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周年时，龚根子从千里之外的城里赶回了家。他兄弟俩跪在父亲的坟前烧了很多纸，如果阴间真能用那纸钱，龚根子想他父在阴间有用不完的钱。在那边父亲还会不停地劳动吗？龚根子忽然想，父亲不愿进城，是不是因为城里没地种。
　　 他没有给妻子打电话，他知道，父亲是怎样生淑玲的气的。妻子还跟那个王秃子在西安鬼混着。龚根子想，没杀那对狗男女算对了。淑玲不会给那秃子生孩子的，她在城市打工还是给自己三个孩子花钱的。他和淑玲是结发夫妻，淑玲给他生了两男孩一个女孩。现在两个子都已大学毕业，小儿子已经上大四了。
　　
　　 三
　　 龚根子妻子在沟口移民村盖的房，龚根子回老家路过那里时，从没有到屋里去看过。看到那漂亮的房子，龚根子就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辱，他的耳根和脖子就不由自主地发烧，他连看一眼都不愿意看。在他的心目中，那房子就象一个巨大的王八壳在羞辱着他。淑玲不回家，龚根子回家都住在父母家里，那房子的门一直锁着。由于村子住着老妈，逢年过节龚根子就得回家，总不能放下老妈不管吧。眼看着年关到，龚根子要回家，儿子不愿意。不愿意的原因是家里无宽带网。想想石老爷村村民进城搬迁得只剩一个人了，人家还会给你拉宽带吗？本钱都收不回。龚根子想这团圆咋这么艰难啊。一家分了三处过年，自己一人回石老爷村，陪老妈自己也感到寂寞，老感到这个家不完整。两地分居的妻子，在西安和已大学毕业在西安工作的一儿一女一起过年，小儿子大四放假早，就早早地回到韩城，呆在他这里，过年回乡下去陪老妈吧，小儿子不会做饭怎么办啊?但弟弟和他的妻子儿女回老家陪老人过年。龚根子就这样在韩城过年。他心里无不感到寂寞。他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老家石老爷村，在离石老爷不远的熊瞎沟山梁上迷了路，山林浓雾笼罩，他在山上转来转去，就是找不着家。他感到非常困惑，象这样下去会困死在山上的。这时村里的熊三看到了，笑着把他领回家，他非常高，但醒来后才知道那是一个梦。孩子在韩城老叹息寻不到年味和过年的感觉。龚根子也不知孩子内心都想了些什么，他无法得知。他想老妈的同时，也回忆他的年味。
　　 龚根子想他童年时，那石老爷村太热闹了，村里的大场上架起了长长的木椽，下面栓着粗粗的绳子，整天打着秋千。过年了，龚根子高兴地扒在门槛上看满天飞舞的雪花，他感到莫名奇妙的惬意，那是的他无忧无虑。奶奶煮着一大锅猪排骨，那离肉锅十余米就能嗅到肉香，那时的猪是用草和粮食喂大的，那时的粮食只所以好吃，是因为那是吃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那时吃的麦子不上化肥，用的是农家肥，秦岭南部商洛的石老爷村人，他们种庄稼有的是经验，每一家都用石灰和石头垒一个大大的池子，上面架上石桥，这就是厕所，厕所把常年的屎尿存下，到时上庄稼要用，厕所里的屎尿叫大粪，到庄稼急需要粪时，用木桶担到地里。而山上的庄稼地需要粪时，就用山柴堆在地里，下面留着火路，柴堆上压着土。把火点燃后，等火彻底燃尽，把那烟火熏的土，洒在地里，这样地就有了一点肥，有劳力的话，放烟熏土里搅拌些大粪，肥效会更好。磨面用的是石磨，那时农村还没有用机械磨面。龚根子座在石磨的上面，牛拉着石磨，她妈妈在后面用鞭子赶着牛，自己在石磨上转着无数个圆圈，那东南西北山上的山桃红花，尽收眼底，山村美丽极了。用石磨磨出的面比机械磨的面好吃的多，那时候家家户户还都养着牛，牛可以推磨和耕田，现在牛都被杀了吃了肉了。
　　 过年，龚根子家都要杀一头猪和一只羊，这个传统的习惯已延续几十年了，这要从龚根子出生的六五年算起，到龚根子的父亲二零一五年去世，这中间，只有一年在年前，家里的猪羊狗猫被人害死。在没有承包到户以前，这样的生活水平还是村人羡慕的，那时人们起早贪黑的干活，就是收不下粮食。农业社集体干活挣工分，打下粮食集体分，有时候白天收获，晚上分粮。农民也太辛苦了，还经常饿着肚子。那时候的山地每亩产二百斤左右。那时候没有化肥啊，农家肥上到地里，虽不硬化土地，土地也不污染，但产的粮不够吃也不行啊！
　　 那时候初一早上吃的饺子，那才叫好吃，龚根子村里的地从用上化肥以后，他过年就再也没有吃上这么香的饺子了，这么香的猪肉。龚根子有一个远方伯父是一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石匠，他想把这石匠的手艺，传给龚根子，但龚根子当了煤矿井下工人，都没有去学石匠。龚根子看机械磨已普及到村庄，学那迟早都要淘汰的。
　　 龚根子的奶奶说，她要把一个小猪崽，从几斤重喂到两百多斤，杀了以后，做成腊肉，再煮了炒成菜，一盘一盘地做给儿女和孙儿们吃。穿衣是奶奶用纺车织的土布缝制而成的。喝的酒是龚根子的爷爷用柿子，山上的野猕猴桃，和红薯加上五谷杂粮土法酿制而成的白酒，龚根子小时候家不习惯煮稀饭，而是喝他奶奶做的醪糟酒，那太好喝了，如果不想喝醪糟，那还有黄酒，所谓的黄酒就用取掉玉米的皮，把玉米粒碎成两三半，煮熟后加上自制的酒曲发酵法，醪糟和黄酒的做法有些相似，但味道不同，奶奶是变着花样做的让子女们吃，龚根子回想起爷爷奶奶时就异常的激动，没有爷爷奶奶她们不会做的东西。那时候，经济匮乏，商品短缺。想吃糖，爷爷还会用甜高粱杆和柿子熬糖，爷爷做的老糖用小锤敲成小块，可好吃了。但那时候你想拿街上去卖，那不行，人民公社的干部会没收你的东西不说，还要批斗你，收掉你的东西，那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龚根子的爷爷当然不能把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他家吃不完就给亲人和石老爷村的村民们吃。村民们很感激他，村民也乐意学他酿酒熬糖的手艺。但也有外村民把土特产东西铤而走险拿到集市上卖，人民公社组织批斗受辱挨打不说，东西人家干部没收，干部偷偷地拿回家给自己的家人吃了。
　　 解放前，山里的农民吃土盐，大多得碘病。龚根子的爷爷想了一个办法，烧灰水。就是用山上的硬蒿连根拔出拿回家洗净晒干后，放在干净的石板上烧成灰，等灰冷后用纱布把灰包好，然后把纱布灰包，放在竹笼里，放纱布上浇上烧开的水，那水流到盆里，那黑黄色的水就是碘水，在做玉米粥稀饭时放一勺碘灰水，玉米粥就会出奇的香。自从龚根子的爷爷发明了碘灰水，石老爷村没有一人得缺碘病。那时候人一上街看见那些别村里得缺碘病的人们，个个脖子上长一个肉葫芦挂脖子上，看着好笑也很凄惨。
　　 龚根子还回忆奶奶做的醋非常好吃，但关键是食材好，在离石老爷村二三里路有一条沟叫熊瞎子沟，这个沟有狗熊，但住的十几户村民都姓熊。熊瞎子沟里的山上有猕猴桃和山葡萄，用那做醋太好了。龚根子现在在城里没有吃到那样好的醋，时间流失得真快，转眼间爷爷和奶奶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就是因为龚根子的小儿子认为老家没有宽带网，想回老家给爷爷奶奶父亲上坟都不能成行，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啊!龚根子想，要是体弱多病的母亲以后去世，那老家的石老爷村将成为历史，这个村子就会消失。
　　 石老爷村之所以叫个那样的村名，是因为有一个石老爷而得名。在离村二里地有一座大山，大山十分陡峭，在半山腰有一个三米高两米宽的石人头，肩膀和头后是一块平平的地方，头部以下身体象一尊座佛，那是天然形成的，人从沟里走，每看到石老爷时，都能看到他在微笑。龚根子小时候想爬上石老爷肩膀上玩耍但爬了多少回都爬不上去，每当龚根子爬到离肩膀有几米时，他就感到眩晕，他就会溜下来，溜下来歇一会儿，才会慢慢地醒过来，反复十余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他回去给大人们说，大人就骂他，你闲得没事爬神身上，那才是大大的罪过，叫大人们骂了以后，龚根子在也没有产生过上去的念头了。更为神奇的是石老爷的眉部还长着苔藓，象眉毛。石老爷山下有一条小溪，潺潺的河水流着，龚根就爱在河边玩，在河里逮鱼。他和同村的伙伴们，把山上的苦楝树的叶子采来放到石头上轧碎，放到水潭把水搅浑，把鱼毒翻后，用竹笼把鱼捞上来，拽下河边的穿鱼草，用草杆将鱼穿起来。小溪边有许多水鸟在溪里戏水，在溪里上下翻飞，美丽极了。回忆童年无限美好，展望村庄却一片苍凉。那一处的瓦屋，由于年久失修将要坍。门前的空地种上了魔芋。龚根子走进一户人家，那传了几代的古家具，已被房屋的漏雨淋朽。现在时代在变，家具流行，几年变一个花样，那老家具早就被淘汰了。那三格大柜，大方桌不可能搬到单元楼上，留在这空屋里，终将会变为陈土。但部分家具被一些办农家乐的人拉去，新楼里放着旧家具，更显得不伦不类。
　　 龚根子在另一家屋里发现了只草碗，这也太神奇了，看到草碗，龚根子的眼都发亮，他在童年时就用的是草碗，那编织草碗的手艺早已失传，龚根子也没有考证，这草碗是不是石老爷村人最先发明的。草碗是和瓷碗的形状是一样，是用山上的龙须草编织而成，编织好草碗后，用土漆染光染平，这样的草碗端上后，保温，碗外不烫手，轻，不怕摔。正好适应小孩使用。这也显示出石老爷村人的聪明智慧。龚石根还发现墙上挂着皮葫芦，皮葫芦还坚硬无比，那是用兽皮做成，用土漆刷的，主要是装种子而用的，小葫芦是猎人打猎时装火药时用的。
　　
　　 四
　　 当年龚老汉到地里干活，总是跟着一条大狼狗，龚老汉上地里干活，狗总是跑在前头开道。这条狼狗被龚老汉训的很听话。那天龚老汉正在西沟地里干活，狗在干活不远处，逛吠着，狗这样叫，他就知道事不对，得上去看看。他顺着狗叫方向走去，发现有只野山羊被套住，他想办法把套用东西撬开，放走了腿上有伤的山羊，山羊慢慢地跛着腿走后，还回头看了龚老汉一眼。
　　 村里有一个叫吴富的小伙快四十了，都娶不下妻子。这小伙子在社会上闯荡不行，争不下钱，就只好窝在家里，整天在村子里胡偷，这让村民们最为苦恼。你家的蒜苗长大，他晚上就会给你拔走，见啥偷啥。除此之外，还干些在山里下套捕猎的歪门道。那些动物在秋天收获季节时吃的很肥，为慢长的冬季储蓄过冬能量，初冬正是打猎的最好时节，那时动物正肥着。吴富第二天，上山收套发现猎物被放走，就对龚老汉怀恨在心。
　　 初冬时节商洛山里的石老爷村气候宜人，农活已忙完，麦子已种到地里。虽是农闲季节，但龚老汉是一个忙人，一年到头闲不住一天。这天，他在自家的山林里扫树叶。把落叶扫着倒到魔芋地里，这样在冬天魔芋种子就不会冻坏，叶子腐烂后还能成为魔芋的肥料，魔芋是不上任何肥料的，上了肥料后，魔芋就腐烂了，只有在初冬往地里盖上树叶或玉米秸秆。这天，龚老汉正在树林扫叶子，一个人影从门前走过，狗还吼叫了一会儿，龚老看是吴富这贼东西就没有理。直到孙儿从镇上的中学回来了，龚老汉背着一背笼树叶回到家里，正准备倒到猪圈里垫着，却发现那头小猪死了。龚老汉有些纳闷，好好的猪怎么几个小时就死了呢，猪已百十斤了，这是初冬啊!大热天，石老爷村都不发猪瘟，冬天怎么会死猪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迟疑了一会儿，他看仍掉了可惜，就把猪烫净准备煮着吃。他想如果是猪瘟，那大猪也会死。他看是死了的猪，把五脏给狗和猫吃，猪肉快煮熟时，家里三个猫都死了，他感到很奇怪，刚过了一会，狗痛得在地上翻滚，不久也死了。这时龚老汉，就明白是有人给猪下了毒，煮在锅里的猪肉就没敢吃，跑到猪圈看那大猪时，大猪也死了。他赶紧去镇派出所报案，但派出所说先调查后才能决定立不立案。
　　 龚老汉心想这社会腐败，人家不给咱查案，到时出不了这口恶气，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他赶紧和在镇上开超市的妹夫商量，让妹夫给派出所所长送了一千元钱。那时候是两千年，钱还很值钱。这钱是龚老汉在山上摘五味子卖的钱，整整在山上忙乎了几个月才挣来的，龚老汉心疼得放声大哭。村子的人都跑去龚家安慰，农村不象城市那样文明，农村跑去安慰其实是给帮骂去了。吴富他妈也去了。龚家把大方桌搬到场里，桌上摆着三个献爷馍，桌上的升子里装满粮食，粮食里插着香，香火袅袅，跟过年敬爷一样，村人们跪在地上给爷叩头作揖，但还要开骂，在神面前骂那丧尽天良的坏东西，咒的越恨越好。为了文明，就不一一陈述，无非是谁下毒叫他不得好死，下河淹死，上山摔死，上公路叫车蹍死，吃饭噎死，他妻子生娃憋死。全村人就吴富他妈最会骂人，吴富他妈骂的最解恨，你想她能不去吗?吴富他妈把龚老汉他妈叫姑妈，也就是龚老汉和吴富他妈是姑舅亲老表。人背地里干坏事天知道，举头三尺有神灵。
　　 这件事过了几天了还无人管，也没见民警来查案，龚老汉有点坐不住了，他想我家的一头大猪三四百斤，一头小猪一百多斤，一只羊八九十斤，一条狗，三只猫，就这样被毒死，就能了事吗!所长还收我的钱，咋就不办事呢!
　　 龚老汉跑去问妹夫，妹夫也着急，跑去问了所长，所长说马上去查。这天派出所的四个警察去调查了，一个记笔录的，一个提问的，一个拍照的，一个提取证据的，忙前忙后。龚老汉看到这场面很感动，他虽生气，但心里抱着能查出罪犯的希望。忙乎完了以后，龚老汉特意准备了一桌好饭，还准备给人家喝酒。让警察吃饭，他们没有吃，他们说，他们是有纪律的，那能随便吃老百姓的饭呢，龚老汉很感动，还给四位警察一人装了一瓶土蜂蜜，警察不拿都不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