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旧城铁匠街(散文)
其他地方耍的龙为四条,而织金耍的龙,除了东南西北四条龙之外,还有南门小街——铁匠街耍的龙。五条龙混战,往往会把耍龙的活动推至高潮。这个环节,人人都可参与。龙的全身都是宝。尤其是龙头,更是宝中之宝。如果能扯得龙的一鳞半甲,放在家里,必定能让新年无灾无难,平安吉祥。哪一条龙头保留得最完整,那一条龙就赢。
锣鼓声不断,炮竹声不断。一阵阵铁花飘飘洒洒,一阵阵欢腾的喧闹声中,五条龙已被撕扯得残缺不堪。南门铁匠街的汉子们,在平时敲敲打打的职业生涯中,早就习惯了铁花的考验,所以,最终取得胜利的,都是南门铁匠街。
1950年1月8日,南门城门外的铁匠街仍然在“叮叮当当”的敲打中,守望着平民想要的基本物质生活。北门城门外,民国织金县长王佐带领一行人迎接解放军135团。织金第一次和平解放。
织金和平解放不到一月,解放军135团接到命令要立即赶赴黔西县,以解放黔西县。135团撤出织金不久,盘踞在珠藏四方洞的几千土匪进驻城内。“八县总指挥”土匪头子李名山的侄儿李成龙,派手下皮和清在织金双堰塘旁边的月亮地,活活打死了县长王佐夫妻俩。
1950年5月18日,蓝天白云下,织金南门铁匠街,听不到茅草屋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只有几只喜鹊轻松简洁的欢歌。铁匠们都去了大府头。铁匠街上,成了孩子们的天下。男孩子在放“王”字形的风筝。风筝断线时,往往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晃晃悠悠地飘向那麦苗青翠得一望无际的南门田坝。女孩子则会在石头铺的街道上滚铁环。这种可滚动着玩的铁环,由一个大圆铁环和铁钩组成,是当铁匠的父亲或哥哥做的。
大府头公审了李名山,立即枪决。全场几千人欢呼声响彻云霄。欢呼声中,自然少不了铁匠街铁匠们豪放的声音。织金第二次解放。至此,被军阀、民团和土匪要蹂躏了几百年的织金,终于被彻底解放了。城内的乌烟瘴气,也被那一阵阵的欢呼声和鞭炮声驱逐得无影无踪。
大跃进期间,在赶超英美的号召中,南门铁匠街的炉子都被撤了。许多铁匠及其女眷纷纷迈出家门,进入了距铁匠街不远的农具厂。农具厂就是以前铁匠为祖师爷太上老君祝寿的火神庙。在农具厂里,手工制作农具变成了用气锤捶打或铸造。几岁时,曾玩过母亲在农具厂用生铁水铸造的小铁锤。那小铁锤,轻敲都会断,根本不能用。
没多久,大炼钢铁开始了。原南门城门左侧的壕头成了炼钢铁的场地。炼钢铁的炉子不到两米。由两个铁匠拉风箱,称为“进三步快三步”。捅开炉门后,炼出来的铁水流至细沙铺过的地上或模具里。流到地上的称为“铁地图”,流进模具的称为“铁狗崽”。据专家介绍,这种近乎蛮干所炼出来的“铁地图”或“铁狗崽”,还不如优质的铁矿石。几乎整条铁匠街的人,干活在农具厂,吃饭也在农具厂。那段时日,铁匠街异常安静。时不时,有几只麻雀或斑鸠飞到茅草屋顶或光滑石头上觅食。
工业搞得热火朝天,农业同样人声鼎沸。可是,食堂的饭菜常不够吃。有人说,粮食是被鸟、鼠、虫等“四害”吃掉的。于是,全县掀起了除“四害”的浪潮。在县人委会门口,常见一些鸟或鼠被挂着,下面还有毛笔写的“除四害”等大字。除“四害”期间,南门铁匠街的铁匠们,每天清早,都会成群结队地背着自己制作的火管枪去桂花林场、歪头山和蜜蜂山等地方打鸟。
夕阳西下,距铁匠街不远处,传来不绝于耳的钟声,那是东山寺的钟声敲响了。此时,铁匠们总会带着麻雀、斑鸠、夜莺等鸟去农具厂的食堂批斗后,庆祝一番。那时认为,长得越怪的鸟,偷吃的粮食越多,害处越大。有些稀有的鸟类,就是在那段时日灭绝的。后来,有人说麻雀也吃害虫,为麻雀平反,不再捕杀麻雀……
原本热闹的铁匠街渐渐沉寂,这一沉寂居然就是十多年。冬去春来,枯枝发芽,花谢花开。
岁月蹒跚,步履无声,踩过时代的每一空隙,留下独特的足迹。
几百年的光阴若白驹过隙,一弹指顷。
七十年代末,忽然有一天,一缕缕春风拂过,南门小街久违的“叮叮当当”如唤醒沉睡的音符,再一次谱成抚慰艰辛生活的乐章。随着“叮叮当当”声越敲越响,越敲越快,炉火抚平了沧桑,映红了朴实无华的笑靥。
铁匠们不再局限于自己狭小的铁匠铺的小敲小打,更多的,除了农具和生活用具,还制作起了水果糖机、铁炉子火;也有的,干脆改了行,或栽培了竹荪,或当起了包工头,或下海经商。铁匠街的茅草屋和瓦房,逐渐翻修成了平房。那条留下若干代人足迹的石头路,也被打成了水泥路。
如今,由于旧城改造,城市扩建,南门小街,这条见证旧城兴衰、历经几百年岁月洗礼的铁匠街,已完成拆迁,所有这条街的住户已搬到金南路的居民住宅新区。铁匠街曾经炉火映红、叮叮当当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但是,那种靠挥洒汗水来维系祥和生活的理念,对幸福的渴望,却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