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黑夜系列】长夜
他二叔急红了脸,本来不善说话的他面对侄儿的质问也结巴起来:“清明上坟还好好的,我……我寻思这块空地留着,以后能到这里上坟,谁知道都建起了楼房……”
“你怎么不寻思你那两个大棚会留着,这块地都征收了,你整天就知道算你那大棚的帐,算你那大棚能赔多少钱。还能想起这坟的事?我要是不回来,祖先压在这里一辈子你也不会过问,现在你天天跑到这里,要跟我分钱呀!”
“那你回来,还不为了钱!”二根倔倔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并且是当着开发商的面,彻底是惹恼了新鹏。他转身走出了门,站在太阳底下。我就贴在那堆破砖后面,看见愤怒已经填满了他的胸腔,一股股的血液在体内奔涌。
陆经理看到事已至此,只好说:“钱数说好了。你们商量好,一会我让会计提现,你们随时可以过来拿。”
二根和王友民走出经理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新鹏站在那里一脸怒容。二根急忙退到王友民的身后。
“你刚才说什么?”新鹏走到他二叔跟前,用食指指着经理办公室问,“你狗屁不问,当着那经理的面你跟我分钱,你走到哪里把脸丢到哪里。”
“我今天要是不来,你一个人就把钱独吞了。”二根也害怕年轻力盛的侄子,站在王友民的身后,摇摇他的胳膊说,“友民,你把钱给我们分清楚,还有那个埋葬费一起算。刨去他这几天的油钱和租车费,剩下的一家一半。我惹不起他,我躲得起。”
二根说的埋葬费,是指村子里前一段时间,凡是迁移一个坟村委会补助5800元的费用这档子事。村委会为了配合这次土地开发,统一安排推土机,还提供一笔迁坟补助。新鹏听到这句话,想起自己的爹生前一直照顾这个弟弟,不仅给他娶了媳妇,逢年过年买东西都有他一份。爹死后自己也没少给他干活,养鸡场失火了,他居然跟别人穿一条裤子作伪证。现在他的田征收落了一大笔补偿款,还跑这里句句要分钱,还把埋葬费都扯进来,真是丢人现眼!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新鹏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到几个工人筛沙子,他冲过去,从沙堆上抓起一把铁锹,在王友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铣拍在他二叔的腰上。二根瞬间软软地倒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你真浑!你疯了!他再不好也是你二叔,你怎么能打他呢?”淑珍大声骂着,新鹏靠在沙发上,还是一脸气呼呼的模样,“这下好了,把脸都丢到开发商那里,全村人都笑话。”
“我打不死他!他眼里都是钱,天天跟着我屁股后面等着分钱。”新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
“他是你二叔。坟地要是补偿,分人家一半那是合情合理呀。谁叫他是你二叔,你再折腾,出力再大,人家有份。这到天边人家都有理。”
我依旧藏匿在那颗垂挂的丝瓜后面,这几天亲眼看着他们为了寻找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闹了一番。我每天都是在提心吊胆,唉声叹息。本以为早点带着我那患有头痛病的老婆早日离开这里,现在我知道我永远走不了了。我的身子,我的破屋子被压在楼下面,魂魄天天跟着他们转,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机。我越来越失望,开发商和我的后人都不再继续搜寻了,他们用金钱的办法把这件事做了了结。为了分钱还大打出手,我的后人新鹏把他的上辈人给打了。
“明天我去医院看看二叔。”
淑珍就是个好媳妇,关键时候明事理。这是我王家的福气。
我贴在丝瓜后面一直等着他们关掉灯,看见新鹏那血红的心脏依旧挂在窗户上,像大大的窗花。窗花里面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是新鹏心跳的声音:
“我大老远跑回来,我办了一场何事?他不闻不问,跟我屁股后面分钱,我就是不能让他舒舒服服把钱拿走。要不是打死人要偿命,我当时就拍在他脑门上!原本想晓宇上重点高中的钱有了着落,现在都被他搅了。唉!这几万块钱我打工两年才能挣回来。这个老家伙!”
医院X检结果,二根的肋骨被打得骨折了一根,躺在病床上暂时动弹不得。这个医院是在旧址上扩建而成,无需费劲我就直接飘到这里,血脉相承的气息让我很快落到了二根所在的病房墙根下。
二根半卧着,心脏在那里忽通忽通地跳,他眼睛微闭着,我却能隔着纱窗,看见他那颗心就在床上乱跳,人年岁大了血液就发了黑,心脏也开始萎缩,暗红的血液在心脏里慢慢流着,就像被泥沙堵住的河流,我听心脏发出的声音:“这个兔崽子,关键时刻竟敢打老子一棒,翻天了!我不是王家的后人啊?新鹏就是个猪脑子,开发商正巴不得你打成一团,钱还没到手自家先乱了套。我这一棒子不能白挨,我要让王新鹏知道,那祖坟补偿的钱,我家跟你均分已经太便宜你了……”心脏跳动得比较舒缓,我估计是二根睡着了,可是他的心脏还在说话:“春鹏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这躺在医院里,新鹏是不是正好去开发商那里把钱领走了?躺在这里我不病死也得急死!”
第二天天刚亮,淑珍骑上自行车,带着熬好的八宝粥来到了医院。她推开病房的们看见二叔躺在那里,急忙放下东西,搀扶他坐起来:“二叔,你不要生气!新鹏就是个糊涂蛋,你从小看他长大,他脾气太臭。你不要跟他计较。他现在不敢来,等你消消气,我让你给他赔不是。”
二根看到进来的只有淑珍一个人,而且这个侄媳妇在他困难的时候,给他送过衣服和蔬菜,过年还给她送麻花。他忍住疼痛骂道:“这个龟孙子竟敢打老子,他怎么不来?”
“二叔,他不敢来。你骂,我听着。”淑珍在一边把热腾腾的八宝粥用勺子舀在一个小碗里。
二根喝着淑珍喂的香甜糯软的粥,心里的怨气很快就消了。春鹏的媳妇要是这样该多好。他喝着粥,一边咽一边问:“那个龟儿子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去找开发商去了?”
“没有。他在家里窝着。过两天就去江苏,那边催他。”
二根知道新鹏的本领,新鹏一走,自己这个样子,不要说躺着,就是站在开发商面前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一走,那祖坟补偿的事情不是就撂下了吗?可是这小子居然把老子打得住进了医院。老子伤成这样,连面子都没有了,龟孙子要是来看我,我骂你一顿。老子不要你的医药费,我挨了你一棒子,也值!这会两家对半分你应该没话说了吧!
淑珍好像看透了二叔的心思,就说:“二叔,昨天都是新鹏太浑。这次老坟的事怎么能离得了你。他就是会胡闹。祖坟的事情,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要是像你这样讲理,还能有事吗?淑珍,我当时说他操心跑腿的,刨去费用一家一半,这个过分啊。这混小子抡起棒子就打我。”
“他太浑!补偿款怎么能没有二叔的,就拿你说的对半分,不要让外人笑话。”
“我还有话说。”他压低了声音,淑珍急忙坐到他身边听着,“迁一个坟,村里补贴5800。我们找不到坟,就像狗娃家一样,钉上一个木头匣子,在老地方铲上两铣土,放一鞭炮,就算把老先人搬走了,这样就能领取村里发的迁坟补助。刨去费用,剩下两家一人一半。二叔说的行不行?”
淑珍急忙点头:“就按二叔说的,我回去就告诉他。”
新鹏到底没有去医院看望二叔。不过他觉得这钱不分给二根有点说不过去,特别是二根挨了一棒子住进医院,村里人议论纷纷。他好几天都不愿意出门。现在媳妇让他下了台,他只好同意一家一半。
二根才住了不到五天就整天闹着要出院。一来是他这个骨折全凭静养,住下去也是白花钱。二来他一直挂记着祖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在热窝子里好办事,再住下去了事情就凉了。
那天,我看见新鹏和淑珍,还有坐着轮椅的二根又出现了。
我急忙下去告诉我老婆,这些天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摊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孤独的最恐惧的不是在这个黑色的世界里没有同类,而是在喧嚣的环境下永不得离开。我们这个世界里除了地面发出的巨响,私下里一团漆黑,没有伙伴的世界就像永远不会亮的天,我天天关注着王家的消息,希望他们有机会赶快把我们带出去。至少把我那气息奄奄的老婆先从这里送走。
二根扶着腰坐在一边,新鹏打开一个黑色的大约只有两米长的木头匣子,从离我一百多米远的地上铲了两锹土,就算是我的家,给我搬家了。我缩在远处的墙根下,看见他一脸郑重、内心却装模作样的在二根的指点下,把两锹土倒进了匣子。看到这里,我的心痛成了一团,整个身子失望地直往下坠。新鹏跪在地上,点燃了一张白纸,放了一挂鞭炮。
我急忙沉下阴间,想唤醒老太婆,让她附着在这两锹土上面,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下去的时候,我在黑黑的空间到处找不到老婆,我喊了几声,四下里一片死寂。我看到地上慢慢落下一团黑影,心立刻揪成一团。老太婆终究忍受不了这里的喧嚣,等不及后人把她带走,就慢慢变成了一张白纸,就像她生前苍白的脸。
新鹏和二根走了,用一辆三轮车拉着那个装有两锹土的类似于我的魂灵的木匣子渐渐走远了。
我的眼里没有泪水,可是我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老婆化成了一张白纸,我的同伴一个个不知去了哪里?新鹏,二根……从今往后我的后人再也不会来这里。
一股阴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寒战,身子被吹刮了几米远。这个世界更空旷,一眼看不到的黑,我不知道在这喧嚣的长夜还能撑多久。
好的方面大家说得全面,尤其是铁老师,不再赘述。
突破方面,我看还能再进一步。阳间的人们干预了阴间的生活,而阴魂只能旁观,希望人们能够取财以道,还阴间以安宁和公平。按照对等的原则,阴间也应该能够干预阳间,让善恶有报,因果报应才对。呵呵,孤音读了会更惊悚吧?
一个小问题,阴魂七分升天三分入地,还剩几分在世间游荡?我算不过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