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蒋沈韩(小说)
蒋沈韩出生的那天,正赶上漫天大雪,她奶奶说,就叫小雪吧,把个老头子气得直撅胡子:“明明是大雪,叫个什么小雪?不中!”
女孩子起名字无非是花草英秀之类,偏偏蒋沈韩的爷爷不喜欢这些,非要给孩子起个与众不同的名字,说是这样好养活。因为不识字,家里仅有的一本书是《百家姓》,老爷子用手一指第二行,这头一个字不就是咱家的蒋吗?后边这几个字也很好看,就前三个字了,“识字的,过来,这几个字怎么念?”他喊他儿子。
“蒋沈韩杨”。儿子回答。
“四个字不中听,就叫将沈韩吧。”老爷子一缕胡子,又叨叨了两遍,自认为满意:“嗯,不错,将沈韩。”
末庄庄子大,谁家生了孩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放放鞭炮,煮几个红鸡蛋,打发一下贺喜的客人,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
蒋沈韩六岁的时候,个头已经赶上了十几岁的孩子,这事让庄上的赵五百爷知道了,平常很少来往的赵五百爷那一日提了两包果子来串门,看到蒋沈韩的爷爷先是作揖贺喜,随后递上带来的礼品,把个蒋老头弄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以为是做梦,大名鼎鼎的赵五百怎么会给我送礼?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可不敢这么说,“啊呀,五百爷,您看,还劳您费心,过来看看就成,怎么还敢让您破费银子?”
“哎唉,这就是你不对了,一个末庄住着,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应该的呀!”嘴里说着话,眼睛就往蒋沈韩身上瞟,“我说老蒋头啊,你这孙女今年有六虚岁了吧?你看看这孩子长得这个大个子,啧啧!”
老蒋头心里没底,要说给孩子提亲来吧,这世道哪有一个老头子出面的,那是媒婆干的事,难道还能娶这个孩子做小?也不对,孩子太小。老蒋头这个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不知道赵五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五百似乎也看出来了老蒋头的疑惑,忙陪着笑脸解释道:“是这么个情况,省城大都督搞了个全民健身运动,要求各个村镇都选拔一些身体条件好的孩子进行培养,跑步啦、体操啦、游水啦什么的,对了,不用你老蒋头掏一文钱,吃喝拉散,穿衣戴帽,庄上全包了,将来有了出息,你们家可就不愁吃喝了。”赵五百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星子乱飞,老蒋头听得晕头转向,感觉是件好事,可是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轮到他们家来呢?
“啊呀,五百爷,看您说的,只要对孩子好您老说怎样就怎样,我们庄户人家哪懂得个庄里的大事,一个赔钱货能由您老人家栽培,是她的福分!”
“呵呵,你老小子会说话,这丫头苗子不错,送到省城慢慢训练,将来一定会给咱庄上增光添彩,你老小子有福嘞!”
赵五百和老蒋头说着话,又闲聊了几句地里庄稼的事,也没有等到第二天和孩子爹妈商议,老蒋头直接做了主。
六岁的蒋沈韩被送到了省城开始培训,家里人不让跟着。开始几天她很不习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说话也和爷爷奶奶不一样,夜里她偷偷地哭过几回。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过了也就忘了,好在吃得好,很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闻着香甜,吃着可口,慢慢地就把家给忘了,逐渐习惯了一群小朋友闹哄哄的日子。
小孩子身子软,好摆弄,蒋沈韩的日常训练有专门的教练,平时不多言语,也没有父母爷爷般得呵护,到点开始训练,训练完了吃饭。每餐都有定量,不能多也不能少。
基础训练过了一年,蒋沈韩就七岁了,劈腿弯腰拿大顶样样精通,个子也长到了一米五几,俨然一个花季少女。
消息从省城传到赵五爷那里,赵五爷再传给老蒋头,把个老蒋头乐得,不住嘴地跟老太太叨叨:“怎样,还得我给孩子起名字,你看孩子多出息!”
又过了几年,蒋沈韩可以参加一些比赛了,不管是省内的还是省外的,都能拿个第一,末庄的人听说了像打了鸡血,有几回居然放了鞭炮,喝了酒。
末庄的人兴奋着,觉得脸上很有光彩,毕竟是自己庄上的大事,他们不知道地租子和人头税上涨除了供养像蒋沈韩这些孩子,还要供某些官员,请外籍教练。就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反对,为庄上争光啊!赵五爷常说:“你们想想,老蒋头的孩子站在领奖台上,广播里唱着咱末庄的调子,那还了得?”
祥林嫂走过来问赵五爷:“她也有灵魂吗?”
蒋沈韩十六岁那年,赵五爷传来消息,说经过努力今年的运动会要在末庄开,各个国家地区都要来。末庄人又兴奋了,敲锣打鼓不说,点了火把游行,脸上画得跟小鬼似的,乱蹦乱跳,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老蒋头也跟着兴奋,孙女就要回庄上比赛露脸了。
华老栓听着外面游行队伍的热闹,愁眉苦脸地看着不停咳嗽地小栓:“唉,没有买药钱了嘞,什么都涨价,这日子咋过嘞?”
正好赶上阿Q从门口路过,华老栓就把他叫进院子坐了喝茶,阿Q也不客气,坐了陪老栓闲聊:“老栓叔,你咋不上街看看,全庄的人都在庆祝,听说要盖大戏院准备比赛嘞。”
华老栓搓着一双粗糙的手叹气:“唉,兄弟,家里揭不开锅嘞,买药钱没着落呢!”
“不会吧?咱庄上有的钱啊,前几天赵太爷出门认了个干儿子,一出手就给人家几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几千万两啊,吴妈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人家哪来的呢?不得了,不得了,孙子给儿子不给老子。”
“你啊,就是这个嘴,不能瞎说!”
“怎着了,就是给孙子不给老子,吴妈管我要件衣裳,我都没钱给她买,他们就是孙子,那孙子是他亲爹啊还是他亲爷?”
“造孽嘞,不能说啊,听见不得了啊,你快走吧,快走吧!”
阿Q站起身看了老栓一眼:“你呀,唉!”他也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往后街去了。
庄上热闹了好几天,后来的日子就是尘土飞扬的工地,拆了牛家和马家的旧房子,又腾出了几十亩地,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剧院盖成了,年关的时候就可以投入使用。
庄上的人伸长了脖子期待着开幕式,周吴的儿子和郑王早就接到通知,为了保证各国使者来庄上参加比赛,菜不能使农药,猪不能添加瘦肉精,大米不能转基因,炒菜的油不能用地沟油,坚决杜绝不干净的东西进入大会场餐厅。
街道开始扩容加宽,像模像样地载了一些树,庄西的河里洒满了女人用的香水,整个末庄整修的花园一样,富丽堂皇。
开幕式果然多彩,庄上的人的热情感染着每一位来访者,萨牛兰奇博士表扬赵五爷:“你地,大大滴良民,可是,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太浪费了?”
赵五爷头啄米一般地回答道:“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我庄自古地大物博,一户多出点就凑齐了,你没看满庄的人都特别高兴您的到来,我们的荣耀啊!”
蒋沈韩出场的时候,全场欢呼声,加油声震得树叶子哗啦花直响,结果这孩子一慌神,从高低杠上掉了下来,冠军被别的庄拿走了,老蒋头看着老蒋太太抱着孩子哭,医生说,这孩子腰神经断裂,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末庄的人骂蒋沈韩是个废物,关键时刻掉链子丢末庄人的脸,从此再也没有人踏进老蒋头家半步。
小栓死了,华老栓老了许多,那天,路上遇到老蒋头问起孩子,老蒋头叹息,华老栓也叹息。
阿Q从后庄迤逦过来,太阳底下是他沙哑的声音:“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哐齐来呔,哐齐来呔,哐齐来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