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
婶婶为人忠厚善良,见孩子多的人家忙不过来,就常帮人家做针线。青黄不接的时候,他还常常接济生活有困难的人家,每当她听到邻居家有孩子的哭声,她总要拿上馍馍去喂喂他们。她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喂饱饥饿中的孩子。
那是解放战争的后期,为了迎接全国的解放,农村大搞支前运动。有的妻子送丈夫参军,有的父母送儿子参军,可她无人可送,她伤心地哭了。丈夫被抓壮丁走了,而我也只有十岁,人家都能为全国的解放出把力,自己有心去吧可是个妇女,人家不要。她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国家,后来她真的报名要参军。领导当然不会批准一个带着十岁孩子的女人去参军,为这她痛哭了一场。领导见她是个很有思想和魄力的女人,就让她搞起了农村妇女工作,这才算让她死了参军的心。
上级号召做军鞋,她每次都是全区第一名,上交的军鞋最多。交公粮她总是把最好的粮食拿出来,支前工作样样领先,是全区支前的模范村,还当选为周村的妇女代表。
她为了多做军鞋,两只大眼睛都熬成了红灯泡。我常常是一觉醒来的时候,她还在微弱的灯光下纳鞋底、缝鞋帮。有时困极了,就用冷水洗洗脸,或是薅根头发在鼻孔里戳一戳,打几个喷嚏,把瞌睡虫赶跑。我让她睡觉,她总是说:“金柱是个好孩子,听婶的话,好好一个人睡吧,明天婶给你买个货郎鼓玩!”我看她的脸一天天消瘦下来,心里难受,就想了一个办法:夜里我再看到她不睡觉,我就说:“婶,我怕……我怕……”这一招果然见效。她听到我说怕的声音,他就会离开灯下,来给我壮胆说:“金柱不怕,有婶婶在这里……”说着就哄我睡了。
全国解放了,婶婶还是我们周村的妇女代表,积极分子,整天在外面跑着开会,这下可把老二爷气坏了。他怕婶婶跑野了,改了嫁,就给婶婶说:“小爱姐呀,这世道是变了,但这女人的三从四德可是老辈上传下来的,不能改。你整天价在外面疯疯癫癫,就不怕邻里说闲话。以后就别再去开这个会那个会的啦!”
“爹,你这话是啥意思。新社会可不兴三从四德。再说啦,开会也是革命工作,什么疯疯癫癫?身正不怕影子斜!”婶婶理直气壮地说。
是啊,婶婶整天价到处开会,村里难免有风言风语:“世道变啦,小爱姐的寡妇也熬到头了。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有能耐,肯定能找个有工作的干部……”婶婶听了这些话,权当啥也没听到,工作该咋干还咋干。
老二爷和老二奶奶听了这样的话,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婶婶真的改嫁走了。
有一天,我的父母终于回来了,娘把我揽在怀里不肯放开,眼里的热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流,滴在我的脸上,像一股暖流,我哇的一声哭了,头扎在娘的怀里喊着“婶婶”,娘明白了我的意思,激动地对婶婶说:“小爱姐妹妹,为了金柱你受苦了!俺一辈子也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母亲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叔呢?”
“呜,呜呜,呜……”我听母亲问及叔叔,不由又伤心地哭了。我挣脱母亲的怀抱,扑到婶婶的怀里。这使我想起了叔叔的不幸遭遇,和因为叔叔的遭遇所带给我的不幸。多亏了婶婶我才活到现在,又见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此刻,我觉得婶婶才是我的亲娘。
“孩子,别哭……”婶婶抚摸着我的头,眼里含着泪水说,“他叔被抓了壮丁,至今下落不明!”
母亲听了婶婶的话,伤心得眼圈都红了,愤愤地说:“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何止千万,造孽啊!”
“嫂子,你们总算平安地回来了,金柱这孩子天天都在念叨你们。现在好了,终于一家人团圆了!”婶婶激动地说。
“小爱姐妹妹,金柱就跟着你吧,你把他拉扯大了,不容易。我这里还有他姐小凤!”母亲含着泪笑着说。
在婶婶的一再坚持下,我还是回到了父母身边。
婶婶一直没有改嫁,这成了周村人关注的焦点。终于有一天,风言风语说:“小爱姐说了,台湾不解放,她就不嫁人!”
我在想,婶婶这是在盼叔叔回来啊。于是我决心要帮助婶婶把叔叔找回来,以报答婶婶对我的养育之恩。那一年说是要解放台湾,我就迎着隆隆的炮声参了军。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参军时婶婶给我说过的话:“金柱,到了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好好练兵,掌握杀敌本领,当个好兵,不要忘记你的叔叔是被国民党兵抓走的!”
“同志,六点钟到了,你不是要买汽车票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睡眼惺忪地说,“知道了,谢谢!”
于是我又把那个还在甜睡中的同乡叫起来,就一同去了汽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