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心愿】戴面具的人(征文 小说)
是别出心裁?是刻意安排?还是纯属巧合?
应该是纯属巧合吧,因为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个美国作家,他是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开创者,其代表作品如:短篇小说集《古宅青苔》、《重讲一遍的故事》,长篇小说《带七个尖顶的阁楼》、《福谷传奇》、《玉石人像》等等,都是世界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名著。
那天列车正点到达他所在的D市火车站。下了车,我一手提行李,一手举着书,一路不眨眼地四处搜寻着左手举着的那本《红字》。
潮水般的人流散去了,车站广场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却偏偏直到那时为止,还未见到那本《红字》。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上错了车下错了站?难道时间错过了?难道D市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叫盛楚的人?难道以前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诱人的幻梦?
正当我惶惶惑惑地胡思乱想的时候,蓦地抬头瞥见远处有一个人手举着一本书,慢慢吞吞、犹犹豫豫地朝我走过来。
不用说,准是那个他了。我顿时一扫刚才的惶惑和沮丧,欣喜地手举《红字》快步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他,脸上戴着面具,左手举着那本《红字》。
好高的一座山呀,不停地爬,艰难不屈,百折不挠地攀登,攀登!终于到达顶峰了。
好宽好险的一条河哟,不停地打桩、铺设,一点一点,一节一节,终于将一座桥架通了。
好黑好漫长的夜哟,不停地摸索,不停地跋涉,终于盼来了雄鸡啼鸣的黎明……
我们的这段感情历程,不正如爬一座山,架一座桥,从黑夜走到黎明一般,历尽艰辛曲折,穿过重重障碍,才终于走到一起的么。
终于相逢了,终于聚首了。
终于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他了
可是,手拿《红字》,戴着面具。怎么想,都像在拍一部谍战片。怎么想,都有一种五味杂陈的、酸酸的感觉。
“你是不是——每时每刻都戴着这个——面具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见面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嘴巴嗫嚅了几下,没有开口说话。
“为了我,不不,我是说,如果我请你摘下它,你愿意吗?”
他嘴巴再次嗫嚅了几下,最后一字一顿地回答说:“对不起!”
坦率地说,我那时候的想法非常天真,而且还非常任性。我根本没有用心去仔细体会他欲言又止,以及最后那句“对不起”的后面,究竟涵盖了他那时候多么矛盾痛苦的心理状态。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我爱的是你盛楚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脸面,我们之间根本不用藏着掖着。所以我那时候始终为他不愿意摘下面具而纠结甚至耿耿于怀。
是的,没错,他几乎就是在我的任性和固执的逼迫之下,非常不情愿地摘下面具的。
那一刻,在你——包括在任何人的想象当中,在我见到他的心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应该很平静,很坦然——并且在此之前,我自以为我已经做好了最最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现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必须非常坦率地向你承认,我的那种所谓充分的“思想准备”,其实完完全全建立在未见到他之前。换句话说,在未见到他之前,我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如梦如幻的美丽花环。那时候我在我自己营造的神秘诱人的迷宫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我遨游在我自己编织的美丽花环当中,快乐得心痛,幸福得眩晕。我喜欢这种眩晕的感觉,我渴望享受这种飘飘渺渺的眩晕。因为它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它可以让人飘飘欲仙,也可以让人脚踏实地。因为那不是梦,而是很快就会成为现实的、真真实实的幸福之爱。在爱的浪漫幻想当中眩晕,那实在是一种幸福的极致,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享受。
是的,不错,我想过,而且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在此之前,我完完全全都是从最坏处着想。我甚至一遍又一遍扪心自问过:我究竟爱不爱他?究竟爱他什么?所有的答案当然都是爱他!
爱他这个人!
因为,我爱的并不是他的外表,反过来说,能这样深深吸引我,能这样让我执著地甚至死心塌地地爱的是他的内在本质。
可是他相貌很丑陋很糟糕你真的毫不在乎?
不!我不在乎!
好了,不用再多说,一个姑娘一旦真正爱上一个人,她就会死心塌地。她就会义无反顾。
那时候,我的这些回答简直掷地有声,甚至振聋发聩。
是的,是这样。在去D市之前,我的的确确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我甚至想象哪怕他比《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敲钟人加西莫多,还有电视连续剧《大宅门》里的那个韩荣发还要糟,我也照样不在乎,照样能接受。我要在相见的最初,就投身于他怀抱,紧紧抱住他,亲他,吻他,把一个姑娘的全部真情都奉献给他……
可是老天!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迎接我的这个人,这个我日日思、夜夜想的人,居然真的像那个敲钟人加西莫多,那个《大宅门》里人人见了都会毛骨悚然的韩荣发……。
不,我不想否认我现在的思想很矛盾,我更不想隐瞒我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么糟糕。是的,我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平静,也无法平静。我现在的确处在一种矛盾、痛苦的漩涡之中,我真的不知道我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D市的当晚,我执意要住旅社,他看拗不过我,只好答应,帮着办妥一应手续,看我安顿好了,才悻悻离去。他刚走,我就关上门,一头钻进被子里,失声痛哭起来。无论如何,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它太残酷太无情了。在我原来的想象中,因为烧伤,脸部皮肤组织受到破坏,改变了原来的相貌,这是在情理和意料之中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到时去进行整容术,哪怕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至少能保持那张脸型吧。万万没有想到,万万不敢相信,他哪里还有一点所谓的脸型啊,那分明就是一具有生命的骷髅,实在让人目不忍睹。
命运啊命运,你为什么要对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在D市盘桓的三天里,明明心里在哭,痛苦得不住抽搐,表面上却始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热情欢快的样子。尤其每次跟着到他家,被当作公主一般迎来送往的时候,我的心简直都要碎了。其实那时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他们一家人的内心深处,其实跟我一样怀着多么难言的苦衷。也就是说,那时候我们的心脉其实是相通的,但却偏让外表掩盖起来,不让它有丝毫流露,而是尽可能用欺骗安慰欺骗,虽然大家都出自同一个良善的本意。但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折磨啊!
原计划要在D市待一星期、甚至更长时间的,最后只好借口水土不服,匆匆地,逃也似的离开他,离开D市,回到了我生活的这个城市。
请想象一下,假如是你——当然我说的只是假如——当一个女人,或者男人,当她或他跟这样一个妻子或丈夫正式结合后,面对那副骇人的骷髅般的面容,是心安理得地、甚至兴致勃勃地加以欣赏,就像欣赏一幅很珍贵的名画那样,还是只能永远避之唯恐不及,或者只好克制忍耐,努力使自己永永远远都做到视而不见?
请问,这可能吗?
请问,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你知道,爱情是必须跟婚姻联系到一起的。请你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看,当我和他结婚后,难道我永远只把他当成心目中的一块丰碑,一个神明一般的偶像那样供奉、膜拜,却不是真正的,从此同床共枕、同呼吸共命运的生活伴侣?当要满足那种正当的要求时,却不敢正视,更别说还要用自己的脸和手,去亲一亲,去摸一摸那张令人想起来就会恐惧和颤栗的脸?请问这可能吗?对于一个血肉之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一个永远克服祛除不掉人所固有的自私、虚荣、好胜、要强、爱美等等特性的人——尤其是女人,要面对和接受这样一种事实,请问,这容易做到吗?
还有心里也明白,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毫无关系,为什么要去考虑别人会怎么看待啦,怎么想怎么认为怎么议论啦等等之类的无聊问题?你究竟是为自己活着,还是在为别人而活?你不觉得那些感到活得很累很累的人中间,有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为别人活着的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样活着,能不累吗?这样活着的人,不是太可怜了吗?不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最起码也应该是“我的‘地盘’我做主”啊。
然而,这些道理讲起来很简单,很轻松,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又是多么艰难,又是多么不容易啊!更何况——在咱们所面临的这个现实世界中,哪怕你的自主意识很强,哪怕你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并且在常人眼里很“另类”——但即使如此,有时候你仍然免不了要受环境影响,不得不为别人活着,尽管心里是多么的不甘和不愿,最终也只能徒唤奈何。
对,这就是一种无奈。
但你不觉得,正是这种“无奈”,束缚、捆绑、桎梏、扭曲甚至摧残了多少健康的心灵?“人之初,性本善”。而人性之恶,不也正是拜这个“无奈”最终之所赐吗?
我自认为我的自主意识很强,而且我还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自认为我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并且就是常人眼里很“另类”的那种人。可我在面对这个非常现实的状况的时候,我又立刻觉得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世俗女子。这,究竟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还是我潜意识里的人性丑陋的一种自然彰显?
竭言之,请你告诉我,在这样一种事实面前,我究竟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