里最奢华的家具,也是我最喜欢的每天陪着我度过快乐时光的伙伴。
我看不见zahid的桌子,每次看到的总是他靠坐着的那把椅子,在很难得地我们互相视频着的时候,我总是不好意思地双手高举十指交叉环抱住我的椅子靠背顶端,身子随椅子转动着朝他傻笑,他也学我用同样的动作对我笑。
有时候嘴里乌鲁乌鲁说着我很难听得明白的话,我猜想大概就还是Imissyou,Iloveyou,youaremywife之类的话;有时候他会把手掌按到嘴巴上给我一个一个地送飞吻,我笑得前仰后合的,刹不住车站起来退后一步在椅子后面我的小床上滚着蛋蛋大笑,他在对面的视频里也笑得傻傻的;有时候他笑得侧过脸的时候,我会看见他上唇一溜浓密的黑胡须下面露出的雪白的牙齿,挺好看的,他的眼睛也会张得大大圆圆的好可爱。
这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象,那样的一个嘴唇某一天真会把亲吻落到我的脸颊上甚至我的唇齿间吗?那一溜黑胡子会不会扎得我的皮肤好疼呢?一米八三的高个头走在我身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老是问我,对我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是怎么想象的,我说我们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我教你学汉语,我还真用汉语拼音教他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语,比如他非要我教他说的“我爱你”,他撅起嘴唇努力发音的样子看得我又一次笑得前俯后仰。笑完我会反问他你又是怎么想象我们在一起的情景的呢,他就说他要拥抱我,亲吻我,让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睡觉。我不好意思说那样的话,但我会偷偷地想象,好感觉就产生了,哦,躺在那么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的臂弯里,给他亲吻,拥抱,那是什么样一种情形呢?这时候幸福感就会祥云一般从我头顶笼罩下来,使得我有点晕乎乎的了。
好几年了,我从一桩勉力维系了二十多年,早已死灭了爱情的凑合婚姻中解脱了出来。但我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能有勇气对现实中的熟人提起一个字,我怕我的眼泪会像决堤的江河一般涌流不止,所以也就没有半个人敢在我的面前提起离婚之类的话题,更不会有人试图追求我想跟我谈婚论嫁什么的了。但是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我是有不少很知己的朋友的,我们之间可以讨论许多话题,那是仗着永不见面的安全性,我不怕他们会像现实中的人那样给我伤害。
慢慢的,我还有了几个外国网友,而且真正非常认真地向我示爱求婚的也偏偏是两位外国网友,曾经的加拿大人马克,他是一个基督徒,现在回想起来,小伙子(是啊,他比我整整小了八岁,恰如现在的zahid,年龄的差距很大,我就只能叫他小伙子了)其实是很认真的,他说他的妻子是一位法国姑娘,在一次飞机失事中不幸遇难,他说起那悲惨的故事的时候,表情非常痛苦,他对我说了一句很让我感动的话:i just prayed to god to give me an ice woman,just after my prayer,is tarted find in dcontactsin QQ,i just fell to your QQ number and god gave you tome
他的意思是:我只能祈祷上帝给我一个可爱的女人,恰好在我祷告完之后,我开始接触QQ并寻找,就在这时发现了你的QQ号码加了你,上帝把你给了我。小伙子对我说了一两个月的甜言蜜语,硬逼着我确定一个去他做生意的广东东莞看他的日子,或者他说他来看我也行,可是我哪里敢啊,一个外国人,而且是个黑人,一个个头一米八五的黑小伙,他把他的加拿大公民证通过视频给我看,我确实看到了英文书写的他的名字和与他本人完全一样的他的照片,他给我详细介绍了他的家庭情况,他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他的母亲是护士,他的父亲是生意人,他的父亲在加拿大开了好几家公司,他原来是多伦多的一名法语教师,09年11月,他应朋友之约来到中国广东,做起了生意,想在中国开办一所学校,他还想让我管理学校,他说他会把我的孩子当成他的孩子,让我的儿子去加拿大或美国工作,让我的女儿去加拿大上学跟他的母亲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