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哥哥的丧事办完已有段日子，珍珍告诉妈妈自己也该回去了。可是，苏岩总以各种理由不同意。最后，竟然威胁珍珍，如果她走了，就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因为她也不活了。珍珍从小就是个非常心疼妈妈的人，没有了哥哥，她心里已经十分难过，她知道妈妈拉扯哥哥和自己不容易。
　　 时间就这样拖了下去，苏岩明显憔悴了许多，珍珍也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张崇芳看见妻子因失子后伤心的样子，也不好再说让珍珍下去的事。
　　 “奇怪，写了十几封信，章贺始终没有一字半句回复。”珍珍心里总是不安。
　　 半年后，苏岩以同意珍珍回去拿回自己的行李为由放行了。
　　 听妈妈说同意了，珍珍高兴极了，一路上，她的心都像在空中飞的小鸟。“马上就要看到日思夜想的章贺了，他是不是也很想念自己呢？看到他，首先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一封信也不给他的小珍回？”
　　 一到村里，珍珍没去老温支书那里，直接下连队找章贺。“珍珍回来了……”半年不见，大家都上来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章贺呢？”珍珍边笑着一一应和边私下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几乎把所有的边边角角用眼睛都扫了一遍，就是没有。
　　 “章贺上哪了？”珍珍有些急了。
　　 “珍珍坐啊”“珍珍喝水”“珍珍最近怎么样”……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珍珍什么也不顾了，扭头奔支书老温办公室跑去。
　　 “珍珍回来了。”一进门，老温就热情地迎上来。
　　 “章贺呢？”珍珍顾不上和老支书打招呼，直接开门见山。
　　 “噢，章贺啊，他培训去了。”支书老温不像其他人，回答得很干脆。好像章贺出去培训是件很正常的事，无需隐瞒。
　　 “多长时间？去哪儿了？”
　　 “最少半年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县里统一安排的。”
　　 “还有多久？”
　　 “刚走一星期吧。”
　　 ……
　　
　　 六
　　 珍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市里。苏岩似乎很清楚，珍珍面无表情的神态，她也没有多问。
　　 日子在按部就班地转着，珍珍的新工作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只是每次给章贺的信寄出去，很快都是“查无此人”，又被退了回来。这个过程中，虽然不断有父母的同事、好友给珍珍介绍对象，可是苏岩并没有强迫女儿去相亲。
　　 这个冬天珍珍住得虽然比在村连队温暖，但是心里却总是冷冷的，身上也总感觉凉凉的。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大街小巷里有了春的颜色。脱掉冬衣，珍珍觉得整个人也精神舒爽了许多。那日晚上刚下班回家，妈妈苏岩很随意地递给她一封信，说下面有人上来开会捎过来的。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她知道是她日思夜想的章贺来的。珍珍接过信，也没怀疑为什么是捎而不是寄就冲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
　　 “小珍，听说去年你结婚了，我很难过也很高兴。今年经人介绍，我也结婚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哇……”珍珍房间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客厅沙发上正在看报纸的张崇芳看了一眼妻子苏岩，苏岩像早已料到事情的由来一样，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里的毛衣针一直在熟练地上下翻飞。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珍珍家住的机关大院里，迎来一场盛大又热闹的婚礼……
　　
　　 七
　　 “小珍……我才知道，原谅我辜负了你！我来晚了……”昨天傍晚快到晚饭点了，病房门口，急匆匆走进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大爷。他对房间里的三张病床匆匆扫了一眼，径直走到张作珍阿姨的病床前，看着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张阿姨，也不管病房还有没有其他人，一屁股坐下，握起张阿姨的一只手就像个孩子似的开始了轻声啜泣……
　　 倔老头张崇芳去世后，苏岩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那日，经医生建议，苏岩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取结果时，面对面竟然撞上了坐在轮椅上的村支书——老温。
　　 自从珍珍的事办完后，他们两人也再未见面。这一见面，两个人互相瞅着竟然都说不出话。最后，苏岩的眼泪都涌出来了……
　　 “事隔这么多年，我本不想再提的，真的想烂在肚子里拉倒了！不过，家芬如今也没了，我们兄弟又都这把岁数了，还有几天活头，你说是不是？”
　　 温支书的儿子温宝和章贺这些年一直是很好的兄弟，这次参加章贺媳妇家芬的丧礼后，晚上陪他喝酒解闷。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有些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了，以至于让他不吐不快。
　　 “你别恨俺爹啊！他当年那样安排也是为你好。但是，他看着你的婚姻不幸福，他也后悔。可即便是后悔，也不能叫你去离婚吧？不是有句老话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唉，她虽然没有什么文化，脾气又不好，但是你得承认，她当年那模样还是大姑娘小媳妇里数一数二的对吧？唉，如果，你们当年有个一儿半女的……”
　　 “你也别恨珍珍妈，她也后悔了！可是当年你们之间那差距，实在太悬殊。珍珍妈就剩下那么个闺女了，你希望她给你，怎么可能啊？哪个当妈的不为自己闺女的幸福和自己老了考虑啊。唉，造化捉弄人啊！珍珍爸去世了，她们家也搬出了机关大院，因为她爸的遗嘱就是要把房子还给政府。珍珍结婚十年丈夫就走了，她和女儿相依为命，生是累出的那些毛病。这些年，每次去市里办货，我都抽空去看看她。她哪里还有当初那水灵漂亮大嫚的丝毫影子啊！那时候，我们哪个整日里不是就想围着她转悠啊！唉！人啊……”说着说着，温宝哽咽了。
　　 正抬手抹眼泪的间隙，忽然发现，章贺给他点烟的火柴一直烧到手指了他竟不知道，温宝顾不上抹眼泪赶紧帮他吹灭。
　　 “这是珍珍家的电话。”温宝看着他几十年的弟兄痛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起了毛却折叠整齐的纸，递给章贺，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走了。
　　 “原来小珍并没有不要我，她回来找过我的。她当年没有结婚，是他们合伙在我和小珍两人之间演了一出戏，编造了一个足足毁掉我们两个一生幸福的大谎言。都怪自己笨！怎么就误听误信了！小珍……小珍……你等我……等等我……”经过一夜的心痛折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章贺就去了长途汽车站。
　　
　　 八
　　 “也许，张阿姨一直在生命线上挣扎，就是想等章贺大爷来吧？”萱萱给母亲办完出院手续出来，在医院的花园里正碰上来医院办事的江姐，两个人坐在紫藤下的长椅上，聊了许久。
　　 “不知道张阿姨是听到哭声睁开了眼，还是手上的温暖暖到了心里睁开了眼。她睁开眼后，就那样盯着章大爷的脸半天，慢慢地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微笑。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张阿姨笑，很像影视剧里古时候刚刚被揭开盖头的新娘子的微笑，好美、好甜蜜、好幸福的样子。我从未见过那么动人的笑！只见她抬起手似乎想去抚摸章大爷的脸，但是刚刚抬到半空就垂下去了……”
　　 “你也照顾你妈这么多年了，也算尽孝了。她剩余的时间给我吧，我要把她带回她这一生让她最快乐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