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这些往事，不知啥时候，坐在月亮湾河边上的吕老太，已经是满脸泪水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成家了，生娃了，过上幸福的小日子了.当爹妈的又咋能不打心眼里高兴？
　　 老头子，你为啥就那么狠心，撇下我一个人，不带我一块走？咱们俩打伙过了五十多年，没隔过心，没翻过脸，你脾气那么倔，可还是那么心疼我，单位出去旅游，分点好吃的，你舍不得一个人吃，总要带回家来叫我尝尝。你临走那几天，因为你不肯上医院，我跟你急头白脸过，你也没生气，还笑呵呵地说没事，说闫王爷不敢派小鬼来抓你，说你们炉前工，个个身上都带着火，小鬼上不了跟前。就没想你睡熟的时候，小鬼就鸦默悄声地来抓了你。你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现在可叫我上哪儿去找你呀？
　　 老头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为什么不给我指一条道呀？老婆子我现在那那都没地方去了，只能去找你了。你倒说句话呀，老头子。我该怎么去找你，我该顺着哪条道去找你呀？
　　 我不想叫孩子们受连累，不想叫人说他们的老妈是走投无路才走绝路的，儿子还当着工长，大小也是个头头，还在着党，女儿们也都有单位，要是叫单位人知道了，也会对她们有不好的影响。我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黄土都埋到脖梗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得走这条道。早过去几天，也省得叫孩子们为难。他们也都过得不容易，各家都有各家的难事，我不能再给他们添孬糟了。咱们生他们养他们，图希的是啥？不就是图希他们一个个都能长大成人，都能有个好工作，都能找个好对象，都能建立个自己美满的小家庭，过上幸福平安的小日子。咱们的任务完成了，也没有牵挂了，也该走了。
　　 老头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要是你觉得我说得对，你就给我一个回话，给我指出一条道，叫我好能顺顺利利地去找你。你在那边也还是一个人吧。我过去给你作伴，咱们俩还像以前那样过，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以后咱俩再不分开。我在这边，找个住的地方，都这么难，也老叫孩子们为难，还有啥可留恋的呢。到了那边，咱们俩还住一张床上，你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声，我也听惯了，没了你那呼噜声，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了呢。
　　 老头子，我不知道天上的哪颗星星是你，自你走后，我就老是在天上找，我想你应该是北边那颗最亮的星星，用你的话说，你们炉前工，个个身上都带着火，变成星星也应该是最亮最亮的那颗吧。只是今天晚上的月亮，还是不圆，总缺着一个角。也许到了明天晚上，到了阴历十六，才能圆吧。不知道往你那边走，有多远的路？得走多长时间？也许我过去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就会变圆了。那也是咱们俩再次团圆的日子。
　　 吕老太缓缓从坐着的一块石头上站起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月亮湾的河水里走去。这时她看见掉落到河水里的月亮，那个不圆的月亮，那个缺了一个角角的月亮，倏然被河水的疾流一下子沉入河底，再不见踪影。只能听见从河底里发出的一声声悲悲凄凄的哭泣声，是沉落到河底的月亮发出的低低的哭泣声。
　　 吕老太却觉得那悲悲凄凄的声音，又像是从自己心口窝里的什么地方发出的，她的心禁不住猛烈地颤抖了几下，脚底下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迈动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夜还是那么静，大地上的一切都沉睡了，天上的星星不知是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住了，还是也睡着了，刚才沉落到河面上的月亮也不见了，也完全被黑漆漆的河水湮没了。
　　 孩子们也都沉沉地进入梦乡了，都能做一个好梦了。她来不及跟他们一一告别了，但愿孩子们能原谅她，原谅她没跟他们打招呼就走了。好在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过到他们爸爸那边去了。
　　 忽然，吕老太听见，从河岸上传来人力三轮车吱吱吜吜开动的声音，还有一声长长的呼喊声，那沙哑的破锣般的声音，她一听就听出来了，是那个每天敲着一面破锣，到大杂院里收破乱的老王头。是十几年前，在几个儿子家都呆不下去，从农村跑进城里来找活路的那个王老七。
　　 大妹子，你咋站到河水里去啦？天凉了，河水扎人哪。快上来吧！
　　 是王老七。是王老七老王头那破锣般沙哑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