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万丈的他回到住所，看到她一反常态，正在心急慌忙地穿衣。他一声怒吼，丢掉手里的砖头，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一阵晃，逼问那个男人是谁，他饶不了他！可她只是摇头。逼急了，才冒出一句话：“别问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俩离婚吧。”
　　 他一下子松开手，楞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尽管他对目前的婚姻状态很不满意，但毕竟从没想过跟她离婚。当初是他追求的她，她没有跟他提任何经济条件，毅然嫁给了他，那么他就有责任保护她一辈子。问题是哪个丈夫都不能容忍妻子婚内出轨，这将严重损害男人的自尊和自信，使男人在亲友、同事们前抬不起头来。
　　 等他清醒过来，想着事已如此，大概无可挽回了。于是他坐在凳子上，耷拉着脑袋不看她，低声问：“你，真想离婚？”
　　 “嗯，真的。这日子过得没意思，我过腻了。我要回家。”
　　 “可能这段时间我读夜校，对你关心不够……”
　　 她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个已经没意思了。我知道我不能按你的要求去做，所以你不再像当初那样爱我了。趁我俩还没有孩子，分手吧。”
　　 曾经的美好梦想就像阳光照耀下的肥皂泡，还没让他欣赏够，就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吹远，迅即破裂，留下的只是一片迷茫和虚无。他的眼泪突然涌满眼眶，随即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很快就打湿了脚下的一块泥地。
　　 三天后，他和她悄悄地回到家乡，在当地民政部门离了婚。当他俩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他犹豫了一下，面对着她站住，不知说什么好。她默默地看了他两眼，话也不说，一扭头走了。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越走越远，然后拐进一条岔道，于是她的背影被道旁的一片树林挡住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回家，直接登上返回广东方向的车，继续去广东打工。
　　
　　 六
　　 火车在他的回忆里整夜奔驶，腊月二十六上午，车到南昌，他赶紧跳上长途车，再行驶两小时左右，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新年里，他坐车去外婆家拜年。年迈的外婆衰老得真快，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外婆很关心外孙的婚事，拉住他的手不放，唠唠叨叨地说：“娃呀，你如果当年不离婚，你俩的孩子就该读小学了。唉，好端端的离什么婚呢？我看着玉梅这女娃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你俩咋就不能过了呢？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心里怎么想的，究竟想咋过才好。好些外出打工的夫妻，出门时成双成对，开开心心。回来时说不定哪个就分手了。唉，外面的风气太坏了，还是我们老辈的人好呀，哪怕夫妻俩整天打得鸡飞狗跳，就是不离婚！”
　　 他苦笑着听外婆唠叨，对离婚的原因不作分辨。他还想给她留点面子，也是给自己留点男人的尊严。
　　 这时舅妈走过来：“外甥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他会意地跟舅妈走到院子里，望着远处起伏的丘陵和村里新旧不一的房舍，低声问：“舅妈，她……她现在过得咋样？”
　　 舅妈说：“还能咋样？她又离了，还是单身一人，住娘家呢。她知道你要回来，想跟你说说话，行吗？”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也想见见她。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想她经过十多年的生活历练，应该懂得些人情世故，那么他可以见机给她些建议或忠告。于是他答道：“唔……也行。让她年初五那天上午十点前去县城吧，在半岛咖啡店见面。”
　　 到了初五那天，他跟父母说要到县城里会一个朋友。
　　 他走进咖啡店，找了比较偏静的卡座，打开手机看公司群的微信。同事们还在玩抢、发红包的游戏，于是他也顺手发了几个。群里有个三十多岁的老姑娘问他是否在相亲？还一本正经劝他别再挑剔，找个合适的就结婚吧。他看着笑了，心里说怪不得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却还为别人操心。转而一想，她是不是借机旁敲侧击，向他暗示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禁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
　　 突然，一个女声在他上方嗫嚅道：“你来啦。”
　　 他立即知道是谁了，赶紧放下手机，站了起来，微笑着对她扬了扬手，道：“才来不多一会。请坐吧。”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略显僵硬地坐在他对面的卡座上，连连道歉。
　　 他抢着说：“没事没事，又不是赶车赶船赶飞机，用不着那么准时。你想喝点什么？”
　　 她扫了一眼酒水单子，摇了摇头说：“别点那些咖啡吧。忒贵，苦，还不如做月子女人喝的红糖茶呢。”
　　 他知道她在消费上一向节俭，刚到广东时他想带她到饭店里吃饭，可她抬头一看豪华的店面装潢就吓住了，拉着他的手不让进，嫌贵。因此共同生活了将近一年，她从没向他提出过、他也没带她享受过一次上档子的消费。想到这里他有点愧疚，于是朝服务员招了招手，吩咐：“一杯卡布奇诺，一杯玛琪雅朵……”
　　 她轻轻地再次提醒他：“我真的不懂咖啡，也喝不惯，别糟蹋钱了。要不你给我要一杯雪碧。可口可乐也行。”
　　 他悄悄地叹了口气，对服务员说：“那就换一杯苹果菠萝姜汁吧，玛琪雅朵不要了。”
　　 在等待饮料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上身穿羊毛内衣，外罩一件廉价的红色滑雪衫。然而当他仔细观察她时，他不由得愕然了。岁月真是把杀人刀，对女人永远是那么的残忍。才十多年的光阴，三十五岁的她变化真大。当年如桃花般的脸颊上红晕不再，眼角处却显现了几条浅浅的皱纹，原本苗条的身材已经发福，头发也明显稀疏了。眼睛里不再闪烁着满不在乎的调皮劲，而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接触他的眼神。他望着对面那个曾被他相思、相恋，曾经晨昏相伴、耳鬓厮磨，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觉得自己大脑再次空白了。他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送进时光隧道后，穿越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坐着一个既不相识也不相干的女人。
　　 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弯下腰，将咖啡、果汁分别端到他俩面前，并放下一盏方糖和一把不锈钢夹子。
　　 他和她同时松了口气，伸手去接自己的饮料。他用不锈钢夹子从磁缸里夹了一块方糖，放进自己的咖啡里，然后拿起咖啡勺子轻轻地搅动。借此机会，他看了她一眼。她正端起玻璃杯，将竖在杯口的柠檬片摘下，然后凑到杯口上，轻轻喝了一小口。他看到她因喝下果汁时感到快慰而笑了一下，于是那个他舔过无数次的酒窝显现了。他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如果需要我帮助，请你对我说。”
　　 她闻言一惊，被还没咽下的果汁呛了，赶紧别过头连咳了几下，才故作平静地说：“三十岁的男人一朵花，三十岁的女人豆腐渣。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还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呗。”
　　 看着她被生活折磨得像只受惊的小兔，他心里不禁酸楚起来。如果当初她不是和他结婚，而是和另外一个爱她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在日常生活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的生活小节和个人修养予以足够的宽容，而不是如他那般随时提醒、纠正，那么，她的婚姻大概能维持下去，说不定能过得很幸福呢。于是他对着吧台喊了一声：“服务员！”
　　 服务员应声而到：“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
　　 他指着菜单道：“来一份木桶香菇菜心牛肉饭，一份宫保鸡丁饭。”
　　 她赶紧说：“我不饿，真的不饿。春节里，家里吃的准备了很多。我出门前吃饱了，现在还不饿呢。”
　　 他笑了笑，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口，说：“难得今天坐一起聊聊。春节过完我又要走了，一顿饭也吃不穷我，你就给我个面子吧。”
　　 她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看你还像个小伙儿似的，事业也有了，你的事怎么还不解决呢？”
　　 他本来想着，她已经离过两次婚了，不能提及这个敏感问题，怕一不小心就揭了她的伤口。现在既然她先提起，于是他哈哈一笑，说：“我那对象还在丈母娘家里养着呢，我倒是一点不急，可我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是啊，你父母盼着抱孙子呢。如果那时我早点给你生个孩子，也就没那么多的事了。”说到这里，她扁了扁嘴，似乎要哭出来了。
　　 他赶紧拦住她的话道：“生不生孩子，全是命里注定。犹如婚姻，也都是前世的缘分，强求不得呀。”
　　 正说着，两个服务员托着托盘走到桌边说：请让一让。小心碰着了。边说边将商务套餐一一摆放好，然后一弯腰：“请两位慢用。”
　　 她看着眼前的宫保鸡丁饭，迟疑了一会，说：“我这几天内火重，便秘。这菜太辣，我不敢吃。”
　　 他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随即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那咱俩换一下，你吃牛肉饭吧。”
　　 她还是犹豫，说：“我的牙稀疏了，吃啥都塞牙。这牛肉……”
　　 “没事没事，你慢慢吃吧。”
　　 于是她慢慢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果然，一块牛肉刚吃下，她就用一支筷子剔牙。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他以前常跟她说，吃饭时别提倒胃口的事，如果万不得已剔牙时，要用左手挡着嘴。这是一个人的素质体现，也是对同餐者的尊重，可她就是不改。今天依然如故，看来真的是一旦养成习惯，就积习难改了。何谓婚姻？婚姻就是两个来自不同家庭的男女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互改造、磨合，希望相亲相爱一辈子，最好“携子之手，白头偕老。”如果婚姻一方，不愿意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的缺点或陋习，这能算是真正的爱人么？
　　 吃完中饭，他打开手机看了下，说：时间过得真快哈。我等会还要会一个朋友，准备节后带一批乡亲去南方打工，我就不陪你了。如果你今后在经济上需要帮助的话，请打我电话。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肯定帮你！
　　 她慢慢地站起身，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抬起头，在他的脸上快速扫了一眼，然后转身往咖啡馆大门口走去。
　　 他站在卡座里，琢磨着她离去时那落寞、惊恐、失望的眼神，心里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透过大玻璃窗，他看着她步履沉重地穿过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的大街，向汽车站走去。他突然伤感起来，心想：这一次分别后，还有下次吗？但愿上天能赐她一个真心疼她的男人。
　　 毕竟，她还年轻，人生的路长着呢，幸福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