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多少年过去了，这期间，我无数次地向往过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里，电视里的生死之恋，更是让我辗转反侧。我总是羡慕着那些女主人的幸福，我甚至把千百年前的爱情也当做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期盼。直到六年前，正在这时，“嘀铃铃”，群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直接嚷嚷，“喂，人家正忙呢，你干什么呀？”
　　 “我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睡，婆婆妈妈的，你放心。现在开始不要再打电话了啊，我睡觉了。”说完，“啪”挂断了电话。
　　 “是你老公？”
　　 “嗯，他怕我兴奋得过了头，要我早点睡觉。去他的，别理他，我们接着。”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哦，确实还早了点，刚刚九点多么。
　　 群继续着她的叙说：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无意中摸到左侧的乳房有一豆大的块，我以为就是一个小小的纤维瘤什么的，考虑到科室里排班的尴尬，我决定风格一回。在上完了大夜班之后便大咧咧一个人去了胸外科。医院里当天上午就为我叫来了老公并做了手术。在冰冻切片报告出来后，又连着做了左侧乳房切除。返回病房的我，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判了缓刑的人，睁眼看到老公坐在床边，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手心里黏黏的都是汗，我才有点警觉，我问：“是不是出了问题？”
　　 “没有。我是刚才看到了一个车祸的人，挺难受的。”老公掩饰地揉揉眼睛，把身子坐正了，长舒一口气又说，“也亏你一直在医院做。换做我，长年累月的肯定受不了。我以后不看这样的场面了，看得伤眼睛，也害得你跟着瞎想。”我笑笑，只要没有大问题就好。
　　 后来，我还是发现自己的一侧乳房不见了。我是个护士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一侧乳房切除后面暗藏的文章？我泪雨倾盆，那时候真的连死的心都有。老公抱着我，替我擦去满脸的泪水。“没有事情的，不就一个小小的块么，再说已经切除了。之后我们共同对付，办法总是有的。你忘记自己是护士了吗？你无数次劝过病人的话，你自己怎么就跨不过了啊？”背着我，他却偷偷的躲在病区的角落里，掩着嘴失声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他向单位请了假全程陪着我，可以说，那一段时间那细心周到的照料；那奔走劳累的忙碌；那无微不至的关切；那唇齿相依的忐忑，那提心吊胆的紧张，是我与他前几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不仅仅是我，他甚至感动了病区里的每一个病人和家属，从那些医生和护士的眼睛里我读懂了这就是爱，是大爱，是深爱，是融进水里的爱，是真正的爱。我怎么身在爱海中却浑然不知呢？
　　 出院后，遍访了周围的邻居，找了熟人，他又马不停蹄带着我去了上海，几个疗程的化疗更是让我生不如死，又是他苦口婆心，殷殷切切“坚持，坚持，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走过黑暗，光明就在眼前。”
　　 那一段时间，化疗使得我形体消瘦，而他，也是身心俱疲伊人瘦。我心疼他的累，躺在床上摸着他的脸，“看看，为了我，把你折磨得如此消瘦。”
　　 “嘿嘿，千钱难买一瘦么，还省得减肥呢。”
　　 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就这样在我们两个人相扶相伴中走了过来。半年后，我终于又上班了。
　　 回想这六年来，他就像是我的家庭医生，更像一个管家。家里所有的家务事他一概不让我插手了，小到洗衣做饭，大到招待上门的亲戚。尤其是到复查的时间了，提前两三天他就会像个老太太一样开始叨叨：“不要只顾着上班了。这几天该抽血、拍片查一下了，我得陪着你去医院。”
　　 “和你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人家会笑话。抽个血，拍个片有什么陪的，上班的时候抽个空得了。”为此，我总是不以为然，然而，我前脚刚刚去了医院，他后脚电话又跟了过来，“拍了吗？抽了吗？今天多长时间出结果？”我本来就是一个忘性大的人，你们知道，等到我想到去拿报告的时候，他的电话来了，说是一切正常，报告他已经拿好了。
　　 现在我的孩子也即将大学毕业了，我的婚姻生活走过了这么多年，我的愿望是，女儿将来有个疼她爱她的老公，还有就是但愿上天怜悯，让我好好活着。老实说在自己经历过这种生死考验之后，再让我做回一个护士的角色，我真的很感慨，很欣慰。我会更懂得一个病人的心理，我想以后，我会在护士这个岗位上做得更好的，但愿我们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真的，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就是幸福啊。
　　 “会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乐观，豁达地走好我们的每一步吧。”小惠笑着拍拍群的肩膀。
　　 接下来该是我了，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问小惠“怎么样，我的故事明天早晨开始行不行？”
　　 “不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间还不晚，不要让我老公的一个电话打乱了计划，人生难得几回疯。”群一语定音，上。
　　
　　 四、
　　 我说，我和他算是勉强相识在先，又通过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回首几十年的夫妻生活，我们和所有的夫妻一样，有争吵，有不快，甚至有过不止一次的冷战。婚后第一年就有了孩子，那时候磨合期还没有结束，总是三天两头就有纠葛，一言不合就莫名其妙大吵，而且每一次争吵，他都寸理必争。话说回来，他不是一个记恨的人，你这里还犹自气哼哼的憋闷着，他已是一脸阳光把襁褓中的儿子绑在自行车上来接你了。每一次，他还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为了你的工作，要知道，你的一言一行牵动的是病人的心和身，那是万万马虎不得的。更是不能出事的。”你们听听那话虚的，还说得如此的冠冕堂皇。
　　 粗心是他的特长，那时候他偶尔会替我洗个衣服，却常常忘记了洗衣领，当然，后背，用他的话说是不脏的。这一路走来的二十多年，大而言之，可以说我们是为房子和儿子而战的岁月。一开始，我们住的是一个只有八平方的小屋子，和那个名人陈景润差不离。后来他单位里分了一个三十平米的小套，那也是凭着那张大学毕业证书硬生生挤进去的。时间不长，他换了单位，原来的单位，从上到下如影随形的盯着吵着要收回房子，也难怪么，那时候的福利分房，僧多粥少啊。于是，最后通过新单位与医院联系，以协商户的名义得到了我们医院的底楼房子。因为房子实在是太小，我们便穷则思变。于是，我和他两个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偷偷地从医院工地上搬了砖，每个晚上搬他个百十块，再用麻袋装了黄沙，用自行车，像蚂蚁搬山样，一次一次的往家里倒腾，看看这些准备得差不多了，买了水泥，和其他材料，在屋前的空地上垒砌了一间厨房，又把整个的场院子全部铺上碎砖，浇上了水泥，再打上围墙，把个小庭院弄得真的很舒心。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自己咬着牙啃下来的。我们还做过回收蛇皮袋的事情，每一次数百只的蛇皮袋，从洗，到补，再到整理打包，然后再乘车送去我妈妈那儿，那时候，我妈妈的单位需要这些袋装料，一只袋，扣去成本，我们可以赚上两毛钱。就为了那蝇头小利，我们手指开裂了还拼命地做着，拿到那几百元的钱，就好像捡到了大元宝样的开心。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呀，也不知道那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精气神。
　　
　　 底楼的房子每逢黄梅天，那潮湿的滋味很是不好受。不久后，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谋划，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条件，就得开源节流，而我们开源无望，就得拼命地省着、做着、算着，几年后我们总算贷了款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几年来，为了房子，为了还贷，我们很少大吃大喝，很少买一件衣服，还总是自己安慰自己：饭吃饱就行，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自己只要暖和就行。在这同时，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工作了。男孩子么，不比你们女孩子。长大了的孩子还是需要给他一个窝，没有窝哪来的姑娘进门，即使有，总不能让儿子以后裸婚吧？这不，刚刚还清了旧债，大前年又贷款为儿子买了房，现在我们每个月的二十号都是还贷的日子，说句时髦话，我们算是执手相牵，患难与共，其实我们是真正的房奴。
　　 “呵呵，其实我们都是标准的房奴啊，杯具哦。”小惠用了一个时新的名词算是一语中的。
　　 “再说说你对婚姻的感受吧。”群也在一边鼓惑着。
　　 好吧，我接着说啊。
　　 不知不觉中二十多年过去了，假如你们问我，你们相爱么？我还真的一时不好定位。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每一对走进婚姻里的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的，总是带着这样那样的梦幻的，两个人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也不一定是在婚后的岁月里最相爱的，但一定是最有缘的，因为有缘才成就了两个人的婚姻么。我想，婚姻里的最高境界，其实无关风月，无关理想，就是吃好、睡好、想好、生活好，感觉好。也许他无事的时候打了我一个电话简单地问一句“你在干什么呀？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声音。”这应该就是惦念的爱；夜幕降临，我为他亮上一盏不灭的灯，倚窗而望，那就是牵挂的爱；当他打来电话说，要在外面吃饭，我唠唠叨叨的叮咛“少喝点酒，路上小心。”那就是亲情的爱；当他带着微醉，口口声声又不厌其烦地喊着“老婆，老婆。”的时候，那该是一种已经刻进了心里的又是浑然不觉的爱吧？
　　 这几年里，孩子渐渐地大了，家务事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争吵也翻不起浪花了。很多时候，我们甚至连对话都省却了，闲着的时候，两个人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他看电视，我上网，或者人手一只手机看着各自想看的东西，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注视。可奇怪的是，突然的说话，很多时候却又是异口同声、相同意思甚至是同一句话。看起来呀，我们这样的夫妻，不是不爱，也并非不亲，而是从平凡中积累了太多太多的点点滴滴，又不知不觉升华成了爱，并且已经将其潜移默化成亲情了。现在的我们已经无需再用多少话来述说彼此的恩爱和思念，一切都有了默契，一切都形成了两个人固有的格局。其实有很多的东西就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不觉得罢了。悟出这些，也是前不久的事情。
　　 三个月前，我的一只脚在不经意间意外骨折，在家整整休息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感觉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他前所未有的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从买菜烧饭，到洗衣拖地，每天总是急急忙忙地做好了家事就拿起包往单位奔。平心而论，忙得就像陀螺了。在我，那是一种无能为力又于心不安，还带着几分歉疚的，却又是一种被幸福包裹着的感觉。那一段时间，无奈的我只能用“辛苦你了。”来个小慰问，而他则笑眯眯地道一声“嘿嘿，你呢在外一直护理着病人，在家也一直是整个家庭的美容师，这么多年也算劳苦功高。而这一次呀，就算我代表人民为你服务一次吧”。
　　 这期间，虽然同事来看我的时候笑着说，“哎呀，女主人倒下了家里就这个德性呀？”可我还是很满足了。一个月后，当我丢弃了拐杖，趔蹶着把一个月没晒的被子，拿出去晒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真的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幸福二字来形容。也许这就是家，这就是婚姻吧。我想，爱情并不仅仅是牛郎织女的银河迢迢飞度，并不只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蝴蝶双飞，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一组油盐酱醋、衣食住行的合奏曲。能结为夫妻就是缘分，是经过了千百年修来的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记得有一位英国作家对美满的婚姻曾经有这样三句话：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过要结婚；我娶她几十年以来，从未后悔过娶她；我也从未想到过要娶别的女人。我想什么时候能够从我老公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话，那么我应该今生无憾了。当然了，相较于钱钟书对杨绛的那句“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的评价和那份深入到骨子里的恩爱，我们是望尘莫及的。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这与群老公的初衷已是大大的违规了。于是，在我讲了自己的故事后我们连忙收拾了躺下，虽然脑子里还是走马灯似的兴奋得不行，也只能闭着双眼任思想的骏马驰骋去了。我想，明天老班长肯定还有新的安排，还是做个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