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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专栏·心不设防】雪蝶


作者:不设防 秀才,243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80发表时间:2009-08-28 23:18:42

【专栏·心不设防】雪蝶
   “是吗?我尝尝。”我边说边端起红薯饭,就着猪毛菜吃了起来:“哎小妹子你怎么不吃?”见雪蝶愣着看我吃饭,我便问道。
   “我吃过了。”雪蝶笑着说道。
   她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腰有意识的挺得很直,脚上穿的是一双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底雪白的,脸上是浅浅的笑。若干年后,当我认为很重要的东西都一一离我远去,只有雪蝶看我吃饭的情形,镂刻在我的脑中,永远是那么的清晰,让我庆幸,让我感动,让我略有所思,让我知道生命的归属。那些被时间侵蚀得支离破碎的记忆,居然能予我决不颓废;必须顽强地活下去的理由,予我人生信念的支撑。
   “我刚才吃得饱饱的。”见我不相信她又补充道。“我喜欢看你吃饭时的样子。”
   “吃饭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轻声地嘟噜。等我把三碗红薯饭一口气吃完,我才想起刚才的话头来。
   “给你。”我边说边从裤带里揪出那袋饼干。
   “什么?”雪蝶拿起那个精致的塑料袋,好奇地看着。“是饼干!什么你从那里的来的?”雪蝶用手摩挲着袋子问道。
   “抢的!”
   “抢的?”
   于是,我把我和克伟大战现辉,并取的战利品的经过大吹特吹了一通。
   “我才不稀罕你抢来的东西呢,真丢人。明年你就要毕业了,我看你怎么支撑起来一个家!”
   我一愣,雪蝶说这样的话,是我没有考虑过的。我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和我一起生活了几年的雪蝶,可以说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虽然进入一个特定时期后,雪蝶不再当着我的面撒尿,也不再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不再与我一起去玩水,但我相信我们在心里仍是十分默契的。
   雪蝶拿起碗走进厨房,麻利的把碗刷干净,见我还在那里一动不动。雪蝶又把嘴角翘了起来,再度现出她浅浅的两个酒窝说:“哥!今天晚上我们去村长家看电视,行吧?”
   整个村子里只有村长一家通了电,并且有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前不久村长把电视搬到家的时候,那张脸上所有的麻子都跟着笑了起来,配合着村长那洁白的牙齿,村长撂下话说,他家的也就是大家的,所以欢迎村子里所有的人晚上到他家看电视。每到晚上,人们便早早地来到村长家那个满树挂玉米链子的大院。
   在电视放映前,老人们坐在小凳子上谈天说地。光着屁股的孩子,在院子里上窜下跳嬉笑打闹。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则在院子周围的树下,和本村的姑娘大声地对骂,村长家猪圈的猪发情似的嗷嗷嗷嗷叫个不停。照例村长出来时要咳嗽两声,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他通常只说一句话:电视开始了。说罢他卷卷自己的袖子,略带肃穆的神情朝电钮上一揿,一时间,院子所有的派别之争都宣告结束,人们都张大眼睛朝那方莹屏看去。我从不参加他们的对骂,因为只要一有机会雪蝶便会把我拉开,说让我陪她看电视。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愿意,我喜欢热闹的乱哄哄的场面。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养成了和雪蝶一起坐在墙头上一起看电视的习惯,到了后来往往是我拉着她而不是她拉着我了。每到看电视的时候雪蝶总习惯性地坐在我的右侧,左手拉住我的胳膊,并时不时地因电视画面的跳动而抖动两条腿。她无论看什么电视都很投入,常常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指着电视画面说:哥,你看你看。大多数的时候我处于麻木不仁的状态,雪蝶见我这样,往往也就闭了嘴,看起电视来。而雪蝶这种看电视的激情往往是虎头蛇尾式的,当她把头靠在我的胳膊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又困倦了。我总是轻轻的揪住她眼前的刘海,她醒来,然后,我拥着半醒不醒的她回家睡觉。路上没有一点的声响,静极了,我能感觉到雪蝶的体温和她均匀的呼吸。
  
   雪蝶的父亲早已去世,在雪蝶九岁那年她的母亲也撒手人寰。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村子里有很多人围在雪蝶家的门口,看着小小的她木然地跪在地上。花里胡梢的脸上,那双噙满眼泪的眼睛孤独、无奈、无助、悲伤、凄怆、绝望,低头举首之间是那样的不知所措。村长草草的用一个烂席子裹了尸体,在离村几里的一个地方挖了一个坑,将雪蝶的娘埋了。从此,雪蝶就成了孤儿,村长当众宣布,谁如果领养了雪蝶,每年可以少交七成的杂粮。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父亲和母亲站了出来,父亲是为了少交那七成的杂粮,时常犯病的母亲则是可怜雪蝶。当然后来父亲又多了一条收养雪蝶的理由,那就是想在将来让雪蝶给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我当媳妇,这样他就可以省下一大笔的彩礼钱。
  
   那时的雪蝶,并不叫雪蝶而叫妮子,她名子来缘于她来我们家一年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她一起去村西头打猪草,穿过那片遮天蔽日的竹林,来到一个很大的泉眼旁,为了让她不天天抹眼泪,为了让她稍稍开心点,我总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想方设法和她多说话:
   “小妹,我们歇歇吧。”
   和平时一样她仍是蔫蔫的不说话,自从她到我家之后,打猪草的事情就归了她,而每天下午她去打猪草时我都会帮她。当然,这些父亲并不知道,看她这个样子,我拉她坐在泉边。
   “口渴吧,我给你打水喝。”说完我起身并顺手摘了一片大大的桐树叶,折叠成碗形状,从泉眼处打了一些水递了过去。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树叶放在地上,只见小小年纪的她颇有心思,正蹙额远瞧溪边闪动着的鳞鳞波光。从她忧伤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与她同龄人的那种天真活泼,霎时,我信心顿失,无言以对。于是,我们就那样久坐着谁也不愿说一句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是一群上下翻飞的蝴蝶,村子里的人都叫它们雪蝶,因为它们确实如雪一般的洁无瑕,自然,美丽,脆弱,敏感,兼具一种人见人爱的灵性。
   “小妹,你的名子真难听,你看那群雪蝶,多漂亮,干脆以后我叫你雪蝶吧。”
   不想她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随后就紧紧地将我抱住。
   “我想我娘!”她双肩颤栗,衣襟洒满她不停抽啜哽咽的泪珠,剧烈的反应让我十分吃惊。
   “我和我娘会照顾好你的。”不知是我的慰藉赢得了她的信任,还是让她更为伤感,怀中的雪蝶哭得更厉害了,令本也稚嫩的我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从那天起,有父亲和大人在时,她仍小心翼翼,但当只有我们俩人时,她眉眼里却还原到那个年龄段应有的欢快之中。她有说有笑,与以前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村里人嘴中的妮子也慢慢地转换成——雪蝶。对于这一切,我总觉的怪怪的,直到有一天雪蝶告诉我后,我才恍然大悟。
   “哥,你知道那天下午我为什么抱着你哭个不停吗?”
   “滴水穿石,我一年的表现感动了你呗!”
   “别美了。”
   “那是为什么?”
   “我娘在临死的前几天也给我起过一个名字,你猜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可巧了,和你给我起的名字一样,也叫雪蝶。”
   雪蝶含情低头,可她的头顶却真有一群刚破茧从苦难中挣脱出来的幼蝴蝶,那一刻,她们像是氤氲出一股希冀的气息,正轻飘漫步舞飞近我俩的身旁。
   “那你怎么不说。”我心里暗自一惊,随口问道。
   “那时人家刚到你们家,叔又对我那样。”雪蝶一脸娇羞。
   我知道随着我和雪蝶年龄的增大,尤其是我明年就要毕业,父亲对雪蝶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有一种难以消除的隔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是希望有这一层隔膜的,这样便于保持家长的权威,以便对我和雪蝶发号施令。但父亲同时也希望我们家和村子里所有的人家一样,父子儿女之间能其乐融融。所以,父亲的思想是复杂的,是予盾的,于是他便整天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雪蝶也希望有这一层隔膜,这样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可以活的轻松自在,毕竟父亲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短暂的。雪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明白雪蝶的内心世界里只有这么几个人:一个是她死去的娘,另外一个便是我;只要有这几人存在,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时间是可怕的,克伟的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而我却没有意识到,他在我悲剧性性格的形成过程中所摹下浓重的一笔。当我意识到它的时候,我才明白,和我形影不离的克伟,在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为什么要到竹林上边的水库去游泳。
   在一段时间里,村子里的人们煞有介事地谈论着克伟游泳的动作,先是狗刨,后来是仰泳,直到最后他如何大口大口的喝水。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水性极好的克伟在水边站了好久之后,没有看一眼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一个猛子便扎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
  
   春夏之交,油菜花开。这是一年四季中最美丽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金黄色像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毯,散发着油菜花那种特有香味,沁人心脾。各式各样的蝴蝶翩然起舞,置身其中总让人有一种想大喊大叫的冲动和酣畅淋漓的快感。我把我和雪蝶打的两大筐猪草找一快空地放下,然后,我和雪蝶呈“T”型躺在花丛中,我把头放在雪蝶的小腹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雪蝶匀称起伏的呼吸。
   “雪蝶!”
   “什么?”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你知道吗?”
   “你瞎说,谁的身上有味道那就成妖精了。”雪蝶顿了一顿接着说:“那是油菜花的气味!”
   “真的有!你听说过清朝有一个叫香妃的人吗?传说她的身上天生就有一股香味哩,皇帝对她珍爱得不得了呢。”
   “我不知道,再说人家是皇妃,这怎么能一样呢?”
   “雪蝶,你想当皇妃吗?”
   “我才不想当什么皇妃呢!”
   “那你想什么?”
   “我想就像现在这样,你和我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这么好看的油菜花,有蝴蝶,能闻到这股浓郁的天然的香味。”
   雪蝶说着用手薅下一棵油菜来,花上的蝴蝶依然一张一阖着翅膀不肯离去。我慢慢地接过来,近的我几乎可以清楚那小家伙的黑眼睛还有它翅膀上的纹络。它的眼睛仿佛也在好奇的看着我,我也故作顽皮地看着它。雪蝶却咯咯的笑出声来,我们沉浸在无限的快慰中。一会,它像呆够了似的,倏地一下从我手中的油菜花上迂回着飞向悠远的天空,慢慢地,慢慢地,直到最终化成了一个白点,踪迹全无。我呆呆地望着它离去,觉得它好像从我的身体里牵起一根丝,它飞得越远我的身体也跟着越空,一下子,我像是没有了感觉和思维,没有方向,没有重力,漫无目的的飘啊飘啊,哦,那个远飞的在我眼前消失了的白点不就是我心中的克伟吗?
   “哥,你怎么了?”雪蝶问我。
   “没什么,如果我们俩能这样一直呆下去那该有多好啊?雪蝶,以后只有我们俩人的时候你不要喊我哥了,行吗?”
   “不行!我都习惯了,再说不喊哥喊什么,连电视里人家都是这么喊的。”雪蝶一时竟然不好意思起来。
   我向右翻身,用头侧枕在雪蝶的小腹上。我能看到雪蝶隆起的胸脯,伴随着她的呼吸而一高一低地起伏着。我拿起雪蝶刚才给我的油菜,朝雪蝶的脸上一下一下的撩拨着。我们的周围只有微微的风声,金黄的油菜,湛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宛转的鸟鸣。我和雪蝶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雪蝶把我的手朝地上按去,一陈刺痛顺着我的手指传入我的大脑,我一惊,坐了起来。
   “怎么了?”雪蝶问。
   “没有什么,一个小棘藜。”
   雪蝶迅速的把我的手指含在她的嘴中。她专注的样子可爱极了,额前的刘海一动一动。
   “不痛了吧?”她吸了一会,放开我的手指问:
   “不痛了。”
   “都是我不好。”
   看着坐在地上的雪蝶,一个孤儿,这个易碎的美丽异常的女孩,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亲可近的人,我是她的哥哥,也是她唯一的朋友。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那一瞬,我产生了要庇护她一生的冲动,这是真的。
   我犹豫着:“雪蝶,我想问你一句话。”
   雪蝶看着我:“什么话?”
   我吭哧了半天,“明年我毕了业下了地,到时候是一个农民,如果那时家里人让你嫁给我――你愿意吗?”我的脸像火烧一样的难受。
   雪蝶把头埋得更深,脸立刻变成了一块红布,她用手翻弄着衣角。
   “这样吧。”见她不说话,我用手拽下一朵油菜花。
   “如果是双数就说明你愿意,相反,就说明你不愿意。”边说我便开始数了起来。
   “一对,二对,三对。”随着花瓣越来越少。雪蝶也慢慢的抬起了头,情不自禁的跟身过来,当花瓣还剩下清晰可辨的几枚时。雪蝶用小如蚊蝇的声音说道:
   “哥,你别数了,我――我――愿意!”
   那一瞬,我感觉有歌声在我的耳边飞舞,花儿在旋转,心也快要跳出胸膛,一种眩晕直冲我大脑。
   “走!”我拉起坐在地上的雪蝶,越过油菜地的田埂,漫无目的地朝远处狂奔而去。嘴里不时发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叫声,我大笑着大叫着雪蝶也大笑着大叫着,我们跑啊跑,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跑了多远,才在一个最高的山坡上停了下来。天边残阳如血,整个大地都被太阳涂成了一片金黄。雪蝶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喘息着,满面娇红。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闪电般朝雪蝶的脸上亲了一下。雪蝶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脸色更加绯红。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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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一份情感不用言说,也会在文字底下透发光彩,那不是甜言蜜语,更不是浪漫神秘,仅仅简简单单,平平常常。有一份思念不用寄托,也会在某时某刻滋生,那不是悲伤欲绝,更不是痛苦鼻涕,仅仅默默沉思,回味坦然。故事情节干净利落,波折起伏,那笑,那呆,那静,那动,那情,那亲,刻成一幅有血有肉,有思想与内涵的人。欣赏与感动这份真情,即使天各一方,他们都会是幸福的一对。推荐理由:语言干净利落,情节跌宕有序,故事让人回味,推荐阅读!【编辑:起点】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829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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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戈壁风情        2009-08-28 23:46:49
  还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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