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长路当歌(小说)
树直用处多,人直朋友多。
——维吾尔谚语
一、过水路面
因洪水暴涨,行至塔尕克河口时就再也无法前行了,阿力甫望着汪洋一片的河面问马木提:“听说这几天又有人丧生河里,可有此事?”
马木提一脸戚容:“7月22日洪水暴发当天就死了3人,连人带车冲走了,这两天没接到报告。”
赵矿生也由感而出:“作为省道,仅有个过水路面怎么行,修座桥才是上策啊!”
马木提就像是在等这句话似的趁机说:“谁说不是呢,就请阿专员往上面通融一下赶早把这座桥修起来,仅从90年到现在这个过水路面已经吞车十几辆、淹死30多人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项目要自己跑。地区这么大,哪里不需要修桥?”正说着,见对岸有司机驾车下河,阿力甫就大吼了起来:“这么大的水还想过河,这怎么行呢?老马,你安排谁管的这个地方?”
“就怕忙中出乱,让交通局局长狄国亮在这里坐阵指挥,”
“既要抗洪抢险又要疏通交通,牵连到方方面面,一个交通局长怎么协调得了?为什么不派一位县级领导来?”
“他们都到重灾乡镇去了。”
阿力甫又连看了马木提几眼,“要是再死人,你我可都不好交代了。原先的河床已冲得走了样,稍不慎又会车毁人亡,这样的教训还少吗?”
赵矿生望着河面又看了看一直望着河面入神的马木提,说:“阿专员、马县长,要不就由我来守过水路面。”
马木提正愁不好调剂县级领导来这里值班,见他主动请缨,便说:“那好吧,不过可要小心点。”阿力甫也点了一下头,以示赞同,而后他又对马木提说:“既然过不去河,那我们就到附近乡镇看看。在地区调拨的物资下来之前,你们自己先想点办法,决不能让群众冻着、饿着。”
送别他们几个后,赵矿生径直来到河边,见一个操着山东腔生得矮胖的中年汉子正在训斥一个想驾车下水的驾驶员:“咋的,想找死呀?!你以为这小‘皮卡’是快艇啊!”
“真急死人啦!在这窝几天了,后面车顶着屁股,前面的洪水有增无减,憋死人啦!”
“那也不能送死啊,这几天死的人还少吗?你还来凑数?”可能是心急,那汉子的话很难听。
赵矿生拨开人群上前笑着说道:“看来你就是狄局长了,干嘛挑那么高的嗓门,可以慢慢向他们解释嘛!”
“说球的好听,吼都吼不住,要是慢声细语的,指不定又有多少不要命的下水呢!”狄国亮瞪了赵矿生一眼不耐其烦地问:“你是谁呀?跟我瞎咧咧个啥!”
赵矿生笑着说:“我叫赵矿生……”
“赵矿生,一定是拉煤的司机吧,轻车都不能过,重车更不行,你赶紧把车倒回去,等水消了再说。你们这些司机呀,个个都是亡命徒,明明知道有洪水,偏偏往河边挤,这下好了,都挤到一块走不了了吧!”
“要是洪水十天半月不回落,也就这么耗着?”赵矿生问道。
狄国亮又不耐烦了,挑高了嗓门说:“一个司机哪有那么多的屁话,你赶紧调车走人,罗嗦个啥?”
赵矿生见狄国亮急成这样,忍不住笑了:“我没车。”
“没车?没车捣什么乱啊!来看热闹呀?”
“是县里让我来的。”
“是县里……莫不是……你是援疆干部?”狄国亮看着面前这位生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声调低了许多,也有些结巴了。他也听说又有一批从河南来的援疆干部已经到县里来了,由于忙一直还没见上面。
“是的,我是援疆干部,现在在县委工作,是县上安排我到这里协助你工作的。”
狄国亮一下子攥住了赵矿生的手说:“原来你就是赵书记啊,真不好意思,俺还把你当成了司机呢。俺可是个粗人,有得罪的地方就请赵书记多包涵点!”
赵矿生说:“狄局长说的哪里话,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不都是为了工作嘛!你看,这洪水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不如把司机们安排先在乡里住下,等水消了再让他们过来,都呆到这里也不是事呀!”
“谁说不是哩,可他们不放心自己的车都不肯走哇!”
“那就从乡里派出所抽来两个民警看一下车,让司机们休息去。”
“乡上人我哪里使得动哇,看来也只有赵书记你跟他们打个招呼啦!”
“那好,你把电话拨通,我来给他们讲。”
狄国亮立刻拨通了布干镇党委书记鲁田丰的电话,他亮开嗓门底气十足地吼道:“老鲁吗?我是交通局的老狄。对,是狄国亮!你狗日的老鲁也太不像话了,我来了两天,也没见你人影……不是我找你,是赵书记找你,什么,哪个赵书记,就是刚刚来的河南援疆干部,县委的赵矿生赵书记。对!好,我把电话给他,他现在跟你说话……”
赵矿生接过电话,开门见山地对那位未曾谋面的乡党委书记说:“我是赵矿生,现在就在塔尕克河过水路面上。现在河边压了几十辆车,最好让派出所里的同志过来维持一下秩序。”
鲁田丰哼哼哈哈地应着,等赵矿生讲完才慢悠悠地说:“赵书记呀,我现在人手太紧,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两瓣使。派出所的人早已到一线上去了,没办法呀!”
“老鲁,轻重你总能掂量得出来,话我已经讲了,来不来是你的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狄国亮咂了下嘴说:“老鲁这个球人呀,谁的话也不听。赵书记,你看这该咋办?”
“好办,让司机们先到乡里去,汽车由我们俩看着。”
“这……哎!这个老鲁呀!”狄国亮无奈地转过身骂骂咧咧地安顿驾驶员们去了。可等司机们刚刚离去,鲁田丰便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狄国亮暗自发笑:你小子还识相呵!
一见面,他就一个劲向赵矿生赔礼道歉,赵矿生摆手示意他不要讲下去了,“你们乡是个重灾乡,全乡被淹了一半,有两三千群众受灾,这些我都知道。可塔尕克河过水路面不管好也会出大事的,你看这车挨着车都粘到一块儿,若是有个冒失鬼冲下河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呀!”
鲁田丰一个劲点头说:“就是,就是。这不我把乡里政法书记和乡派出所的同志都带来了。”还未等赵矿生表态,鲁田丰就大声对狄国亮说:“老狄,这里你支应一下,赵书记到乡里去一下,有事打我手机。”
赵矿生说:“也好,就按鲁书记安排的去办吧。你也通知一下对岸的艾则孜同志,让他也劝司机们到附近旅社休息一下,注意做好保安工作。”
狄国亮冲鲁田丰微微隆起的肚皮上轻轻捅了一下说:“行,你们就放心去吧!”
二、看望灾民
快到乡政府时,鲁田丰把头伸过来问:“赵书记,您看天已经黑了,要不咱们先到乡里吃顿便饭?”
“知道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不管到哪儿都有饭吃,可群众咋办?他们有饭吃吗?”
“请书记放心,我们都安排妥当了,群众的生活都有保证。受灾群众大都集中到了学校里,专门安排乡里干部给他们打馕做饭,就是缺少蔬菜……”
“那咱们就去看看群众吧!”看着路边被洪水浸泡着的庄稼和房舍,他的心情十分沉重。由于公路边沟很深,原有的路基根本看不见,几个人只好弃车撸起裤子赤脚往前走。他们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个把小时,才到了灾民住的比较集中的帕什塔其村小学。乡亲们见他们来了都冒雨迎了出来,其中还有几位年龄较大、行动迟缓的老人。赵矿生急步上前搀着一位老人,与众人一起缓缓进屋。
没电,屋内一片漆黑,鲁田丰急忙打开了应急灯,微弱的灯光下乡亲们满含期待的目光一齐聚向了赵矿生。尽管语言不通,但在与群众的目光交会那一刻,他心里还是颤栗起来……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教室,不足60平米的屋子里竟然住了30多口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铺挨着铺,人挨着人,生活用具堆得无下脚之处。一个小巴郎子拿出一块干馕生巴巴地走向赵矿生双手递给了他,他红着眼圈接过干馕掰下一小块塞到自己的嘴里反复嚼了一阵后,又掰了一块递给了鲁田丰,然后他摸了一下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巴郎子的头问:“巴郎,你害怕吗?”
巴郎子点了点头,哭着扑到了赵矿生的怀里,不少人也跟着唏嘘开了。赵矿生哽咽着对大伙说:“乡亲们,大家要相信党、相信人民政府,洪水来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战胜洪魔!”然后,他又转身问拿着那块干馕愣一旁的鲁田丰:“鲁书记,难道开水也没法烧吗?乡亲们啃干馕没开水喝,只能去喝生水,这样能不生病吗?”
鲁田丰连连点头说:“这个不难办,马上办,一定办!”
“蔬菜是没地方买,还是没钱买?”赵矿生又问道。
鲁田丰面呈难色:“……救济款一直没拨下来,乡里又没有资金……”
赵矿生没再吭声,将口袋里仅有的400多块钱全部拿出来交给了一位长者,“大叔,你想办法弄点菜来,不吃蔬菜不行呵!另外,你们不要再喝生水了,那样容易生病。”鲁田丰及乡里的几个干部见状也都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那位长者,有的还有意将口袋翻过来,似乎是有意向赵矿生证明自己的确是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了。
老人攥着钱一个劲地说:“热合买提(维语:谢谢),热合买提!”
赵矿生含着热泪握着老人的手说:“大叔,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让你们遭这么大的罪,这是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失职啊!”
赵矿生把这里安顿一番后,才随鲁田丰等人一起来到乡政府。显然是乡里是有意准备的,刚一坐下炊食员就端上来了一盆子手抓羊肉。镇长依明没没仔细察看赵矿生的脸色,见羊肉端上来后兴冲冲地对管理员说:“艾海提,拿酒来!”
赵矿生不动声色,一直盯着那盒子冒着热气的羊肉看,鲁田丰一个劲向镇长使眼色,奈何他根本不知其意,反而乐呵呵地问鲁田丰:“鲁书记,拿几瓶?”
“一箱!”闷不作声的赵矿生突然发话。
镇长这才发现赵矿生的脸色不对,急忙起身离席小声问鲁田丰是怎么回事,鲁田丰撞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不分时候,就不会见机行事?”
“镇长,你们是不是天天有酒有肉呀?”赵矿生问。
镇长讪笑着说:“哪能呢,今儿不是书记您来了嘛。”
“我来县里时间不长只有几天时间,可我听到了群众们的议论,群众过去称我们当干部的是‘卡德尔’,你们知道现在他们怎么称我们的吗?”
在场的乡干部们都垂下了头。
“他们现在称我们是‘大肚子’!‘大肚子’,多形象呵,同志们,有些同志说不贪不占吃点没啥,可我们吃的是谁的?是老百姓的血汗呀!我刚才问过你们的管理员,他说你们每人每天的伙食费只交两块钱。两块钱是个什么概念呢?两块钱只能买半碗拌面,只能买4个烤包子,只能买40克生羊肉……可是同志们,这两块钱的伙食费照样把同志们吃出个‘大肚子’,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刚一见面,本来不应批评大家,可我这人性格直,看不惯就想说,说多了就会得罪人,就是得罪人我还是想说。鲁书记、依明镇长,你们俩都跟我去,要让乡亲们都尝尝乡政府小食堂炖的羊肉,尝尝乡政府招待我赵矿生的酒!”
几个人又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灾民们的住地时,乡亲们大都已经睡下,镇长边敲门边用维语说赵书记来看大家来了,不一会儿门开了,乡亲们很热情地把这几个打着赤脚的干部们迎进了屋。鲁田丰进屋后赶紧点上了蜡烛,还献殷勤地收拾着脚下什物。
一位老人声带哽咽地说:“你们真是好干部呵,感谢政府!”
赵矿生对乡上干部们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对他们好,哪怕只是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乡亲们都会记着你。我们在民族地区工作的同志更应该注意这一点,我们时时刻刻都代表着党的形象,代表着人民政府的形象。同志们,对江总书记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理论,我们不能看看就了事,更不能用嘴说说完事,一定要身体力行啊!”
几个人把带来的肉食摆上,赵矿生亲自为乡亲们每人倒了些酒说:“房子里潮气重,夜里又有寒气,你们都喝口酒吧!”又连连劝大家动手吃肉。
有酒有肉,话局自然也就打开了,从生活到生产无话不谈,不觉之中已到了深夜。鲁田丰在频频看表,他在暗示该回去了,赵矿生却佯装没看到,问大伙:“还有睡的地方吗?”
“有,有!”乡亲们都是一脸的兴奋。
“都别回去了,今晚就跟乡亲们住在一起。”由于喝了点酒,赵矿生的脸微微涨红,话语里洋溢着几分激动。
三、深入灾区
第二天一大早赵矿生就又返回到过水路面上,这种过水路面有点像内地的漫水桥,只是把河床硬化一下来往车辆淌水而过,但由于这场洪水太大,硬化了的河床早已被冲毁,如想过河必须另选其他地方。见河水似乎回落一些,他问一脸困意的狄国亮:“老狄,现在能过吗?”
“水是小了些,可河里到处有暗沟,河床也被冲软,恐怕得先试试。”
赵矿生径自来到河边,见一辆大拖拉机的驾驶员正在招揽司机们拖车,便问那个驾车的巴郎子:“敢过吗?”
巴郎子是专门拖汽车的,每辆车收费50,每年夏天都能在这段河里挣上一把,见这个人问他,犹豫了一下说:“只能说先试试,不过得给10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