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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屈原:楚音绝响(随笔)


作者:奉荣梅 布衣,427.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22发表时间:2016-12-27 20:18:06


   长沙宁乡,也是屈原的政敌上官大夫靳尚的封地,这在地方志中有记载,靳尚曾被楚怀王封于宁乡。传说,宁乡的靳江就是因为靳尚而得名,朱石乡靳江桥附近相传有靳尚故居遗址,名“大夫第”,后改称“大湖塘”。麻山罗田村至今存有靳尚墓,墓边有“上官丘”,靳江流经靳尚墓。靳尚嫉恨屈原得楚怀王的重用,与怀王的宠妃郑袖狼狈为奸,合谋进谗忠臣,陷害屈原,留下千古骂名。“人去几千年,荒坟靳江边。江边一杨柳,系吊屈原船。”淸乾隆举人、宁乡玉山书院山长周在炽有诗《过靳尚墓》。在楚南重镇,在“屈贾之乡”,只一脉溪水,还刻下当年的印记,在文人骚客的笔墨里提到陷害忠良靳尚的,也是为反衬对忠臣的凭吊。
  
   三、路漫漫兮其修远
   在一张“屈原贬谪逐放线路示意图”上,屈原在湖湘的十八年流离行踪,呈一根往返的线条:自洞庭湖,停驻君山,往长沙;溯沅水,过常德、桃源,至沅陵、泸溪,辰溪,抵溆浦;再返回,过枉渚,经东洞庭,在汨罗江南阳里、长沙一带游离;最后投汨罗江。这根细线串联起屈原的蹒跚足履,而他十八年的天问“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哀南夷之莫吾知兮”十八载的心路历程,如何解读还原呢?
   屈原的《九章》中的名篇《涉江》就是写于这次沅湘放逐途中,记载了他的流放生活。屈原的此次流放,有车马舟楫当步,有姐姐女媭等家人随行,流放的目的地也只是沅湘境内,相对行动是自由的。他最开始是奔赴楚南中心长沙,再选择了沿着沅江逆水西北行,抵达另外一个楚地军事据点黔中郡。有诸多说法,其中一说,揣测作为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是想到黔中郡去察看情形。我比较认同这一说法。楚国的祖先在大江重湖之南开疆辟土时,东西两路南侵的东路直抵长沙,西路则直接从都城郢(湖北江陵)一带,越过长江,直驱百公里之外洞庭湖西部的澧水流域,再西进沅水下游地区,兵锋已达湘西的高山大岭之中,并设立了黔中郡,作为楚国在湘西北的统治中心。楚怀王,正是因为不肯割让黔中郡这个中心给秦国,才成为秦国的囚徒并屈死的。
   公元前296年,四十有四的屈原第二次被流放。屈原从汉北宜城乘马车启程时是在秋冬的风中,自东南到鄂渚(今武汉武昌西面),回首眺望故城,只有凄苦悲凉的秋冬之余风为他送行。换舟穿越洞庭湖,沿沅水上行,虽然合力摇起船桨,然而“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小舟随水波起伏行进艰难,在漩涡里打着转漂荡着,好不容易至枉渚。
   沅水历史上就是一条中央政权沟通云贵川大西南的一条大通道和经济命脉,也是西南地区向中央朝廷进贡的驿站。楚国黔中郡是湘西北沅水流域见于史籍的第一个行政建制,也成为朝廷发配官员到西南的必经之路、流放之地,屈原成为流放此地的最早的名人。此后,陆续有被发配至此的贬官,著名的有贬为朗州司马的刘禹锡,贬谪贵州龙场的王阳明,途径此地留下了大量关于沅水的诗。在民国抗战中,内地三千万人员大转移,沅陵小山城被南腔北调充斥,俨然成为繁华的“小南京”。
   从屈原的“乘舲船余上沅”,到刘禹锡的“招屈亭前水东注”,再到“七十年前爷爷沿着一条沅江水走出山外”(沈红《湿湿的想念》)的沈从文,几千年来,沅江滋养着古今文坛。
   十几年前,我曾在行囊里装一册沈从文的《湘西散记》,沿着沅水逆水而行。只是,我们的时代,沅水已不能全程通航,不能像屈原和沈从文一般坐船行走水路,体验他们诗文中的现场。从长沙往常德,过沅陵,到泸溪、辰溪,我转道麻阳在抵凤凰,没能到达屈原的流放目的地溆浦。年轻时代的我们,对于沈从文笔下的山水更能心生共鸣,而对于屈原两千多年前楚辞有些隔膜,于是行程就顺着沈从文的文字游走了。
   2013年春天,我再次游走在常德市区沅江边。沅江在市中心踟蹰时拐出了一个问号,沅江大桥把问号的东西两边衔接,大桥西北侧的河堤,就是被余光中先生称为“诗国长城”、“半部文学史”的著名诗墙。武陵阁、春申阁、排云阁、渔父阁,四大琉璃翘檐的楼阁,张扬着这座古城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三千米长的沅水防洪墙外侧,刻嵌了自先秦以来有关常德的诗作和中外名诗一千五百首,诗、书、画、刻,真、行、隶、篆、草,荆楚文化和湘湖文化。
   一千余首诗歌,流动的诗行也是流动的史诗,与不管不顾地向西奔赴,扑向洞庭湖怀抱的沅江同流。“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湘君》);“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湘夫人》)……恍惚中看到一个楚国的诗魂在沅水边行吟彷徨,那种标志性的楚音在波浪中由近到远延生。屈原的作品绝大部分都可明确考定为在沅湘之间所作,《湘君》、《湘夫人》、《山鬼》、《国殇》、《涉江》、《渔父》等,诗墙上刊刻的是这“半部文学史”的开端,是屈原散落在湖湘山水间的楚音遗韵。“沅湘”、“洞庭”、“涔阳”、“醴(澧)浦”,“沅”、“澧”等等,这些诗句中包含着一连串与常德有相关地名。沅芷澧兰,洞庭秋月,巫风祀神的南楚文化,开启了一代文学宗师的积极浪漫主义情怀。
   在沅江大桥下,隔桥相望的是招屈亭,自然是纪念屈原的。据说常德城内外有许多与屈原相关的遗迹,比如三闾港、三闾桥、屈原巷是传说中屈原“生平所游集”之地。相传三闾大夫屈原流放到常德后,在如今的东门口城墙边住下,常到港里垂钓。诗墙之东十四里的德山,《水经注》中称枉山,据说山脚就是屈原“朝发枉渚”之处。太阳山是屈原参与民间祭祀太阳神并构思《东君》等作品的地方。还有平山、高吾山则是屈原的游憩之所。汉寿县境内,有一条由沧水和浪水汇合而成的支流,叫做沧浪水,有一处地名叫沧港,据说就因为屈原曾在此欢快地洗脚吟诗而得名:“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近沅水岸边,一排排柳树披拂,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扭动着小蛮腰,顾影自怜,贴近沅水对镜贴花黄,仿佛就是与魑魅为群的屈子笔下极具人情的山林女神“山鬼”,含情脉脉,宜笑宜嗔,窈窕俊俏,又有一种孤独幽凄。
   从桃源以东为沅水河口段,属于平原区,河谷增宽,水量大增。明代杨嗣昌在《武陵竞渡略》描绘过沅水最激动人心的竞渡场面:“划船当郡城之中……江南上至段家觜、下至青草觜,江北上至上石柜、下至下石柜,面视阔远,堪为赛场。南则芳草茂林,雪沙霞岸;北则危楼画槛,古堞重城。观者于此鳞集。刘禹锡诗“风俗如狂重此时,纵观云委江之湄”,斯实录矣!”——我所徜徉的诗墙,正是刘禹锡笔下的历代武陵市民“风俗如狂”观龙舟竞渡的所在;旧时的清平门就是后来的武陵城大西门,上石柜就在诗墙西头渔父阁位置,下石柜在几公里外德山斜对面的盐关。这些地方也是屈原曾舟过之处,屈原在武陵船歌激越原生态的余音里,酝酿着他的一行行诗句,也许还将船歌的某句植入了他的诗中。
   我在桃花源的山巅,眺望过沅水,那是古“潇湘八景”之一的“渔村夕照”,遥想屈原时代,也是一样的夕阳满天,炊烟缭绕渔村,渔舟唱晚,诗情落入了屈原的眼里,不知被揉进了那一句诗行?我乘车前往沅陵之路,一直在屈原的诗句里山回路转。
   战国时期的楚黔中郡管辖范围应包括沅水和澧水流域,在战国晚期,秦国曾一度占领楚黔中郡,并将之与占领的楚巫郡合起来设立了秦黔中郡。沅水源出海拔千米的贵州高原,流经黔东、湘西,全长千公里,流贯地大部分为崎岖山地,上游群山紧迫,峡谷曲窄,到湘西中游河道变宽,水势放缓,通航繁忙,山里的出产油桐、茶油、药材,顺流而下。过沅陵就进入了湘西怀化腹地,繁茂的山林间,闪过土家吊脚楼、徽派建筑、苗侗木楼,乌黑的瓦瓴和木板,点缀着一串串金黄的老玉米、红彤彤的干辣椒。在湘西沅水边伫立很多湘西特色的门楼,夹杂着古香古色的万寿宫、天后宫,这些都是江西、福建商人建立的会馆。沅水也是苗族、侗族、瑶族和土家族等众多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是传统和现代混杂咬合。
   沅水流域连山叠岭、险峡急流,地僻民贫,历史的节拍比山外要缓慢一个节拍,巫风盛行,巫傩、赶尸、下蛊等种种神秘的巫傩文化在流域各地都有传说,我也曾在沅水边看过几场原生态的傩戏。到明清时,沅水成为通往滇黔的重要水路和陆路通道,大批江浙和闽商及官宦眷属来到沅水流域,多元文化交融,西南官话也顺水流传。从明清直到民国初年,鸦片烟的运输、木材的集散、桐油白蜡等土特的出口,衍生了沅水流域的洪江、浦市、桃源、常德等大小码头的商贸,从而留下了许多临河古城遗存和文人笔墨。
   沅水在沅陵境内变成了二十万亩水面的五强溪电站,屈原的足迹沉于浩浩的水底了。战国的墓葬群,不知是否有屈子的故交?与行吟而上的屈子,萍聚码头把酒言欢?在屈原身后,此地被秦国吞并,将黔中郡建立于此。屈子的灵魂有知,将情何以堪?而沅陵的龙舟竞赛,除了汨罗,在省内的名气也是很大的,也是因为屈子曾经在沅陵停留吧。沅陵的县域很大,距桃源有近三百里,逆水行舟,在丘陵中穿行,河床多基岩、砾石,险滩一个接一个,屈原的西行之路开始艰险,那时候,是否就有“沅水号子”?屈原的诗歌里,就有沅水号子的影子?
   屈原在沅水、枉渚一带盘桓了三年。而关于“枉渚”,又另外一种说法,是指泸溪白沙镇。从常德一路逆沅水西北行来,屈原在泸溪白沙镇一个小渔村驻留过,这个小渔村被当地人先后改为“枉屈”、“望屈”、“屈原村”,现名为“屈望村”,村前的沙滩就叫“屈望滩”,都是为纪念屈原的。“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屈原明白地交代是早上离开枉渚,前往辰阳(辰溪县)住宿。屈望村至辰溪,水路近百里,正好是当时行上水船一天的路程。在《泸溪续修县志》典籍记载和当地民间口头传说中,仍流传着屈原涉江的许多故事。可以回想,2000多年前,屈原在溯沅江至白沙时,沅水两岸,有高耸入云、形态各异的石崖岩壁,有悬诸高岸、存于古洞的石壁仙舟、江崖悬棺、岩中箱子等奇观。沿岸清绝风景,吸引屈原流连驻足游历。他投宿渔民家,听他们讲远古的盘瓠文化、巫傩文化,唱辰河调子,盘桓数日再启程前行。在数年后从溆浦返回时,又在“枉渚”泊舟,回访渔民,停留数日,观秋社祭祀山神的庄重仪式和古朴神秘的民俗风情。边地山民的苦难、粗旷的原始歌舞以及奇异的五溪风情,激起了诗人迸发的诗情,写就《涉江》这一千古诗篇。如今,在屈望村附近江岸边,新建了一座五层的仿古涉江楼。
   沅陵到辰溪为沅水中游段,丘陵地区,灰岩峡谷与小盆地相间。辰溪县有很多神奇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特色,让屈原泊舟上岸。与县城隔沅水相望的大酉山,自古就有“善卷归隐”、“大酉藏书”等历史传说。相传4000多年前,常德德山隐居一位非常有学问的儒雅之士善卷,被唐尧拜为师,舜帝欲将位禅让于善卷,善卷婉拒,溯沅水经桃源、沅陵到辰溪,隐居于大酉山,山上还留有善卷祠墓。作为楚国大夫屈原,路过辰溪时也自然会登大酉山,参拜这位大贤人、道德君子善卷。屈原涉沅水登大酉山,朝拜善卷墓,听闻辰阳人对善卷德行之复述,念及自身的际遇,生发出“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之行吟。嗣后,辰阳结缘于楚辞,诗脉与沅水合流,在县城的胜利公园里有“辰阳诗墙”,将善卷、屈原两位大德之人的形象勒碑,嵌于诗墙两端。
   从辰溪再至溆浦,就进入了当时的“五溪蛮”腹地,十分荒凉,人迹罕至,“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到达这偏远的湘西北山区,屈原的心是很受伤、忐忑的,“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他十分迷惘,打不定主意该去往何处,于是就在溆浦停住,一住又是数年。
   “深林杳以冥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与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这些诗句可以读出屈原在溆浦孤独地住在深山老林中的愁苦,不断哀叹自己生活毫无乐趣,忠心的人不被重用、贤明的人难以成功的世道。但是他明示心志:“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改变心志随波逐流,就算穷愁潦倒终身也无悔。有学者评价溆浦与屈原之关系是“进入溆浦地域,在思想意识上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仿佛时时都看到屈原彷徨的伟大身影。”溆浦与屈原有关的名胜古迹不下一二十处,有建于西汉初期的“招屈亭”,明代的“屈原庙”,清代的“三闾大夫祠”,及现代的“涉江楼”、“橘颂亭”、“怀屈楼”。像溆浦古八景的“溆水屈儃”、“芦潭渔唱”,以及“鹿鸣山”、“吐钱岩山”、“明月洞”、“鬼葬山”、“三闾滩”、“正本治”、“灵均泉”、“屈子峡”、“猴子山”、“思蒙”等与屈原流放有关的古迹,据说都曾是屈原在溆浦经过或寓居过的地方。每一个古迹都有一个关于屈原的传说,一些地方甚至还可推测出诗人用作选材的山精灵洞、借喻的臭草香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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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历史文化散文,洋洋洒洒,超越时空,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一生进行了缜密的梳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政治生涯;颠沛流离于湖湘山水间;一千余首流动的史诗;千古英魂,万世景仰。作者追寻着屈原的足迹,从他的生地秭归,到他初出茅庐的江陵,延伸至洞庭湖,达长沙,再追溯沅江,直抵溆浦,以地理为经,时间为纬,勾画出诗人襟怀坦荡、忧国忧民、坎坷悲壮的人生轨迹。屈原的操守与人格与日月同辉,彪炳千秋;他的诗赋,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绚丽的篇章。因其用湘楚方言写成,可谓之楚音绝响。文章旁征博引,史料丰富、确凿,令人信服。大量引用屈原的诗赋,不仅突出了他在文学上的卓越成就,也是他一生经历的最有力的佐证。这篇大散文,内容博大精深,主题深沉厚重,蕴含深广。读之,不禁发思古之幽情。倾情推荐!问好作者!【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104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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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6-12-27 20:19:12
  感谢赐稿流年!
   预祝元旦快乐!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7-01-05 12:22:4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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