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刘阎王”的故事(小说)
夜晚,半山腰,军用帐篷内,走了一天的战士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而唯有营部的帐篷内却是灯火通明。“同志们,明天就要开工了,因此,今天晚上召集大伙开个短会,首先说明一点,我们今年的任务虽说是比其它两个营少,可是咱们欠七连,又打的是主洞,施工质量要求严格,所以说形势相当严峻。团里给我们下达的指标是1800米,按照去年的水平估计差不多能完成。关键是岩石的构造、密度,断层的走向以及水文资料等等,我们一定要掌握清楚。从明天起,八连跟炮连要组织一下劳动竞赛,比进度、比质量、比安全。特别是质量标准化,一定要抓好!我这里告诉你们一声,哪个单位出了伤亡事故,我拿哪个单位开刀,你们两个单位要给老子争口气,别让老子在团里丢人!听清楚没有?”刘金贵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各连的干部们说道。
“听清楚了!”干部们都大声地回答。
“那就好,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刘金贵问道。
“哦,营长,自从去年冬天老兵退伍后,咱们的骨干力量就少了很多,虽然今年的新兵补充了不少,但是我总是觉得素质太差劲,城市兵多,不好带啊!”八连长说道。
“嗯,就是,这些时我也感觉到了,素质差是今年新兵的最大特点。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我们的工作,有些新兵下连没几天就开始跳舞了,说什么那叫做迪斯科、太空霹雳,哈哈,他妈的,扭腰抽筋一顿乱蹦还臭美,真让人感到恶心!”炮连的连长肖锋也接着说。
“营长,我们排有两个兵身上都绣着龙和鹰,一看就是电影里说的那些流氓阿飞样子,好像身上还有刀疤,看着怪吓人的,也不知道咱们是如何接兵的,这样的人能够入伍,也真是奇了怪了!”八连一排长也跟着说道,一时间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都说出了今年新兵的一些怪事。
刘金贵听着思考着,然后在人们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清了一清嗓子说道:“大伙说的情况,我其实也观察出来了,我跟教导员也探讨过这个事情,最后的结论是,社会变了,我们与世隔绝了,我们的思维、行动没有跟上社会的步伐。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的钟声敲响,商品经济大潮已经席卷全国,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花花绿绿的让人目不暇接。这样的环境下,兵源的素质可想而知,特别是那些城市兵,人家的思想比我们超前,人家见过的世面也比我们多,因而也就让我们产生了看不惯、不顺眼的想法,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一定要记住,我们是军人,我们是部队,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有我们自己的做法和规章制度,无论是谁都要适应这个环境,都要融入这个大熔炉!兵好带不好带,这要看你干部的素质,我还是那句话,棍棒下面出孝子,不打不成材!你们以后给我用心观察,发现刺头兵,立即处理,如果闹腾得厉害,我来处理!我就不相信,我刘金贵的部队里能出现什么齐天大圣?他奶奶的,我要让这些新兵蛋子们知道,来到我刘金贵的手下,敢不听话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明白吗?”
“明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就好,今天就到这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解散!”刘金贵黑着脸说道。
望着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地出了帐篷,刘金贵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四
白石山,战备坑道施工现场。经过一个多月的会战,各连的施工进度很快。山腰上一面红旗在山洞顶部迎风招展,洞前的场地上车水马龙,发电机在轰鸣,压风机在轰响,水泥搅拌机也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战士们头顶竹帽身穿破旧的军装个个挥汗如雨,独轮车一辆接着一辆,在战士们的推动下不时地从洞内载着满车的石头渣子倾倒在山沟里,高音喇叭里嘹亮的军歌回荡在群山之中。
八连主洞内,一排长王虎平神色严峻地盯着干活的战士们的背影,他偶尔从外面往里扛一些支护品,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观察情况。
两台765风钻发出巨大的声响在洞内吼叫着,2米长的钻杆旋转着,一寸一寸地往岩石中挺进。由于都带着防尘口罩,故而这里听不到说话声,只有手臂与灯光的交流。
扶钻、打眼、装药、放炮、打支护,然后撤离现场,天天如此,已经成了习惯,故而用不着指挥。一排打眼放炮,二排推渣出石头,三排砌碹墙喷浆,各人干着各人的活,很有秩序。
忽然,顶部有碎石落下,王虎平赶忙抬头借着灯光他发现顶部的岩层出现了异常,立即急速摆动灯,把手中的红沙包对着战士们扔了过去,这是暗号,让战士们赶快撤离的暗号,并且摘下防尘口罩,大喊着“撤,撤,赶快跑!”正在作业的战士们一看暗号发出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跟着排长向洞外跑去。接着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便一股气浪涌出,把跑在后面的徐胖子吹倒在地,碎石淹没了他半个身子。
“排长、排长……”徐胖子大叫着,带着哭腔。
王虎平扭头一看,赶快停止跑动,与另外两名战士一起冲了回去,连拉带垉拼命地把他从碎石中扯了出来,然后拖着就跑,一口气跑出了洞外。
望着灰尘滚滚而出的洞口,他们一个个地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徐胖子的哭叫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让人听着恐惧。
八连出事了,八连施工塌方了!当刘金贵听到消息,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时烟雾早已散去,徐胖子也被抬到了山下用汽车拉走了。
“人怎么样?”他的第一句话问道。
“估计受伤很严重的,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已经拉走了,直接送301医院去了。”王虎平诺诺地回答着。
“那就好,他奶奶的,先介绍一下情况。”刘金贵耷拉着脸。
“估计是地质构造出现了问题,咱们的顶板有些破碎。”王虎平回答说。
“支护按规定打了没有?”
“打了,但是老顶垮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掘下去,就怕一旦大面积塌方的话,那么咱们这条巷道……“王虎平说到这里噎住了话题。
“肖锋,你组织全连的人员,分三班,全力突击清理巷道,老子就不信邪,能够报废了?”刘金贵一脸凶样。
“是!”三炮连连长肖锋大声地回答,然后,敬了一个礼转身跑向山底。
肖锋今年二十七岁,刚入伍时他是团长范大海的通讯员,对越自卫反击战后被保送到了石家庄陆军步兵学院学习,毕业后回到老部队任三营的排长,跟着刘金贵干,后来刘金贵提升营长后,他也就提拔成了炮连的连长。
这个小伙子那可真是一表人才,他的老家是河北高邑县,据说那个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出美女俊汉的地方。由于他会武术,祖传的一套“快字崩拳”三五个人也近不了身,再加上能吃苦人又踏实,故而没几年就成了刘金贵手下的一员猛将,经常担当急难险重的任务,人送外号“突击队长”。
这不是,一旦发生了重大事故,刘金贵首先就想到了他,而不是八连长李永。李永提心吊胆地跟在刘金贵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原来是机关军务股的副连职参谋,据说是后台挺硬,下基层当连长也是自己提拔一级的路数,本以为按部就班地锻炼几年便可以升任副营级股长,谁曾想这下可捅了蚂蜂窝了,塌方事故已经不小了,而且重伤了一名战士,如果报废了这条巷道,那么他仕途之路便有了污点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再加上刘金贵这个脾气暴躁的上级,至始至终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因此,这时候的他真是如坐针毡,昏昏然不知所以然了。
“营长,我们……”他鼓起勇气探着口风。
“你给老子组织部队休息一下,然后做好换班的准备,今天的事情我先不跟你算账,你他妈的要是影响了工程进度,你看老子如何处理你!”刘金贵一脸铁青大声地咆哮着。
“是,是,是,坚决完成任务,决不给领导丢脸!”李永赶忙立正敬礼,转身慌慌张张地集合队伍去了。
望着李永远去的背影,刘金贵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唉……”
本想今年能够圆满地完成任务等到年底军区首长来验收以后,凭着这几年的成绩满有希望的晋升副团级,谁曾想,如今碰到如此倒霉的事情,耽误了工期不说,如果万一再报废了这条巷道的话,那么自己的前程就到此为止了,面临的后果是什么呢?常言说:“从排干到营,一切等于零”,如果复员转业回地方的话,连个小科长也没资格。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命运?刘金贵的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听天由命吧!”这是他从军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发出如此无奈地感叹。
其实,在国防施工中塌方事故也是太正常不过,所不同的是事故的大小以及死亡的人数不同而已。塌方可以补救,而一旦人死了,那就无法弥补了。故而幸好这次事故没有发生死亡,不然的话刘金贵真是会仰天长叹了。
三天三夜,在两个连队一百五十多号战士的努力突击下,所有的渣子都清理出了巷道,经过师部技术人员的现场勘探以及认真仔细论证,最后得出了结论:能够补救,巷道可以正常施工。
这个结果一宣布,那些满脸灰尘、神情疲惫的战士们顿时发出了欢呼声,而刘金贵也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身边围着的干部们大声地吼道:“他奶奶的,还在这里干什么?赶快按照技工的指示去做,做不好的话,看老子如何收拾你们!”
霎时间,干部们一阵欣喜都互相笑着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一哄而散。
做假顶、打吊梁、铺网、搭垛子,用了整整两车道木,最终把垮塌的漏洞严严实实地补了起来,再经过三排战士的砌喧粉刷,那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于是,刘金贵高兴万分下令放假一天,并且让八连司务长买了一头猪、十箱白酒来犒赏三军,互相吆喝着划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过节一样,整个一派欢乐喜气的气氛。
刘金贵今天喝醉了,营部的帐篷内,一下午的鼾声如雷。朦胧中,他又回到了战场上,回到了他那血与火、生与死的战斗中……
“连长,我走不动了,你就让我留下来掩护你吧!”通信员脸色发青,呕吐了几口,带着哭腔说道。
“不行,要死咱们一块死,老哥绝对不能丢下你!”刘金贵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探身岩石右侧朝后开了一梭子。
树丛中一个班的越军叽哩哇啦地乱叫着,火力一阵接着一阵,轮番交替着,子弹像炒豆子一样扑打着四周。
“连长,如果我死了的话,我妈妈就托付给你了。”通信员大口喘着气,带着绝望的神色。
“别给老子说胡话,你死不了,咱们谁都死不了,副连长会来救咱们的,坚持一会儿!”刘金贵恶狠狠地说道,然后靠在岩石上熟练地换着弹夹。
“听枪声,他们上边打的也很激烈。”通信员说到这里,猛然探出头端着冲锋枪打了一个扇面。
趁越军低身躲避当儿,他们又往后跑了三十多米,几乎到了山脚下,直到此时,对面山上的战友们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看到了他们所处的危险境地,于是,大概有五六名战士大喊着冲了下来,同时炮班的八二无后坐力炮也轰、轰地向身后的越军打了两发炮弹,霎时间,越军一阵骚乱,怪叫着四散逃逸。
他们得救了,望着趴在他怀里死里逃生的通信员那哭泣的样子,他没有发怒,只是伸手轻轻地拍打着那颤抖的后背,温柔地说了一句:“好兄弟啊!”
……
五
“营长——营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呼喊,把他惊醒了。
“啥事情?他奶奶的!”一骨碌爬起身,望着挑帘进来的八连一排长,刘金贵一脸的不高兴。
“张秋生把连长打了,满脸是血,我们拉也拉不住啊!”王虎平急冲冲地说道。
“什么?张秋生,就是那个新兵蛋子?哼,反了、反了,他奶奶的,简直是反天了!”刘金贵一边骂骂咧咧地骂着,一边穿起了衣服,大步奔出了帐篷。
八连驻地离营部不远,连部帐篷门口,一群战士围着圈,里面的两个人还在纠缠着打斗着。
不知道是谁悄悄地说了一句“营长来了啊!”刹那间,人群一下子悄无声息地自动让出了一个口子,然后露出复杂的眼神看着刘金贵。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随着刘金贵的一声怒喝,打斗中的两个人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赶忙停止了打斗,怒气冲冲地对视着。
“怎么回事?!”刘金贵厉声喝问。
“营长,这个新兵蛋子太操蛋了,他在背后散布谣言,鼓动战士们消极怠工!”八连长李永说着,顺势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水,孰料这一抹不要紧,整个脸上都是血,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王虎平,带人给我把他押起来!卫生员,赶快给李连长看看!”说到这里,刘金贵走上前去顺势就给了张秋生一个响亮的耳光,同时骂道:“王八蛋,兔崽子,当兵没几天,就敢打领导,反了你不成?今天我不处理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这一耳光打的可是真够响亮的,只见张秋生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一捂耳朵啊的一声哭着蹲在了地上。
“凭什么打我?你们都是军阀,我没错,我冤枉……”在张秋生的哭泣声中,王虎平带着几个老兵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扭住了张秋生的双臂,随即摁倒在了原地。
“把他给老子扣在矿车下面,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究竟有几斤几两!哼,敢公开地殴打领导,简直无法无天了!”刘金贵大声地呵斥着,目光凶狠对着四周扫了一遍,把那些在四周围观的士兵们一个个的吓得都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