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七叔旧事(散文)
虽然那时看病没现在这么贵,但七叔这病没有上千元钱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按理说,碰到这情况,生产队里是应该扶持一把的,但那时的生产队还真的无能为力。生产队的收入和开支几乎全是非现金结算,公社分配的化肥、农药、柴油等计划物资,都是由我拿着分配的通知到信用社办贷款。队里出售粮、棉等农产品也拿不到现金,都是由粮管所、供销社开转帐支票到信用社。我这个当会计的平时手头只有很少的一点现金用于生产急需。再说,生产队在信用社帐户上也没多少钱,那时一斤稻谷国家的统购价只有八九分钱,一年下来能余下几千元钱给社员分红就不错了,怎么能批到上千元给人看病,莫说是个生产队长,就是大队支书得了这病,也只能听天留命。
七叔病倒后,先由我代理了个把月的队长,后来就从外队里调了个队长过来。七叔就这样在家里耗着。除了头疼,饭量还不小,就是没什么好东西吃。
一转眼就到了农历的春节。七叔有个嫁在上海郊区的侄女专程回来看他,那边的经济条件比这边好得多,说她们村里也有个人得了这种病,后来在上海一家大医院里开刀,总共花去一千多元钱,现在已经治好了。听她这一说,家里七凑八凑地借了二百多元钱,准备由侄女儿带他去上海。临走的那天,村里支书又找公社领导批了张条子,让我到信用社借了二百元贷款送到他家。
十多天后,从上海那边传来消息说,七叔已经在上海的一家最大的医院里做过了开颅手术,成功地摘除了肿瘤。还听说手术是采用的针剌麻醉,当时这项技术是我国在世界上引以为傲的一桩发明,据说正在上海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夫人还参观了手术过程。真想不到,他得了这病,还让他见到了大洋彼岸的总统夫人。
后来,没过多少天,七叔和七婶就被他侄女儿送了回来。在他家,我看到了倚靠在床头的七叔,头上裹着绷带,面色还好,就是眼神有点怪怪的,说话也不着边际答非所问,我猜想可能是刚做过手术,大脑思维能力受到影响。听他侄女说,他们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没办法,他侄女儿贴进去五百多元后,又欠下了医院八百多元药费,医院天天催费不肯发药,他们只能逃。
后来,支书关照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他送去一些消炎止痛的药片,让他将药费先记在帐上。
有一天下午,我去看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正半坐半躺在床头吃生胡萝卜。那天他神志挺清醒(听说这些天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告诉我说:“中午吃的粥,你七婶上工前洗了几条胡萝卜放在铺边上让我饿了时吃点儿。”他肠胃里没病,只可惜那时太困难了,饭粥都不周全,哪还谈得上什么营养不营养。第二天,我给了七婶五元钱,七婶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那年春天,七叔病情突然加重,饮食越来越少,人也像个傻子。没过几天就走了。
那时还不曾实行火葬,我请人将队里的一副旧水车拆下来打了一副薄皮棺材,打发他上了路。送葬的那天,七婶哭得死去活来,大家也陪着她流了许多眼泪。
虽然时光已经流逝了四十多个春秋,但村里的老人们还常常在一起谈起七叔的那些旧事。都说他是个好人,要是有现在这样的医疗条件,或许还能多活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