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假肢公司的安排，正月初八，程远陪着冯美珍到上海，顺利地安装了假肢。假肢质量非常好，套在腿上很舒服，行走也很方便，冯美珍打心眼里高兴，程远也很宽慰。程远来回奔波忙了一天，到冯美珍的住处，已是晚上6点多钟，他想早点回去，儿子在家还等着他讲故事呢！可冯美珍喊住了他：
　　 “小程，别走了，就在这儿住一夜吧！反正你明天还要陪我去我弟弟家，他明天五十大寿。”
　　 “什么，你让我明天陪你去冯德明家？”程远感到惊讶。
　　 “是啊！我在路上不是跟你说过吗？看你这记性？”冯美珍在厨房里忙碌着，抬头朝程远咧嘴一笑。
　　 程远“嗡”地头大了，他记得前岳母是好像在路上说起过这事，当时，他心不在焉想其他事情，根本没注意，所以，当冯美珍提醒他时，他都懵住了，说话也变得口吃起来：“妈，明天真、真让我陪、陪你去吗？”
　　 “是啊！你看我一个人去能行吗？再说，也是冯德明的意思，他要见见你。”
　　 程远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地在屋里转悠着。想了一会儿，他吞吞吐吐地说：“妈，我看这样，明天我陪你去，到目的地后你自己进去，他家我就不进去了。”
　　 “为啥？已经到了目的地，你不进去，我怎么向冯德明说？”冯美珍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疑惑地朝程远看着。
　　 程远最不想听见冯德明的名字，所以，当前岳母又一次说起冯德明的名字，他的火气陡然而起，忍不住抄起饭桌上的一只空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怒不可遏道：“妈，你别提冯德明，一提他我就来气，妈的，我杀他的念头都有。”
　　 冯美珍从来没见过程远发这么大的火，她哆嗦了一下，手里的一只勺子掉在了地上，她顾不上捡，从厨房里出来抱着程远的一只胳膊，声音颤抖抖地问：“小程，你这是怎么啦？你认识冯德明？”
　　 “嗯，嗯，不认识，我……”程远发泄后突然清醒过来，他语无伦次地掩饰着。
　　 “你们肯定认识，否则，你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小程，你说实话，你跟冯德明究竟有什么事情？”冯美珍死盯着程远的眼睛。
　　 眼看无法掩饰，程远想了想，叹息了一声说：“妈，既然这样，我也不隐瞒什么了，统统告诉你吧！”
　　 于是，程远将与冯德明之间的纠葛，所发生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冯美珍很震惊，她真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会是这副德行？她咬牙切齿道：“看来，冯德明真不是个东西，明天我一定找他算账。小程，你明天无论如何要跟我去，我们当面对质他。”
　　 “不！妈，这事与你无关，你别搅和进去。明天我肯定陪你去，因为你这腿走路还有些不方便。不过，我只能送你到汽车终点站，让冯德明来接你，我不想与他见面。”程远耿耿地说。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但心里仍余怒未消。
　　 “为啥？难道你怕他吃了你？”冯美珍不解。
　　 “不不！妈，你想想，明天是他50大寿的日子，是喜庆的日子，家里肯定要来许多客人，这时候和他发生冲突，让他下不来台，好像不太合适。”程远解释。
　　 “他都对你这样了，你还顾及他面子？我看该骂他就骂他。”
　　 “唉，算了吧！我都等了这么多日子了，不差这一天，我打算春节过后，再找他算账。”
　　 冯美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万分感动地摸着程远的脸，说：“小程，你真是个老实人，这样做，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十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是冯德明庆贺五十大寿，同时也是为大姐接风洗尘的大喜日子。为此，他特地起了个大早，让俞田开车载着他，到市中心的美容美发店，理了头发做了按摩，然后，又到一家著名的西点公司，买了一只大型的奶油蛋糕带回了家。由于心情不错，在车上他让俞田打开了CD播放机，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欣赏美妙的音乐。然而途中，他突然接到大姐冯美珍的电话，说她已经到了宜兴，正在长途汽车站，让他来接一下，他楞了一楞，来不及多想，就让俞田掉转车头，往长途汽车站开去。
　　 到达目的地，冯德明从车里远远地看见大姐挎着一只小包，正站在汽车站门口，朝人群里东张西望，他让俞田将车开到台阶下，然后下车朝她走了过去。
　　 “大姐，我来了。”冯德明高兴地朝冯美珍扬扬手。
　　 冯美珍扭头一眼看见了弟弟，脸上霎时漾起了笑容：“德明，你来啦？”
　　 冯德明拾步上了台阶，来到冯美珍面前，笑呵呵地说：“大姐，你今天来的特早哇！我还在街上有事呢！”
　　 “是吗？这么多年没见，早点来也好和弟媳妇，还有翠萍一家子好好聊聊。哎！德明，翠萍一家今天来吗？”冯美珍问。
　　 “当然来啰！不过，二姐身体不是很好，有冠心病，可能要晚点到。”冯德明回答。
　　 “是吗？那，咱们走。”冯美珍攥了冯德明一把。
　　 于是，冯德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姐往下走。正欲下台阶时，冯德明止住脚步说：“大姐，等等，让我看看你的假肢装得怎么样？”
　　 冯美珍站住了。冯德明慢慢地撩起她的右腿裤管，只见一只黑黝黝、形状十分狰狞的东西显露了出来，他仔细看了一下后将裤管放下，站起身说：“大姐，你装的这只假肢，质量还真不错，材料是进口的。”
　　 “你也懂这玩意？”冯美珍眨着眼睛。
　　 “嗯，我看过这方面的刊物，有所了解。”冯德明笑笑。
　　 “你说到假肢，我想起来了，德明，这次装假肢的钱，全部是小程出的，你给我的2万块钱，我分文没动，今天带来了。”冯美珍说着，欲掏随身的小包。
　　 “等等，大姐，你这是干什么？你是不是嫌我给的太少？”冯德明急了，双手攥住了大姐的手。
　　 “不，德明，你误解了，因为小程早就将钱付掉了，上海也来回跑了几次。当然，我也不想用他的钱，但他倔得很，没办法，只能这样。”冯美珍苦笑着摇了摇头。
　　 “哦，原来是这样！真让我惭愧。哎，大姐，小陈今天怎么没来呢？不是说好让他来见我的吗？”冯德明有些纳闷。
　　 “他很忙，把我送到这里，就回自己家了。”冯美珍解释。
　　 “大姐，不是我说你，你为啥不留住他？作为舅舅，见见外甥女婿也应该吧？”冯德明不满地朝大姐翻着眼皮。
　　 “走也走了，怎么办呢？下回吧！有的是机会。”冯美珍劝慰道。
　　 冯德明摇摇头，叹息了一下，搀扶着大姐慢慢地下了台阶。
　　 小车沿着街道小路缓缓而驰。冯美珍忽然看见商业街的一头，有一处开放式的公园，有绿有水，景色不错，她忙对冯德明说：“到这儿停一下行吗？我想进去看看。”
　　 “大姐，这里面有啥好看的？还是早点回家歇息吧！”冯德明漫不经心道。
　　 “你还是停一下吧！我找你有重要话要说。”冯美珍淡淡道。
　　 “大姐，有话咱不能回去说吗？”冯德明感到奇怪。
　　 “嗯，既然这样，回去说也行，不过，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冯美珍白了他一眼。
　　 冯德明懵然，感到不可思议，但也猜不出大姐这话是啥意思，他扭头看了一眼冯美珍：“好吧！那就听你的。”
　　 俞田在车里守着，把玩着手机。俩人下了车，朝公园慢慢走去。或许是过了晨练时间，此时公园里游客不多，冷冷清清的，却给冯美珍提供了与弟弟私下交谈的方便。在一个小亭里，俩人驻足，冯美珍掸了一下长凳上面的灰尘，说：“就在这儿吧！这儿没人。”
　　 “大姐，有啥重要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冯德明嬉笑着，掏出红“中华”，抽了一支烟点燃。
　　 “德明，你见过小程吗？”冯美珍斜睨着冯德明。
　　 “小陈？没见过，但知道啊！他不就是我原来的外甥女婿吗？”冯德明吸着烟，淡淡地回答。
　　 “你也许搞错了，他姓程，工程的程，不是耳东陈。”
　　 “哦，我一直以为是耳东陈呢！哪想到他……什么？他姓程？啥意思？”
　　 “他就是程远。”冯美珍冷不丁地说。
　　 “程远？他是程远？”冯德明脸色陡变，惊讶地站了起来。
　　 “是，一点不假，他不但是程远，而且曾经是我的女婿。”冯美珍直言不讳地说。
　　 冯德明彻底傻了，他万万没想到程远竟然是自己亲姐姐的女婿。他捏着香烟的手微微颤抖，连连摇头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姐，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跟我要钱来了？”
　　 “你别把小程想像得跟你一样没素质，如果他真的来要钱，还用得着这样？他这是给你面子呢！”冯美珍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冯德明哑然，冷汗从他的脊椎直往下淌，他低垂着头慢慢地吸着烟，不敢正视大姐的眼睛。
　　 “德明，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欠了人家的债，就应该想方设法早点还上，你倒好，不但拖着不还，还千方百计给小程下套，我真替你感到羞耻。”冯美珍愤愤地说。
　　 “姐，生意上的事你不了解，现在社会上三角债多得很，我欠你的，他欠我的，都纠缠不清，很正常。”冯德明竭力狡辩。
　　 “我虽然不懂你们生意上的事，但有一点我懂，那就是信誉。假如一个人连信誉都没有，诺言都不遵守，还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为了保证春节前将工资发到民工手里，小程被逼无奈，拚命在外面借钱，还差点要卖掉自己的房子……”冯美珍激动地说。
　　 “说得也太玄乎了，卖房子？谁信呢？”冯德明撇了撇嘴，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是个不讲信誉的人，当然不信，可小程和你不一样，他是个将信誉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的人。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东奔西走，想尽一切办法筹款，给民工发工资，虽然最终没卖房子，但也把他累个半死。”冯美珍不客气地说。
　　 冯德明无言，心虚地沉默着。他将半截香烟扔在脚下，使劲地踩了踩，嘴里嘀咕着：“这么说，这小子还是个守信用的人？”
　　 “那当然。你以为他只是在这件事上遵守承诺？我告诉你，冯德明，小程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当初淑芹没了，他完全可以扔下我们不管，可他没这么做。尤其是我遭遇车祸后，他抱着我大哭一场，对我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现在看来，他不仅做到了，而且比谁都做得好……”冯美珍哽咽着，情不自禁中眼泪都流了出来。
　　 冯德明低垂着头没言语，但心里已经受到了震撼，他等冯美珍絮絮叨叨说完后，掏出纸巾给她擦了一下眼泪：“姐，别说了，咱们回家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冯德明搀扶着大姐回到了车上，等她坐稳后，他将俞田叫出了车外，俞田一脸茫然地看着冯德明。冯德明拉着他的胳膊，低低地说：“等会儿将我们送回去后，你再到公司去找一下财务小周，让她开一张65万元的支票……”
　　 “冯总，你怎么突然同意给程远钱了？这、这怎么回事？”俞田一头雾水。
　　 “你别问这么多，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冯德明面无表情地说。
　　 “那行，我知道了。”俞田笑笑，转身欲拉车门。
　　 “等等，我看还是开70万吧！……80万，要不，75万？……”冯德明语无伦次地说。
　　 俞田扭头，懵然地看着冯德明：“冯总，你怎么啦？我听得乱七八糟的，你说个准数。”
　　 “唉，都怪我鬼迷心窍，这、这债怎么还呢？”冯德明手捶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摇头叹息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