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生活的细致照应自不必说，有时候她还会在我的办公桌上插上一束花，让我消解了不少的烦恼。十年间，她已从一个农村的清纯少女蜕变成为韵味十足的少妇，风姿绰约，她其实算不上很漂亮，脸型偏圆比较大众化，身材有些丰满，最大的特点是脸部表情很丰富可爱，声音悦耳动听，银铃一般的笑声让人轻松愉悦。
　　 有人说，爱笑的女人最脆弱，笑声是女人伪装坚强的武器。这话一点不假，我在她的笑声背后分明感到了她心里的那份孤独和寂寞。有好几次，我们都下班了，我见她一个人在办公位上坐着没有离开，有一次我问她为啥还不走，她长叹了一口气，说回去还不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语气中那份凄苦足以摧毁一个男人强悍的心。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劝了她几句就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守在空荡荡的职场里。
　　 加班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有一天加班累了，她叫我一起出去休息一会。在她的指引下，我们开车翻过公司附近的小山，穿过一个黑暗的隧道，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片碧绿的荷塘。我顿感兴奋，疲劳一扫而空。我们留恋在荷叶荷花的飘香中。她轻抚荷叶，荷叶随风而舞，像在传递这一份爱心。我看见一朵鲜艳的荷花，提出想把荷花掐下来送给她，她说这么美丽的荷花，就让她盛开着不是更好吗？我有些悻然。
　　 过了一段时间，我提出再去看荷塘，但是，荷叶却枯萎了，荷塘里一遍衰败。她叹息着说：“世界的景色要都像海那样不变，一年四季都那么美，该多好啊！”我抬眼望去，看见她的眼角不知不觉有了几丝细细的鱼尾纹。
　　 一次加班到深夜，职场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还在认真地操作着电脑，她轻轻地走到我的身后，说是来看看我在电脑上弄什么。她说着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我感受到她脸上的温度，听到了她有些急促的气息。我的思维一下凝固了，她用嘴吻我的耳廓，吻我的脸，然后把嘴唇凑到了我的嘴唇上，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轻咬了我的嘴唇一下，两只乳房在我的胳膊上蹭来蹭去。见我呆坐着，她拉我站起来，将我的双手抱住她的腰，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拼命地吻我，我不由自主抱紧她，回应着她的热吻，气血奔涌，她将全身紧贴着我，回应着我的热情。我用一只胳膊搂紧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的肩膀摸到她的大腿，使劲地捏搓那两片丰腴的屁股，她的身子像一条蛇一样软绵绵的，舌头在我的嘴里灵动着像是蛇的信子。等到我们俩都有些累了，她右手牵着我移动到沙发前，轻轻地躺了下去。我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下巴脖子，脸放在她的乳房上摩挲着。她心满意足地闭住眼睛，尽情享受着一个男人给予的爱抚，不一会儿身上就汗水涔涔。我们就这样相拥着，久久不愿分开。
　　 一天夜里，我们几个人出差回来，她叫我在一个酒店附近停了车。她进了酒店开了一个房间，率先上去了，并把房号告诉了我，叫我也上去。我敲门，她打开门却躲在门后不愿出来，脸上显得有些羞涩。我笑着问她怎么啦，她把门关上，撅起嘴巴侨情地朝着我，我看见她只穿着一件有些透明的睡裙，里面脱得一丝不挂，两只乳房坚挺着顶起了睡裙，像是在召唤我。她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紧吻我的嘴唇，吻遍我的全身。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快感，兴味盎然，忘情地陶醉在激情澎湃里。
　　 完事以后，我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率先开口问我：“从此以后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了一遍，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她又翻过身来，吻了我一下，说：“你爱我吗？不许说谎！”
　　 我吞吞吐吐，最后说道：“唉！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很好。”
　　 她有些失望地说：“你们男人都坏！”又问我：“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真的呢？”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从第一次认识你，你给了我鼓励，增添了我生活的勇气。这些年你一直这样对我，我心里很清楚。即使天下的男人都不爱我，我也不怀疑你对我的好心。我从内心感激你，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想要报答你，用我最大的真诚，用尽我的一切。”
　　 我的心里不由生长起一股悲凉，唉！可怜的叶子。
　　 闲谈中我劝她不要再记恨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她说人都是自私的，她不恨他们就是对得起他们了，难道还要她去爱他们吗？她很固执，我无法说服她。我知道她的经济还有些拮据，一次相会我打算给她一些资助，没想到她竟然非常生气，质问我把她当什么人了？又有一次，我们欢娱之后她拿出手机似要自拍，我赶紧从镜头前避开，她嘲弄似的对我说：“你怕啥呀？我又不会胁迫你。”还有一次，我劝她还是尽快找个老公把自己嫁了，她望着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有些神往，很快又垂下眼帘，幽幽地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我才知道两次失恋和失恋的原因对她的打击是刻骨铭心的，她甚至对爱情产生了畏惧。一次约会她叹息地对我说：“这辈子做不了妻子，哪怕做一回母亲也好啊！”
　　
　　 五
　　 她的缠绵给了我莫大的愉悦，可我并没将这份愉悦好好珍藏，而是让它肤浅地表露在我的表情中，终于被朋友们发现了端倪。有一次我带她和朋友们聚会，趁她离开的时候，朋友戏谑地说：“哥们，这女人穿一身绿衣服，真像一匹出水的荷叶哦！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吧？”另一个朋友猥琐地说：“什么像荷叶？看她的皮肤，像一截嫩藕还差不多！摸起来很舒服吧？”我嘿嘿地笑了几声，不置可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的旁边，听见这段对话，万分生气地甩给我们几个字：“无聊！无耻！”拂袖而去，留给现场一地鸡毛。
　　 老实说，她的这次愤怒让我冷静下来，心里渐生一股自责——可怜的叶子，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她应该得到属于她的幸福，而我却只能自私于自己的欢乐，无法给予她需要的幸福，这对她无疑是一种新的残忍！一次约会中当我表达了我的想法后，她一言不发，全身软坐在沙发上，忍住眼泪，说：“你不要为难，走吧！”我狠心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但过了不久我又贪恋起那份愉悦，与她再次约会，她像一部按程序运行的机器脱掉衣服，木然地躺在床上。我再次亢奋起来，疯狂地发泄自己！完了自己又像做了贼似的惭愧，想找一个借口逃离她，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她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说：“你想走就走吧！”她侧身睡去，不再理我。我假装热情，想要哄她几句，但无济于事，兴味索然地离开了。
　　 那以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约会。有一天，她冷冷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要害怕。我要做妈妈了。”我看着她的木然，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已经让她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我如雷贯耳呆立当场，之后又显得烦躁不安，但还是装着平静劝她说：“去做了吧。”但她表现得非常坚决，以毫无商量的语气答道：“不！”她看出了我的燥乱心情，依然冷冷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气急败坏地骂了她一句：“她妈的，你真是一头没有头脑的猪。”她听完这句，一转身气愤地走了，甩给我一句话：“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用这样，我不会为难你的。”
　　 过了几天，她把写好的辞职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地等我签字。我有些不忍，劝她再好好考虑一下，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说：“该做的工作我都处理好了，你只要安排一个人接替我就行了。”她嘴里坚决，但眼里慢慢噙满了泪水，强忍住没有流出来。我问她下一步的打算，她用手背揉揉眼眶，简单地回应了我一句：“跟你无关，不要你管。”我没有签字，走出了办公室，她在我身后生气地说道：“你！”
　　 想到她态度的坚决，再想到她怀孕后在公司的诸多难处，第二天我把签了字的辞职报告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以后再没见到她的身影。
　　 我心里默默惦记着她的状况，几次想打电话给她，但犹豫中都没有拨出，后来接替她工作的小张有事找她，打她的电话已经停了机。有一天我拨通了她闺蜜的电话，想从她闺蜜那里了解一些她的情况。她的闺蜜也说不清楚，只给了我她新的电话号码。我查询了一下那个号码属地，竟然是我工作过的那个海滨城市，我几次拨打那个号码，她都没有接听。
　　
　　 六
　　 两年以后，滨海城市海边。
　　 我已经连续几天在驼礁旁静静地坐立，从早至晚，看那潮起潮落，欣赏海鸥矫健的翅膀，听驴友们忘情的欢呼，水阔天低，海风猎猎，云卷云舒。我稍许释怀，决心一定要等到那个身影的出现。
　　 沙滩上风和日丽。在一群游人的外边，一个黄色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没错，她来了，穿着一袭黄色的长裙，与沙滩的颜色是那么的协调。她招呼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到她身边捡贝壳，蹲下的身子就像嵌在沙滩里的一块巨大的金子。她们捡了一会儿贝壳，又弄了一个小沙堆塑造各种各样的人或动物的形状，小女孩兴奋地围住她，要她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她都耐心地满足着女孩的各种要求。女孩胖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两只羊角小辫被海风吹拂，像是两只跳跃着的小鹿。
　　 我慢慢走近她们，丝毫没有惊动她们。她起身四顾的一瞬间发现了我，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认。我朝她点头微微一笑，期望她能还我一笑，但她除了短暂的惊讶外别无表情。女孩跑了过来，吃惊地看看我又看看她，稚嫩的脸上有些胆怯。都说孩子在娘肚里时父母谁牵挂得多，孩子生下来就长得像谁，这女孩穿着母亲亲手做的母女套装，看起来就如她的复制品。也许是心电感应，孩子不禁又多看了我两眼。我伸手示意要抱一下孩子，孩子更胆怯了，把脸贴在她的裙子上，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抱起女孩，安慰孩子不要害怕，像是一匹面对强敌环视的母角马警惕地保护着她的幼崽，生怕她受到什么伤害。我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何望，希望的望，小名叫望望。末了才平静地问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没有寻找理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怎么，不可以专门来看看你吗？”
　　 “谢谢，但有这个必要吗？”她有些冷冷地说道，眼睛转向了孩子。她似乎又想到了孩子的身世，转身面朝大海，保持沉默。海风轻啸，像在吹着口哨嘲笑我。
　　 我打破静寂，问她：“还过得好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我：“你觉得呢？”，忽然又不服输地补充道：“很好！”
　　 我看看她，又看看孩子，心里开始流血。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要妈妈带她去玩海水，她吐出一口气，带着孩子去捧那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孩子一高兴，她又开心了，之前的不快隐没在潮声和孩子的笑声里，弥补了她童年时期没有得到的快乐。
　　 临近傍晚，她要带孩子回家去，见我还在旁边，她带着戏水后存留的乐趣问我住在哪里，我指了指海岸高处的一个酒店。她又问我打算来这里呆多久，我回答她还没想好。她向我道了别，抱起孩子踏浪而去。我望着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沙滩尽头，感到那黄色的沙滩被深蓝的天空和海水挤压得变了形，远处归航的渔船随浪摇摆无力自制，那根桅杆显得那么瘦弱。
　　 回到酒店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回想她的情景，感觉她的日子过得还不坏，心里稍许得到了安慰，在无可奈何中沉沉睡去。次日，我慵懒地起来正在收拾行李，电话却响了起来。
　　 是她的来电。原来她回家后，孩子无意说出了我们见面的事情。她的丈夫知道后，询问我们之间的关系，她说我是她的一个表哥，这次是出差来到这里。男人责备了她，说这么远来的亲戚，怎么能不请上家门款待一番呢？夫妻俩此时已经在酒店下面等我。
　　 第一眼见到她的丈夫，我有些不太自然。男人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皮肤黝黑，说话具有北方人天生的豪放，他说我是她到这里后从老家来的第一个亲戚，对我很是热情。她向我介绍他的时候挎着他的胳膊，显得很亲昵，男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又叫孩子喊我大舅，孩子结结巴巴喊了出来，我的心里不禁有些凄然。男人跟我握手以后，硬要陪我再到海边，在那里我们请游人给我们拍了合影。我突然想和孩子照个相，当我去抱孩子的时候，她却很果断地说：“有什么好照的？别吓着孩子。”抱起孩子离开了。她的丈夫带着批评实则欣赏的口吻对我说：“你看你这表妹，性格就是犟！脾气说变就变。”
　　 离开海边，我们来到她家驻地。经过大门时，她们一家人热情地跟门卫老人打招呼，孩子还主动伸手要奶奶抱，老人一脸灿烂，抱起孩子亲了亲她的小脸。
　　 她住在一个外面有些陈旧的小区里，屋子不够宽敞，倒也收拾得干净利索，屋子里散落着孩子的一些玩具和学习用具，特别是她俩教孩子画的画写的字很醒目。男人叫她弄了一些海鲜，拿出一瓶白酒与我对饮，不断地劝酒，聊一些他们的生活。我留心他说的关于她的每一句话，很快我就有了醉意。
　　 原来她从公司离职后，只身来到了这座城市里，在一个私营造船厂里谋了份工作。造船厂老板是个女人，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只说离家出走失踪了。工作上的细致博得了老板的喜欢，老板很同情她的状况，便叫她到自己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工资照发。望望生下来不久她要上班去，小区看门的老头老太太主动帮她照看孩子。有一天望望生病了，老人给她吃了些药，望望一直睡到她下班回来都没有醒。她把望望抱回家，谁知望望发起烧来。夜里台风登录，大雨倾盆，望望说起了胡话。她急的哭了，跑去找守门的老人，老人赶紧叫醒了船厂的一个单身工人，工人急忙打电话叫自己的朋友开车送母女去了医院。她身上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入院费，工人的朋友当场替她垫付了费用，事后还是工人去帮她还了款。输了两天液望望醒过来了，当孩子微弱地喊出妈妈的时候，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后来门卫老人看着母女俩很是凄楚，便撮合她和那个工人结了婚。工人之前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与老婆离了婚，他们结婚后男人对望望视同自己的亲骨肉，有一次，望望的玩具被邻居家的孩子抢了，望望想去夺回来，邻居孩子生气地把玩具当场摔得四分五裂。望望痛哭流涕，哭声惊动了男人，男人抱起孩子找到邻居论理，声色俱厉，邻居孩子被吓哭了。望望找回了公道得到了安慰，破涕为笑，母女俩对他充满了感激。男人逐渐得知了她的身世，为她唏嘘，又日复一日地劝她原谅父母的愚昧无知，用他的热情大度温暖着她坚如礁石的心，一家人过得温温馨馨。
　　 灯火阑珊，望望在她的爱抚中入睡了。我带着醉意起身告辞，她在狭小的门缝里小声地给我递出一句话：“慢走。”她的丈夫送我出门替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汽车在有些颠簸的公路上驰骋，把我的心抖落成一块块碎片，散落在她家的周围。
　　 我站在高大的酒店房间窗前，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朦胧的夜色中像是瞌睡人的眼。夜里的海岸显得很沉静，人们在海水哼着的摇篮曲中睡熟了。夜幕将我们分隔包围，我们各像一只蚕蛹困在自己的选择里。她离我不远但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我们之间只留下那一线快要关闭的门缝，让空气还不至于完全窒息。身边不再有她细致入微的关怀，耳边再也听不到她那银铃一般的笑声，我知道她彻彻底底地离我而去了，我自觉对我而言这是应有的惩罚，因为我给予她的不过是极其自私的同情和怜悯，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杯水，她放弃这杯水，得到的却是一片海，海水给了她辽阔，海水给了她快乐，海水给了她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七
　　 都说时空是医治心灵创伤的最佳良药，两年半以后，我在她闺蜜生日的时候见到了她，地点还是我们曾约会过的那个酒店。那一天酒店张灯结彩喜乐阵阵宾朋满座。她的闺蜜把她安排在我同桌相邻的位置，交流中我得知她丈夫在一次工作中被倒下的一根钢材砸断了右腿，由于治疗不善被感染，后来被迫截了肢，日常生活有些不方便。这次回来，她先去看望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又去看望了家在异地的弟弟，过去父母给她的虐待和弟弟使的坏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望望也来了，她在满屋的彩球和彩炮碎屑中欢天喜地，一会儿就和其他孩子玩在了一起。望望在与一个男孩争抢一个彩球时被男孩推倒在了地上，她异乡的口音显然受到了孩子们的排斥。望望哭着扑到妈妈怀里一个劲要爸爸，她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替孩子擦去眼泪，耐心安慰孩子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孩子慢慢停止了哭泣。我问她这次回来的打算，她告诉我她已经买了下午返程的机票，我想留她多呆一些时间，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坚持下午送她去机场，她推辞了几下就答应了。我送她们到安检口，顺势塞给孩子一个很大的红包以救赎我的罪过，在她们即将消失的时候，她回头向我挥手，留给我一个淡淡的微笑。
　　 飞机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带着她们母女俩消失在厚厚的云层里。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她第一次看海的样子，对着苍穹默默祈祷上天赐给她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