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阙词,一片心(随笔)
对于绍兴市主抓旅游经济发展的部门来说,当年唐琬有没有填下第二阙《钗头凤》,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里说,在1151年的那个春天,一个叫陆游的诗人,和一对叫赵士程、唐琬的夫妇,在一个叫沈园的园子里相遇过,有这些也就足矣。客观地说,沈园还是比那些王母娘娘洗过脚丫子的旅游景点要亲民得多,至少不那么高高在上了,至少实实在在的接地气了,不是吗?
陆游,唐琬,但我知道,这些与你们早已没关系了,我只想默默地为你们留下几行青瘦的文字: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曾为一人心动过,请你服从它的安排,像一个勇士般去追逐吧!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命运让你们分开,请你服从它的安排,给予彼此虔诚的祝福吧!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性德《画堂春》
录下这阙《画堂春》以后,我几不知如何下笔了。为表妹思念而作,为妻子悼亡而作,应当作何解乎?
一生一代一双人,当作悼亡词也!
康熙十三年(1674年),二十岁的纳兰性德与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卢兴祖之女卢氏喜结连理。是岁,卢氏年十八。
二人属于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的夫妻,因共同的兴趣爱好及性格相投,故婚后的三年间,夫妇二人感情甚笃。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卢氏因难产而不幸香消玉殒了。从此,容若悼妇之作层出不穷,而这阙《画堂春》堪当代表作矣!
传说中的表妹,妻子卢氏,江南女子沈宛,这是路过容若生命中的三个女子。三个女子,三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和一个相门公子的爱恨情仇,这些就是容若留给我们的传奇。
故事里说,容若的初恋情人是他的表妹,但因表妹之家族已没落,与权倾朝野的纳兰家族门不当、户不对,故容若之母极力反对二人的婚事,后为断绝儿子之痴心妄想,其母悄悄地把表妹送入宫中,使一道高墙让二人生不得相见、死不得相认。呜呼哀哉,又是一个棒打鸳鸯也!容若得知表妹被送入宫中后,痛苦不堪,曾趁后宫做法事之机,混入其中与表妹有过“相望之亲”。不得不说,这场景和琼瑶阿姨的著名小说《还珠格格》里的某些情节如出一辙,其真实性可想而知。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仅供后人遐想而已。然,史料告诉我,容若一生最爱的人是仅陪伴他三年的结发妻子卢氏!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呜呼,一句“天为谁春”,使我沉吟至今矣!
前文说过,容若曾在他的《浣溪沙》下阙词里对李清照夫妻居住在青州的十年幸福生活有过如下概括式的描写:“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如果我们现在拿这半阙词来概括容若和卢氏三年之间的幸福生活,也是恰如其分的。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1685年7月1日),清词三大家之纳兰性德卒,年仅三十。而此日亦是其妻卢氏去世八周年之忌日,此怎不让人感叹上苍之苦心安排也!
前世有约,此生结发:天上人间,不负此盟!
容若,为男子若如君,百死亦无憾矣!
一个男子,在他的一生中,也许会邂逅许多位心仪的女子。然,能陪伴他到终老的那个人,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有些人虽相谈甚欢,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然终究只能为红颜知己,而无缘为妻,如纳兰性德之遇沈宛。
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时,乾隆爷得《红楼梦》,阅之,乃辅掌大笑曰:“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红楼梦》是否为纳兰明珠家事作,及容若是否就是贾宝玉的原型人物?尚待研究考证。但曹雪芹祖父曹寅实为容若之同事兼好友,所以曹雪芹应多少了解一点纳兰家之故事。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有些人虽一见如故,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然终究只能为红颜知己,而无缘为妻,如贾宝玉之遇林黛玉。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怎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晓来百念皆灰烬,倦极身无凭。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毛泽东《虞美人·枕上1921年》
毛泽东和杨开慧结婚是在1920年12月1日,而从这阙《虞美人·枕上1921年》的标题及词句上来看,显然是作于新婚不久的一个夜晚。国家前途未卜,革命何去何从?与新婚妻子无奈告别,只是为了民族独立及革命真理而奋斗!
革命者的担当就是不怕艰难、勇于牺牲,此一去或许就是永别!1930年11月14日,杨开慧英勇就义。当毛泽东得知噩耗后,痛心疾首地说:“开慧之死,百身莫赎!”客观地说,杨开慧、贺子珍和江青这前后三任妻子,他的确最有负于杨开慧。
1928年10月间杨开慧曾写有《偶感》诗一首,隐蔽于板仓老家之墙缝内,直到五十多年后修缮故居时才得发现,现将该诗录于下,以见开慧思念丈夫之心:
天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
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
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
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
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
恨无双飞翅,飞去见兹人。
兹人不得见,惆怅无已时。
心怀长郁郁,何日复重逢。
建国后,毛泽东亦有一阙《蝶恋花·答李淑一》,表达了他的一片痛惜之心: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呜呼,凡男女间之爱情,无关年龄大小,无关时间长短,道是铁汉也柔情,伟人亦流泪!
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毛泽东一生的功过是非,或早有定论,或有待将来,在此姑且不论。仅就他的三位妻子应留之如下论曰:
开慧之死,百身莫赎!
子珍之难,难辞其咎!
江青之妖,晚节不保!
从李煜到毛泽东,从《虞美人》到《虞美人》,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用这散慢的笔调絮絮叨叨这么久,到底想表达一些什么呢?
一阙词,一片心,在孤寂里填我的词,在子夜里剖我的心,将之与人观,遍寻红颜老。人生如此,岁月如此,残身如此,将来亦复如此乎?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所道其然,依旧《短歌行》:
歌而又歌,知音安在?
欲当一醉,甘载一梦。
词填我心,谁知我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