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生下女儿小美后，更是不知疲倦的整日寻思着怎么把光景过好。花钱更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剩饭也舍不得倒，哪怕只是一碗玉米面糊糊。
　　 雪梅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同时也更替玉龙揪心：现在就这样，结了婚，那光景，指不定得过成啥样！
　　 玉龙还真就没逃出雪梅的那句话，自己谈了个媳妇，娇娇，她倒不恶恨，就是不知道过日子。
　　 玉龙整天胡吃胡喝，娇娇非但不劝，还振振有词：“那钱，今天花是花，明天花还是花，今天先花了，嘴上好过了再说，明天的事，谁知道，谁能管得了！”
　　 雪梅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看二宝家兰兰自己看着小美，还兼顾卖个衣服啥的，那日子过的，就不用人操心。再看看玉龙，这以后要是有个娃，让娃喝西北风去啊！
　　 玉凤初中只上了一年，便不再上学，随同哥哥嫂子们一同在田间劳作。后来嫁给了本村的高中生秦奋，但日子远不如想象中那般甜蜜。
　　 公公婆婆不知是嫌弃玉凤生的是女儿还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就将玉凤和秦奋赶出了家门。玉凤哭着跑回了娘家，向母亲雪梅哭诉，要离婚。
　　 雪梅劝她：“回去吧！你是和秦奋过，又不是和他妈过，天无绝人之路，你们就白手起家吧，孩子，只要不偷懒，老老实实干，就死不了，日子也不会亏待了你。记住，不论闹成啥样，也不准辱骂长辈。”
　　 玉凤小住了两天，秦奋就将她接了回去，只是寄居在了别人家。
　　 打那以后，玉凤就牢牢记住了母亲雪梅的话，踏踏实实过日子，可这秦奋空有一肚子墨水，像茶壶里煮饺子，倒又倒不出，高不成低不就，又懒，真是白叫“勤奋”了，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名字。可玉凤毕竟是个女人，拿他也没办法，只能生闷气。自己一个人为这个家，为她的女儿小琴，默默付出。后来才勉强有了个自己的窝。只不过一个比炕大点的房子。但好歹是自己的家了。
　　 眼看着孩子们的孩子都大了，雪梅做了奶奶，做了姥姥。每天她都在想，这几个孩子里，这家过得如何，那家过得又怎样。可她除了想这些，又能想些什么呢？
　　 过得好的，自谋生路，过得不好的，自毁前程！雪梅当真是想帮他们啊！可她总是递不上手，他们都大了，她就是想管，想帮，也使不上劲了。
　　
　　 五
　　 这一年，雪梅六十岁了。二宝决定给母亲雪梅过寿。
　　 雪梅在村子里的为人还不错，生日那天，来了好多街坊邻居。场面倒还算热闹。
　　 二宝，兰兰，拉着女儿小美给雪梅下跪拜寿。玉龙，娇娇拉着他们的儿子大明也给雪梅下跪拜寿。玉凤，秦奋，和他们的女儿小琴也如此。一整天，雪梅都乐得合不拢嘴。
　　 蓝底白色小碎花的上衣，挽在脑后的发髻，是那个时代最典型的装扮。那一天，雪梅除了笑容比平时多点，其他的和村里那些女人，并无两样。
　　 直到晚上人们散去，玉龙媳妇娇娇跑来告状，
　　 “妈，你看你玉龙，一个人拿着给你过寿的钱去……去赌博了！”显然，这娇娇是个管不住玉龙的主儿，这会儿，只有跑到这来寻求帮助了。
　　 雪梅脸上的笑还未散去，就被娇娇这句话弄得一脸阴沉。“娇娇，你怎么……你怎么现在给妈说这个啊！你别着急上火，我去把他揪回来！”说话间，二宝就要往外走。
　　 “回来！”雪梅一声呵斥。她其实早就听外头的人说了，只是她之前暗示过玉龙多次，而他却没有丝毫收敛。这次反而变本加利。
　　 “这个不孝子！这个混账东西！”雪梅抓起桌上滚烫的茶杯，使劲摔在了地上，“他在哪？”雪梅一脸的怒气。
　　 娇娇低下头，小声说：“村东头卖猪肉的那家旁边。”
　　 雪梅还没进屋，就听到玉龙扯着嗓门喊：“出牌，出牌！”待进到屋时，只见玉龙嘴里叼着烟，满脸的红光，一身的酒气。眼神迷离的看着桌上的麻将。
　　 雪梅二话不说，就直接掀翻了桌布。麻将也随之哗啦散落一地。
　　 玉龙一拍桌子，腾地起身，挽起袖子，刚要动手时，撞到的是母亲张雪梅严厉的眼神！玉龙随即赶紧低下头，放下袖子，顿觉脸上无光的他，悻悻地离开。
　　 对于雪梅，玉龙还是很尊敬的。他从不顶撞她，他只是好吃懒做，他只是随心的过着他想过的生活。但对于母亲的话，他也只是当成了耳旁风，吹过，就过了，从不留痕迹。
　　 但这次，玉龙明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还有一种他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之前为了表明不再赌博的决心，他曾当着母亲的面，醉酒后，拿刀剁了自己的一截小手指。他只记得当时是夏天，母亲穿的白色短袖，鲜红的血溅在她的短袖下摆处。
　　 直到现在，那血迹，依然还模糊的残留在母亲的衣服上。玉龙一见到它，就莫名的慌张。
　　 今天，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却让玉龙更害怕。玉龙的酒醒了，但他却开始了不安。
　　 一连好几天，玉龙都不敢去见母亲。母亲那凌厉的眼神不时在他眼前晃。玉龙越想越不对劲，他打算午饭过后就去母亲那里转转，顺便陪个不是。
　　 午饭过后，玉龙却被那群狐朋狗友拉着去河里抓鳖，说是那玩意儿能卖钱。
　　 第二天，玉龙还没起床，就被二宝急促的电话声吵醒。
　　 “玉龙，快到妈这来！出事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了心头，就像当年他的父亲双喜离开时一样。
　　 玉龙一只脚刚踏进母亲住的那条胡同，就听到了隐约的哭声，从母亲那里传来的。玉龙也跟着，不自主的眼泪往下淌。待他进去时，却不见母亲，只有邻居在那。“快去医院，你妈喝药了！半瓶啊！”人群中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玉龙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医院时，二宝，兰兰，玉凤，秦奋他们都守在了病床旁。玉凤双手把母亲雪梅的手合握在手心里，又紧紧贴在脸上。那泪水就不见断过。
　　 医生把二宝和玉龙叫到了办公室。“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虽然经过抢救，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仍要留院观察，24小时后若情况稳定，就没什么大碍了。”医生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她究竟为何事想不开，吞服那么多高浓度的农药。这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啊！等人出院后，好好劝劝，千万别想不开了。”
　　 二宝点头谢着医生，边退出了医生的视线。
　　 其实这件事不用说白，姊妹几个，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雪梅虚弱地睁开了双眼。她再一次看见了她的孩子。这一刻，玉凤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流的母亲手上全是。玉龙也痛定思痛，下了狠心，戒掉赌博。只要母亲现在能回来。
　　 母亲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太虚弱了，就算玉凤把耳朵紧贴着她的嘴，依然拼凑不齐，她嘴里吐出的字。
　　 “妈，您别说话，多休息，等回家了，您再慢慢说给我们听。”
　　 时间一分一秒滴答滴答地在每个人的心上敲打。每过一分钟，就又多出一丝希望。每个人都在煎熬中度过。
　　 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就在大家悬着的心快要掉到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呼吸急促，二宝跑出门去叫医生。玉凤惊慌失措的搂着母亲抖动的身体哭喊。
　　 没等到医生赶过来，母亲就停止了呼吸。玉龙傻傻地愣在那里，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母亲的床前。正在气头上的玉凤忍不住骂他。“你早干嘛去了！现在跪这有用吗！妈还能醒来么？怎么你不去死！”说完又紧紧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痛哭。
　　 医生跑进来查看了雪梅的瞳孔，听了她的心跳。摇了摇头，比宣判死亡的消息似乎更让人绝望。那一刻，玉凤决定，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和玉龙说话。是他，害死了母亲！
　　 给母亲守灵那几天，女儿小琴问玉凤：“妈，我姥姥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去世了？”
　　 “你姥姥得了暴病。”
　　 “才不是，我听他们说，是舅舅气死了姥姥，是么？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恨他一辈子！”
　　 玉凤心中一惊，没想到小琴会有这样的想法。再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真是五味杂陈。“别听那些人瞎说，姥姥不是舅舅气死的，你也不能记恨舅舅。”
　　
　　 六
　　 忙完母亲的事，二宝作为兄长，把玉龙玉凤，以及兰兰，娇娇，秦奋叫到了一起。“妈已经不在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想象她生前，为这个操心，那个操心，你们，包括我，谁又让她省过心？”
　　 二宝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烟，继续说道：“小美，在学校不好好念书，每次放学都被留下，我和兰兰俩人忙得顾不上，妈就天天给她送饭。”
　　 “玉龙，还有你……算了，你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以后你的路你自己走吧。再没有谁拦着你，挡着你，管着你了。”
　　 “秦奋，哥要说你了，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整天让个女人忙里忙外，像话吗？眼看这几个孩子大了，要上学，难不成让他们像咱们小时候一样？过那穷酸日子？你们还没过够么？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想想自己的出路了，不敢再整天混日子了。”
　　 二宝拿出了一瓶酒，每个人都倒了些。“喝吧，喝了就重新开始。”
　　 二宝的眼角有些湿润，这几个刚刚丧母的孩子，像几只无家可归的燕雀，紧紧围坐在大哥身边，寻找点安慰。
　　 二宝和兰兰早早就在县城买了房，成了城里人。女儿小美学习不好，早早找了个厨师嫁了。日子倒还可以。
　　 秦奋去了煤矿找了份活，虽然脏，虽然累，小琴上高中大学的学费，已让他别无选择。几年的功夫下来，不仅盖起了二层小楼，还供养了小琴上大学。
　　 而当时半夜赶他出门的母亲，此时也无依无靠，又要相求与他。毕竟是亲生母亲啊！玉凤想起母亲生前的话，什么也没说。不说厌弃，却怎么也欢迎不起来。不过，勤奋的父亲却把祖传的酿酒秘方传给了他，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玉龙痛改前非，跟着村里的包工头进了山里的工程队。那是他第一次踏踏实实挣钱，过日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占据了他空虚已久的心。他在无数个夜里，每当望着工棚外满天闪烁的星星时，都会泪流满面。那个时候，他总会想母亲张雪梅。
　　 想起以前那些个无数被他荒废了的日子。儿子大明成了大学生，这是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前些天，儿子问他：“老爸，你觉得这世上什么最难懂？”
　　 “那肯定是人心啊”
　　 “那什么最无情呢？”
　　 “那肯定是时间啊！”
　　 “那什么最要命呢？”
　　 玉龙的脸色有些凝重：“日子，肯定是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