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柳二爷(短篇小说 征文)
“没啥事没啥事。”
牛镇长心里明白,柳三明无利不起早,他身上长了毛比猴子还精。站起来说:“我、我去趟卫生间。”柳三明一瞅牛镇长的眼色,心领神会跟在他屁股后去了卫生间。还没等一泡尿撒完,他说:“牛镇您别介意,刚才人多没法说清楚。我送您10%干股,赔了算我的,挣了您分红。”
牛镇长系着裤腰带,一本正经教训他:“你吃劳改饭撑得,竟敢贿赂我这国家干部来了,水平挺高。我不和你掺和,到时你别给我捅娄子就行。”
柳三明哪会不懂话里的弦外之音,忙说:“不、不,牛镇,这事就这么定,您放心,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老柳,你挺开窍。”
“牛镇,在征地上我遇点小麻烦,请您费心帮忙?”
“老柳呀,征地的事好说,就那几个小村民,他们还能翻起多大浪?你尽快把厂子戳起来才是大事。”
“好好,有牛镇您这句话,我心里有谱。”
四.
正是雨季,偏偏不下雨。垄沟子旱得扒开手指头宽的裂缝,人们在经受着极端天气的煎熬。这雨,像憋宝似地愣是一滴下不来,家家户户地里旱得冒了烟。棉花辣椒这些收成看好的庄稼,耷拉着半黄的叶子,半死不拉活眼瞅没了精气神。地是庄稼人的根儿,水是老百姓的命。柳家湾村的承包地被柳三明的造纸厂占了,水被纸厂排出的废水污染。
望着浑浊河水,看着浓烟遮住的天空。柳二爷骂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爷你瞅瞅这帮人干得断子绝孙的事。庄稼人还有何面目去面对祖宗,就是将来我们子孙后辈也会戳脊梁骨,骂我们是败家子,毁了土地等于毁了子孙的饭碗。”他眼里发潮。他跪在地上,双手抓起一把土,狠劲撒向空中。他要把自己心中的愤懑也要抛出去。
夏三红的老父亲夏铁柱去地里干活,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柳二,一会儿瞅瞅天,一会儿望望地,不明白他发啥神经?走近前问:“我说二兄弟,你东张西望找啥?”
“铁柱哥,还有啥可找。你瞅瞅,这地,一眨眼儿都成了柳三明的,我心里堵。”
“兄弟,谁心里不是插着块坯。庄稼人胳膊细,拧不过柳三明的大腿。这狗日的,啥事他干不出来。”
“铁柱哥,地没了,今儿把手里这两块钱花光了,赶明儿吃啥喝啥?地是庄稼人命根子,谁又能离得开这把土?如今可好,种地的没地种了,这话传出去,岂不成了国际笑话。”
“二兄弟,这事,也不是咱一家一户,全村人大眼瞪小眼都瞅着,我看你别出头。”夏铁柱和柳二的脾气一直投缘,他本想劝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你来给柳三明当说客?”
“不,不,二兄弟,我是怕枪打出头鸟,怕你吃了他狗日的亏。”
“铁柱哥,你脑子生锈了还是老糊涂?地没了,水污染了,庄稼死光了,咱活着还有啥意思?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不怕,就是不蒸馒头,也要争这口气。不然,到死我也合不上眼。”
“二兄弟,你说的在理,庄稼人不求别的,不就图个有地种有饭吃,有个干净的水喝吗?可咋就这么难。”
“柳三明心忒黑,上边有人撑腰,他就横行霸道坑害老百姓。”
“这样二兄弟,只要用得着我,我豁出这把骨头渣子和你一起去对付他狗日的。”
“好,好,铁柱哥,有你这句话,咱哥们没白交一场。说心里话,我是为咱村老百姓,也是为自己讨个公道。老哥哥,我自己去,你别跟着掺和。有理咱走遍天下,无理他寸步难行,我倒要看看,他牛镇长是人民的镇长,还是他柳三明的镇长。”
柳二爷再次走进镇长办公室。牛镇长耐心做着他的工作:“老柳同志,你不要来回跑了,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把脑瓜一拨愣说:“牛镇长,庄稼人过日子谁家愿意出这个头?我这么大岁数,更不愿意惹麻烦。还不是被柳三明给坑了。只要你把他扩建批地的手续拿出来向大家伙亮一亮,真有政府的大红戳子,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老柳同志,你要相信我,相信政府。”
他倔强地把长满老茧的大手一伸:“拿来。”两个字,把牛镇长逼到墙角。牛镇长满脸不悦道:“老柳同志,柳三明如果没有批复手续,他哪有这么大胆子去建厂子。”
“牛镇长你别这么说,柳三明仗着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啥事不敢干,我还不了解他。这事,镇长你要是解决不了,我夜里不睡觉,也要找个地方问明白,到底有没有一个管老百姓的地方?”
牛镇长闻听额头冒了汗,赶忙出语相拦:“老柳同志,自家事在自家门口解决,对不对?”
“对,只要你把柳三明建厂批复公开明示,我啥话不说。”柳二爷不给他留退步。虽然室内开着空调,牛镇长依然感觉自己的后背湿了。“这个犟驴子脾气的乡巴佬真是不好摆弄,怪不得柳三明总是愁眉苦脸。”想罢,他说:“你放心,先回去等着,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中,我先回去,听你信儿,他如果不赔偿我们的损失,硬是扩建厂子,到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望着一脸惊诧的牛镇长,柳二爷甩下这句话,头也没回走出镇长办公室。
望着柳二爷渐渐走远的背影,牛镇长的鼻孔里轻哼了一声,说:“你敢威胁我,真是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他默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感觉像是坐在冰冷石板上,从桌子上拿起软中烟,抽出一根,用火机连着打了两下才打着火。一团烟雾从他口中狠狠吐出来。
烟雾,在一圈圈散开。他闭着眼睛沉思,身子不由抖动一下。柳三明的造纸厂没有任何土地审批手续,也没有环保部门的环评批示。当初建厂采取“偷梁换柱”的手段,用以租代征的手法骗取了农民的信任。租过来后改变了土地用途,作为镇长他也是担着风险。不过,他清楚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致命伤,那就是建厂之初,在山塘市凯旋大酒店柳三明送给自己10%干股,他欣然接受,把征地事情应承下来。虽然租赁土地的事和上边打了招呼,手续一直办不下来。
他认为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儿上,即便柳三明超出用地的范围,也算不上多大事。更何况这是以发展地方经济为主,难道说这点事摆不平?为提升自己的业绩和那10%干股的收入,这一次,他铤而走险,仍然答应柳三明继续扩大建厂用地。
眼瞅着柳三明的厂子越扩越大,围墙越垒越高,柳二爷的心越来越堵。还是红子他们说得对,柳三明头上戴了一顶农民企业家的帽子,还有镇长在后面当保护伞,他越折腾越起劲。
本指望着牛镇长给一个说法,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他的心也不至于这么堵。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谁愿意得罪人?柳三明偏偏放出话来,说想要他退还大伙承包地,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五.
翌日,柳二爷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趁着早上凉快,骑上破旧车子,直奔六十里地开外的县城。进了县城一路打听,沿着马路来到一座大楼前。他停下来,在大楼门口一侧墙上挂着写有“青田河县环境保护局”白底黑字的牌子。他走进环保局的大厅。俗话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天正好是局长接待日。他在沙发坐下来先喘口气,心里琢磨琢磨待会该打哪说起?
别看柳二爷土里土气身上直掉土渣,他认准的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坐在郑局长对面的椅子上,仿佛一下子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很紧张,都说官官相护,何况又是来向环保局的局长反映情况,人家会不会不理咱,也跟着护短?他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张不开嘴。
郑局长瞧着这位神情略显紧张的老农,微微一笑:“老人家,您家是哪村的?怎么称呼?”
见局长问,他才回过神来说:“我、我是柳家湾村的柳二。”
“哦,这一把年纪,大热天跑这么远的路真不容易,不知您要反映啥事?”
他眼圈红了。一把攥住局长的手,嘴唇颤动:“局长、局长,你可要替咱老百姓做主哇!”
“老柳大叔,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讲。”
“局长,我就一个种地的,可也知道过去老古语说的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这个理。只是没法子才来的,这是被迫无奈。”
郑局长也紧紧握住了这双粗糙的大手,看着情绪激动的柳二爷,安慰说:“您不必紧张,有啥事尽管反映清楚就是,甭急。”
柳二爷是性情中人,心直嘴倔,很容易为一句感人的话而激动。望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局长,顿时觉得大热天跟吃了老冰棍一样,心里爽快。他哽咽着……
郑局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认真倾听,不时地在一个本子上记着。柳二爷说完了,揉了揉湿润的双眼,见局长冷着脸一言不发,心里像揣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担心问:“局长,柳三明的事你们管不管?”
郑局长望着眼前柳二爷这张朴实的脸和期待的目光,用坚定口吻说:“老柳同志,我马上安排进行实地查验。您放心,如果您反映的情况属实,无论涉及谁,环保局管定了。我们必会竭力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局长一番话,感动的柳二爷两眼湿漉漉。一年多来,东跑西颠找镇长几次,都被他当做橡皮人一样来回捏。看人家环保局的局长,这话说得多贴心。若真把柳三明厂子停了,恢复了地貌,惩治了贪官,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别看我这把岁数,就是给局长跪下磕
仨头绝不皱眉头。
柳三明开着桑塔纳轿车,风风火火在镇政府大院停下,径直闯进牛镇长办公室。见牛镇长在电脑上正悠闲地偷菜呢,惊慌叫道:“牛镇,坏了。”
牛镇长心一惊,忙问:“啥坏了?”
“柳二爷把我告了,环保局让我拿着环评批复手续去说明情况。这不要了命?这东西压根就没有。”
“慌啥?你慌啥?”
“牛镇,火都烧眉毛了,我能不慌吗?这回碰上硬茬子,环保局一插手,眼瞅着我的脚迈进大狱的一半。”
牛镇长自打柳三明开了厂子在背地里拿了10%的干股,心里一直很惬意。柳三明建厂没有经过环保部门审批,当初也是自己拍着胸脯让动工的。环保局的郑局长,长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老包脸,都说铁面无私油盐不进,忒不好办事。此时,他鞋里长了草——“慌”了脚。这不仅仅是拆除造纸厂恢复地貌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环保部门一插手,材料报到纪委来个双规,会把自己送进法院。
“这个柳三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五年大狱算是白蹲了,连一个土老帽的柳二都摆弄不了,牛逼吹得挺爆,关键时候掉链子,先稳稳他再说。”主意拿定,他压低声音:“老柳,你就一口咬定环评正在办理。我在跑跑上边,催一催,如果能办,最好拿下来。但你要做好两手准备,别到时扛不住乱咬一通。”
柳三明瞅了一眼额头冒汗的牛镇长,腿肚子竟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