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之后，我一直在家劳作，家里地里的活我基本都包揽了，哪缺就哪补。这样就要常和母亲在一起配合，稍有不慎就是一顿侮辱性的谩骂。
　　 午饭已摆到桌上，我从地里回来已是又热又饿，洗了把手坐下就准备吃饭，顺手端住了一只饭碗就准备往嘴里送。
　　 “放下!”，随着母亲一声吆喝，一副筷子就落到我的头上。我有点纳闷，不知道哪里错了，母亲又对着找我来串门的彩云说：“你在你家都捡着大碗使吗？你看俺这小X片子，就一个大碗她就端了，那大碗是让男的用的，你一个闺女家不知道羞耻！”我明白了。当着同伴的面遭此待遇我无地自容，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姨，啥大碗小碗，不都是吃饱饭吗！俺家从不说这个。”彩云的话让我觉得更是委屈。母亲就把大碗给大弟弟，大弟弟不用，显然是对母亲的反对。给二弟，二弟说：“就你事儿多，哪个碗不都是吃饭，还大碗小碗，我就用小碗。”弟弟们也对母亲的行为不屑一顾，这大大维护了我的尊严，我内心很是感激，但这顿饭我却没能吃下去。只为吃饭这样的遭遇也有不同的版本，一次彩云家打麦场，这是个着急的话，赶上天好能晒上一天，晚些时候用拖了几轧上几遍，麦粒和麦糠脱离，这是收获的最后一道工序，这道工序让劳作一季的农民感到收获的喜悦。如果遇到阴天或者突然变天，这个活就需要大量的人员帮着做了，不然一场雨下来一季的粮食就会遭到巨大的损失，所以谁家打麦场路过的人都会过来帮一把忙。我下午从地里下班已经日落西山，看到彩云家正在急着打麦场，我自然要帮一下。彩云母亲就怕我回去晚了遭母亲打骂，赶紧说：“你回吧贵妮，这有人呢，看回去晚了你娘吵你。”“不怕婶子，我赶上了就帮帮忙，晚不到哪。”我还装着自己很有主动权，要面子嘛！
　　 帮完忙确实很晚了，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这时候彩云家送来了饭，大伙都开始吃饭，彩云和母亲坚持要我一起吃，我哪能呢，帮了一下下忙就吃人家的饭，这人也太没分量了，我自顾自的还是回家了。
　　 一进家门，听到母亲正在家骂着：“这小X片子，这么晚了地里还看看见个啥还不回来。”大概是惦记我的缘故，我这样想。看见我进门，嗓门立刻提高了八度，“你个X片子，让你干点活你都能把俺气死！这么晚了还能看见啥活！你死哪玩去了！！”“彩云家打场，我帮了会儿忙。”说着我就去拿碗准备盛饭。
　　 “你给人家干活怎么不在人家家吃饭！这天都啥时候了！谁光给你留着锅不能收拾！没饭了，别吃了。”母亲的语气虽然是从急到缓，但那份狠劲却没有减轻半点。母亲真的是说到做到，我看看锅里真的是收拾得很干净，这一顿，我又没吃上饭。母亲这样的调教是对了还是错了？帮一下忙就得吃人家的饭？没有一点心理素质和辨别能力真还是不行。我错了吗？助人为乐、急人所急、帮人以危难不是一种美德吗？上学的时候老师不是经常这样讲吗？雷锋王杰杨子荣，草原英雄小姐妹，不都是学习的榜样吗？我没有错。母亲错了吗？母亲平时对人也体现了乐善好施的一面啊！比如对门的孤寡奶奶，她不是也隔三八五的送些吃的嘛！错的是母亲严重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对于女孩似乎是害过她几条命一样的仇恨，这种思想的形成一定是身心受到了严重的侵害造成的，我无法追究母亲的思想起源，但我却深深地遭遇着她给我带来的心灵伤害。
　　 年轮一圈一圈地转着，岁月一年一年累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自然规律，我都二十二岁了，按农村的风俗的确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偏偏对农村那种封建礼教的买卖婚姻生出一种厌恶来。媒人便成了撮合两家买卖的经纪人，来回跑着谈价钱，还给这份买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彩礼”，分明是买卖。
　　 记得父亲病重的时候也有媒人前来提亲，给父亲说：“把闺女说个婆家，使些彩礼钱，把自己的病也好治治。”“那才不能，我就这一个闺女，再说还不大，我为治病把闺女卖了？那还不让别人戳脊梁骨，让闺女埋怨我一辈子？我死了也不能这么干！”这是当时父亲的态度。我大概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也许是对母亲身上体现的封建遗留罪恶的憎恨，反正对成亲这件事是不予理睬的。
　　 我不理睬倒也对社会现象起不到抵制作用，至少让我自己觉得我还是有尊严的人，不像牲口一样被人买卖。不管这种想法是对是错，反正就是这么想的。但我这种想法却遭到了母亲致命的摧毁。
　　 我长大的同时弟弟也在长大，我可以不嫁人弟弟一定是要娶妻的，这对于一个有着几个孩子还要顾及全家生活的寡妇母亲，的确是生活的一大难题。大弟弟也二十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村里的男孩子基本都在二十岁上娶了媳妇，大弟弟二十岁才提亲也是极少的了。因为家境困难加上没有了父亲，也是相亲中的一个障碍，所以大弟弟几次相亲都失败了。还好有一家看好了弟弟将来的潜力，决定把闺女许配过来，但彩礼是不能少的。这下自然难坏了母亲，但这个事又必须解决，我自然成了换取弟弟定亲彩礼的唯一标的。媒人开始频繁上门，我也不遗余力拒绝着。这下可惹恼了母亲，母亲拿出了杀伤性的武器，毁灭性地叫骂：“你不嫁人！你思想进步！你不找婆家准备在家招人养野汉子还是想和你爹并骨！”这样恶毒的语言从一个母亲嘴里说出来，这个母亲还是母亲吗！？我的心被扎得鲜血直流，一个少女被这样的语言谩骂那种羞辱难以言状，我蔑视地看一眼母亲：“你不是娘，你就是一只吃人的狼！”我的这一句回应成了母亲断章取义用来诋毁的把柄，只要有我的玩伴找我，她都会有意说上一句：你在你家骂你娘吗？俺贵妮在家都骂我。知道的不以为然，不知道的人会怎么认识我？这样的母亲怎么叫我不愤恨！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尽早远离羞辱，保住自己禁有的一点尊严，还是决定嫁人为妙。
　　 媒人兴颠颠地跑来，和母亲小声嘀咕，她知道我会很讨厌她，母亲反过来和我说：“就这样吧，和人家见个面，差不多就定下来，我打听了，是个当兵的，听说能留在部队，那还不是个享福的事啊！家也是个老实人家。”“不用见了，定了吧。”我什么都没想，把自己交给命运吧！不管他怎样，期盼他能马上把我娶走，让我尽快离开这个家。
　　 我还是和那个将来和我共度一生的人见了一面，他也说了母亲同样和我说的话，说目前在部队服役，将来会留在部队等等，他说话时的举手投足已让我反感，不管再怎样和母亲的恶毒比起来都要好，亲事还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传帖订亲的那日，媒人拿了个红包裹，里面是对方带来的定亲物和彩礼钱。母亲接过包裹，点着一摞带着血汗味的纸币，脸上露着喜悦。
　　 “先给你说，这钱先让你弟弟结婚用，以后有了钱还你！”口气充满了霸道，感觉就是遇到打劫的，还不如是遇上打劫的，那至少不存在亲情。我一语不发，心中对母亲充满愤恨和蔑视。
　　 我定亲的一个月之后，也是将近年关，那个年轻人带了礼品来到我家，对我说：“我复员回来了，明年开春我准备大干一番，我在部队学了养猪技术。”“怎么前一个月还是转业军人，会留在部队，后一个月就复员了？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吗？一个是你在一个月内没把我取走，一个是你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只为能订上亲，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复员吗？复员有什么不好？照样可以生活不是吗？哪怕是捡垃圾、养猪都可以，只要做得比别人好，那就是我欣赏的。你不能真诚做人还能做成什么？你知道我最鄙视什么吗？如果你开始就对我说：我马上要复员了，我在部队学了养猪技术，回来我决定自己办个养猪场，你知道这样我会对你刮目相看吗？”我本来就冷漠的态度一下子又加上了一层冰霜，我最讨厌为人不真诚，欺骗就是对人的藐视和不尊重。他见我读文章一样的一篇大论，也有点蒙蒙的，一脸的窘迫。但我还是很礼貌的给他倒了杯水，“你喝完就回吧，我有事出去了。”我必须走出去，消化一下情绪。母亲对我的蔑视和不尊重已经让我内心难平，又一个人也是我将来要厮守一生的人也敢不真诚那还有路可走吗？不能只想着把自己交给命运，还是要严肃的考虑自己的未来，我决定向母亲提出退亲。
　　 “这门亲事我要退了，我看不惯这个人。”“你退，你有钱给人退吗？我反正现在拿不出钱来，我看着人家也行。就咱这穷家你还想找个啥人物？你有那本事？差不多就行了。”母亲的回答也是我预料之中的。当时定亲是出于母亲的逼迫，想马上离开这个家，如果真的定亲就结婚那也只好认命，他偏偏给了我思考的时间，我思考之后决定不能让母亲葬送我一生的幸福，她虽然是给了我生命，但这个生命属于我自己。
　　 来年的春节过后，又一次被母亲骂过之后决定离开家乡，到城里找点事做。这次的吵架还是沿袭了以往的延续，自从我说了母亲不是娘是狼以后，她就不断断章取义的和我的玩伴和认识我的人喷血似的宣传，只要有人找我来玩，她就和人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俺贵妮在家都骂我，你在家骂你娘不？”经常把人家弄得很尴尬，主要是想把我搞臭，直到没人理我她才解恨。含血喷人是母亲处事的一个伎俩，不仅仅对我，邻居让她不高兴了她也会用此招数，怎么痛快怎么说，看似是在维护自己，实际却给自己埋下了被人怨恨种子。死牙臭嘴不说理是邻人对母亲的评价。
　　 我决定离开家乡不仅仅是母亲的排挤，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就是要把退亲的钱挣回来，还给人家，解脱精神乃至心灵的这个桎梏。
　　 我在母亲的骂声中开始收拾行囊，为什么就能招来母亲的谩骂已经本都不知道，反正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大发雷霆：“你走吧！你走了就别再进这个家！省得你整天在家带这个苦瓜脸气我！养你这么个小X片子我又得罪了，你胳膊够着头了，长本事了！”
　　 我的头嗡嗡作响，流着眼泪走出家门。邻居们在门望着我，谁也不敢出声，怕给自己招来挑事的麻烦。斌嫂不怕她，但也是小声和我说：“出去就出去吧，在家也不好过，就你这娘真也够人喝一壶的，走了就别再回来看她。”“我走了。”我简单着回应了一句，匆匆地走，母亲追出来接着骂：“x片子，你别再进我这门儿！”“放心！我走出去就不会再进这个门儿！我受够了！全世界都不会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
　　 我没有再理会母亲，坚定地走出去。我想母亲内心也有后悔，也有自责吧！希望她能领悟到对我的过分责罚，我到底哪里错了？难道你不喜欢女孩就是我的错！女孩到底有多罪恶！由于母亲长时间的虐待，我内心也存在着极大的自卑感，到我要把自卑化成一种动力，我要做出些成绩来，来改变母亲的观念。
　　 我边走边想着，受压迫的人有两种结果，一是反抗，让自己更加坚强，一是变得逆来顺受，我自然是前者，我内心从没屈服过。
　　 我来到了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城市，比起前两年我在这里的时候更加的繁华。我想到了从前和我一起工作的琴姐，先去她家落落脚，然后再说做些什么。
　　 琴姐见到我也是很亲切，把一个几平方米的储存间腾出一个地方让我住下：“先住下再说，慢慢找事做，没事，放心住着，咱有吃有喝，别犯愁。”“做点啥好呢？我想还是自己做点事，我跟爹也学了一些手艺活，但我觉得那活总是油渍麻花的不太适合女的干，至少我觉得不太喜欢。姐你还记得不，前两年我不是在文化宫学了几天裁剪，我想做裁缝你觉得怎么样？”“嗯，这个好，人人用得着，我看行。府前街就是裁缝一条街，你去那边转转看看，有合适的地方就在那支个摊位，叫你姐夫给你做个架子，弄块案板，手使家伙也花不了几个钱，有尺子剪子就能干了，缝纫机咱家有，你先用，试试能做该添置啥再说，我支持你。”“哎呀！行不行啊？倒是给自己家人做过几件，当买卖做可是有点吃不准。”“你先给我做，我给你找几件不挣钱的你就练着，在街上顾客一看你有活，就会去问你做，你人聪明手巧，准行！”琴姐给了我鼓励和支持，我就真的做起了裁缝。
　　 我成了城市个体户中的一员，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收入也每天见长。有了收入，活也日渐增多，琴姐那几平方米的地方也开始显得拥挤，我决定自己找房子住，吃晚饭的时候我跟琴姐说：“姐，我现在也有了收入，你这地方也不宽敞，我想自己租个房子。再说我也不是一天半天，十天八天，长时间在你这也不是个事情。姐姐，你给我的帮助我真的很是感激，这话说出来有点远了，我都记在心里了。”“不算啥，我们是好姐妹，能帮的一定帮，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帮人就等于帮自己，我有困难你也一定会帮助我是不是。”“嗯！没错，你就是我亲姐姐，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呵！还挺会拽词儿。好吧，你看看哪有合适的房子，这里确实也窄巴点儿，我也帮你打问着点儿。”“我看好了一家，就在摆摊的地方不远，是个小院，房东是个老太太，我看老太太也挺善良，我把钱也给她交了，从下个月开始算房费，我下个月五号就搬吧。”“也行，那天正好我歇班，正好能帮你，如果人手不够让你姐夫也请个假。”“没啥东西，有你就行了姐，不用麻烦姐夫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