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凤儿，该吃药了，快起来。”王海扶起凤儿。
　　 回家一个月，凤儿瘦了许多，脸色蜡黄，大眼睛看起来黯淡无神。出院时，大夫开了好几种药，有治疗高血压的，抗肿瘤的，还有软化血管的。这几种药天天按时服用，可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两口子商量吃完剩下的药，去医院再看看。
　　 结果药没吃完，就发生凤儿晕倒这件事，还因祸得福了。
　　 楼下公园的林荫小道，蜿蜒曲折。路两旁的柳树也穿上了新衣，微风拂过，笑盈盈地伸出手，温柔地招揽着路人。王海陪着凤儿悠闲地散着步。
　　 “卖山竹了，山竹便宜了。买点吧大姐？”
　　 “多少钱一斤？”
　　 “十元一斤，就这点了，算你八元一斤，来点吧。”
　　 “好，称二斤。”王海看凤儿想吃，拿着山竹就朝秤盘装。
　　 “太贵了，不买了。”凤儿把手里的山竹放下，拉着王海就走。
　　 “想吃就买呗，管它贵贱。”
　　 “看病花了那么多钱，以后孩子上学还得用钱，先省省吧。”
　　 王海看看凤儿，想想又说：“老婆，你说，咱这病是没了，那个拿了我们片子的患者，会不会耽误治病啊，别再拿自己当好人，在家像没事儿似的，不是坑人吗？再说，为了你这病，咱家也花了不少冤枉钱，咱应该找医院要赔偿。你这事儿属于医疗事故，多亏去别的医院看了，要不，说不准你现在变啥样了。听他们的，要是再手术，那就更严重了。所以，医院要负责的。”
　　 “你要不提这事儿，我还真忘了。你说那人可别像我似的，那得让家里人多伤心啊。那患者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病，这可咋办啊？要不咱找找这人？”
　　 “你就知道惦心别人，咋不想想自己。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你笨死了，去医院让他们找啊。”凤儿急了。
　　 “对呀，咋没想到这层呢，让医院找。那赔偿要不要啊？”
　　 “能赔多少钱？我看还是先找这个患者吧，性命攸关的事，可别耽误了。”
　　 凤儿催促王海，马上去医院查查这事。
　　 王海第二天赶到安康医院，找到丁主任，讲了事情原委。没想到丁主任竟然说王海诽谤医院，是来讹钱的，嚷着要报警。王海指着丁主任，气呼呼地喊：“有你这么做医生的吗？CT片子拿错了，还不承认，害得我老婆无缘无故吃了一个多月的药。我来找你，是怕那个患者别耽误治病。你还说我诽谤……”
　　 站在门口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丁主任急忙给医务科打电话，不到十分钟，办公室匆匆进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矮胖身材，挺着将军肚，圆圆的大脑袋，头发稀疏，贴着头皮，一绺一绺。一双鱼泡眼，像没睡醒似的。
　　 来人斜着眼睛看了王海一眼，用不屑的口吻问王海：“你是干啥的？在这儿大呼小叫。你知不知道，这是啥地儿？你们这些人，我见的太多了。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要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海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发火，急了：“你们当官的就这么处理问题吗？也不问问咋回事？如果你们家的人被误诊了，你们还会这个态度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你不就是诬陷我们给你拿错CT片了，想讹钱吗？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爱哪告哪告去。”说完背着手，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喊道：“都散了，散了，都聚在这儿干啥，有啥看的？”
　　 围观的人听他一喊，都散了。
　　 王海气愤地说：“你俩不管是不是？我找院长去，我看院长管不管？我就不信，这么大医院，没说理的地儿。”
　　 那人一看王海这架势，是要来真格的，再看看丁主任，愣在那儿，一言不发。他脸色突然又变了，笑着走上前，拉着王海的手，说：“兄弟，别生气。来，坐下说话，这么小的事就别麻烦院长了，我姓杨，主管医务科，你把这事儿讲给我听听，我来帮你处理。”
　　 听王海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杨科长答应一定查清楚这件事，但王海必须签个合同。
　　 王海奇怪地问：“啥合同？”
　　 “你必须保证不追究医院的过错，不索要赔偿。”
　　 “我来这里，就是想找到那个患者，别耽误治疗，让病情恶化。也没提赔偿啊，我不签。”王海气愤地辩解。
　　 “既然不要赔偿，你为啥不敢签？”
　　 “这事儿，我得回家和我老婆商量商量。”
　　 王海回家问凤儿，凤儿想想说：“签吧。咱去找医院，不是也没想要赔偿吗，人家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咋就接受不了了？唉，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那个得病的患者还活着不？真够闹心的。你说家里人也不知道去没去别的医院看看？昨天看法制频道演一个孩子因为父亲看病没钱，抢劫杀人，判了死刑。你说这个患者也四十多岁，如果出了事，他老婆孩子咋办？一定很伤心。想想我那一个月过的日子，多闹心啊。可别和我似的。”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那个医院领导的做法和态度，真让人接受不了。你说咱们要是想要赔偿，就直接去院长那里告状了，我们在省医院的病历就是证据……”王海伤心地和老婆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可能让医患关系闹吓怕了，听说有很多人借着医疗事故，闹着要钱。我的住院费，医保报销了一大半，自己负担能有三千多吧，也不多，就那样吧。你再去一趟医院，找到那个人就行了。要不我这心，就觉得不安生！”
　　 “好吧，明天我就去，你别惦心了。”
　　
　　 七
　　 王海一大早就到了安康医院，直接去了医务科。很巧，杨科长正好在屋里。见王海来了，急忙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请坐，又颠颠地去倒了一杯水，毕恭毕敬地送到王海手上。王海有点懵，心里嘀咕：这咋回事？这科长的态度，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以为我是讹钱的了，咋这么热情呢？
　　 没等王海想通咋回事，杨科长先开口：“老弟，那天是我们误会你了，向你道歉。你走以后啊，我和医生核查了这件事，又去CT室查了那天的记录，发现确实有个人叫张希峰，和你爱人拼音一样，不同名。负责发放CT片的，是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大学毕业刚一年，经验不足，才会闹出这么大错误，我向你赔不是了。也联系到那个患者了，医院将免费为他做全面检查。你为医院挽回了错误，我们决定给您一些赔偿，这是两千元钱，虽然不多，但代表我们的心意。”
　　 “不用，不用，我没想要赔偿。虽然花了不少冤枉钱，也遭了罪，毕竟人还好好地。”王海一听赔偿，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医院的决定，我也是例行公事。这件事还得让你配合签个合同，证明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也默认这个结果，我和领导有一个交代。”
　　 “还签合同？我不追究不就完了，弄那么繁琐干啥，我又不是来讹钱的。”王海一听合同就头疼。
　　 “我们知道你不是讹钱的，是好心。但是，公事处理必须有个书面文件存档的，请你理解。其实也没啥，就是签个字，证明不予追究此事。这钱是我们医院的一点表示，回家给大嫂买点营养品，带个好。”
　　 王海拿着科长递过的合同，仔细看了一遍，签上名字。科长递给他一个牛皮信封，笑着说：“这就完事了。大哥真是好人，以后家里谁看病，直接找我，保证让你畅通无阻。这是我电话，有事打电话。”
　　
　　 八
　　 “大海，你不说两千吗？这咋是四千？弄错了吧？”凤儿拿着一沓钱问王海。
　　 王海听到凤儿的话，漫不经心地答：“查个钱也能查错，两千咋还能变成四千。”
　　 “我说你这人，明明四千，就说两千，这点钱我还能查错？不信自己查。”凤儿把钱使劲摔到桌子上，朝王海喊道。
　　 王海忙拿过钱一点，还真是四千。这咋回事？难道科长记错了？把四千当两千给我了？这可不能要，我得给他送回去。想到这儿，王海拨通了杨科长电话。
　　 “喂，你好，是杨科长吗？你好你好，我是王海啊，有印象吧？是这么事，我回家打开信封，咋四千块钱，是不是你查错了，多给了两千。什么，就是四千？不是说两千吗？咋四千了？哦？什么？你们大伙捐的？还有那孩子给的？我明天想过去一趟，想和你重说说这事儿。好，那您忙，明天见面再说。”
　　 原来多的两千元钱里，有一千是丁主任和办公室的人员捐的，剩下的一千是犯错的小伙拿的。杨科长还说，医院对这孩子已经做了处分，实习期满，就会把他辞退了。
　　 “什么？他们要把这孩子辞退了？”凤儿听了，有点急了。
　　 “是啊，杨科长刚说的，然后他说忙，就挂了。”
　　 “那咋行，这供出个大学生多不容易，那孩子要是被辞了，是不是以后找工作都费劲了？听说去大医院实习都挺费劲的，你说因为咱这事，把这孩子的前途毁了，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凤儿有点惋惜地说。
　　 “是啊，挺好的一个孩子，文质彬彬的，唉，那咋办？我们说的又不算。那天听他接电话，好像家还是农村的。”王海也很惋惜。
　　 “啥咋办，去找医院啊，你说如果医院处分他，那孩子还不绝望啊？上那么多年的学，可就白念了。你去把钱退回去，就说咱们不问这事了，别为难那孩子了。”凤儿满脸焦急，嘱咐王海。
　　 “钱真不要了？一分也不要？咱们可是花了不少冤枉钱，你不心疼啊？真舍得？”
　　 “舍得。这孩子的前途和钱比，哪个重要？你糊涂啊？如果这事儿让咱儿子摊上，你啥心情？他和咱儿子一般大，四千元买一个孩子的将来，值！钱又花不了一辈子，病好了再挣呗。”
　　 “好好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王海连声答应。
　　
　　 九
　　 王海见到杨科长，还没开口，科长就蛮横地问：“你咋来了？嫌钱少？我和你说，你可是签完合同了，这合同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不是儿戏。你这人可真会装，嘴里喊着不为了钱，多给你两千，还嫌少，太贪了……”杨科长没等王海说咋回事，就劈哩啪啦地一顿训王海，表情越来越严肃，态度越来越恶劣。
　　 王海一听杨科长误会他了，指着杨科长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真不是人，我还没说咋回事，你就瞎喊。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啊，就认钱。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说你来干啥，不就是欲擒故纵吗？回家一商量，嫌乎给的钱少了，又来闹了，不是吗？我告诉你，你就死心吧，合同签了，钱也给了，想反悔没那么容易，你爱找哪儿找哪儿，别跑这儿闹，钱给你，爱要不要，我还有事，失陪了。”杨科长说完，把信封“啪”地朝桌子上一摔，起身就走。
　　 王海气得上前一把拉住他胳膊喊道：“你先别走，听我说完。”
　　 “你要干啥？想打人啊？”
　　 王海松开手，压着火说：“我来不是要钱的，是来退钱的。”
　　 “退钱？”杨科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对，退钱，我想把钱还你，不追究这事了，也别开除那孩子。”
　　 “哦？你是为了那孩子来的？他找你了？”
　　 “没找我。我老婆听说医院要给他处分，就让我来把钱退了。考上大学多不容易，别因为这一个错，把孩子的一辈子给毁了。所以我和爱人商量，不追究此事，原谅那孩子。”
　　 杨科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海，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
　　 “当然真话，不是开玩笑，你快把钱收好。”王海把钱递给他。
　　 杨科长接过钱，满脸感激地说：“那个实习生走了真挺可惜的。没有医院敢聘用，那是污点啊。大哥，你和大嫂都是好人，我去找小伙子，让他谢谢你们。”
　　 ……
　　 从那以后，凤儿又多了一个学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