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浮生如寄(散文)
一回生,二回熟,生意做得是个熟客。从这以后,修车人所用的配件都从我这里拿。虽然是赊,但修车人的信誉还好。每次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钱送过来。而我轻轻用笔把他的名字划掉。我不知他的姓名,也懒得问,只用“老红帽”三个字代替。闲得慌,看账单,想到红帽子下,花白的头发,浑身油污,连几十块的本钱都没有,不由得感叹人活得艰难。
从别的修车人嘴里,我也知道点老人的事。老人修车的手艺好,可脾气不好,所以也留不住老主顾。可想那里有余钱进配件。我就问,那他的退休金那去了?问的人烦了,谁知道?你去问老杨头。我知道,老人姓杨。
以后,我叫老人杨师傅,老人乐呵呵地应。脸色因了酒精,赤红赤红的。老人高兴了,就要收我做徒弟。他说,别看不上修车的。修车也是有艺的。修车人大小也算是手艺人。在我们这,有手艺的人,是让人高看一等的。老人说,家有万贯,不如怀揣一技。我婉转地告诉老人,我一个女人家,学修车手腕上没劲儿,拧不动螺丝,还是教我爱人吧。
老人当了真,有空就找爱人钳子扳子地比划。爱人总是找借口走开了。剩下老人一个儿表演给我看。老人可以在内胎的两块补丁上,再补上第三块,且绝不漏气。我看着他那个补带法,心说,一条内胎照这样补下去,我一年也卖不出几条。老人最拿手的活儿是整圏,就是把自行车的辐条用特制的花扳,拧好,一根根都吃上劲儿,这样车子骑起来才又快又省劲儿。辐条有八种编法,老人手把手地教我,可惜我不是个好徒弟。
别的修车人,对旧零件能不修就不修。换新的配件多好,又好看,又省事,还能多挣钱。杨师傅却硬要显摆他的手艺。总要叮叮当当地修半天,完了,还不落好。人家认为他是使懒糊弄人哩。他就和人家吵,吵来吵去,顾客更少。挣的钱也少,一颗剥尽皮肉的羊头骨架,就是一顿下酒菜。
羊头骨架上没肉可里面有羊脑子,用一柄小锤开个小口子,抠着吃。我中午回家时,常看见老人巴叉着两腿坐在地上,裤裆里夹颗白茬羊头,一口羊脑子,一口酒,吃得一脸油汗。
老人看到我,折了两根树枝递过来,让吃口羊脑子尝个鲜。有点下不了嘴,又不想驳了老人的面子,只好挟了一点点。粉粉的,有点面,像豆腐,只是膻。香吧!老人嘿嘿地笑着,又递过酒。喝一口,顿时满眼的泪。
再见老人时,有些不好意思,可关系近了许多。我叫他“叔”,老人叫我“女子”。
叔说,女子,瘦了。是不是女婿欺负你,叔给你骂骂他。一副娘家人给闺女出头做主的架式。我笑着说,那有呢!好着哩!
端午在矿上也算个节,小点。包粽子,缠五色线,叠平安符,用红纸剪避邪的公鸡,在门头上插艾草……我一样样地做,想着以前家里就是这么过的。粽子熟了,漏米漏枣的多,我挑了些好看的给老人送去。
我说,叔,尝尝我包的粽子。丑了点,别笑话。叔接过来,香甜地吃,露出缺了一齿的门牙。叔说,我包得粽子和他老伴包得一个味儿。这是叔第一次和我说他的家里人。
这一带死人出殡时,有走街的风俗。走街多在晚上,白衣白衫的孝子们一人挑着一油碗,排着长长的队,绕着街走。油灯在夜色中,飘来飘去的动,有些鬼气。走街的队伍越长,越说明死者有福气。儿孙满堂嘛。在走街的队伍前面,常雇一丑角,供人开心。丑角化一脸的艳妆,妖妖艳艳地扭。叔常去扮别人的孝子,把灯盏扭得像天上散开的烟花。扮孝子给钱,一次五十、一百不等。
小店不赔不挣的开了几年,心劲散了,想关门。告诉叔。可叔要把所有的剩货都留下。叔说,他现在有钱,他的工资本要回来了。原来,叔为给老伴看病,拉下了十几万的饥荒。老伴死后,叔把工资本抵出去还债。
叔总说,我帮过他,是他的恩人。
谁是谁的恩人呢?
四、酒瓶
国家的大气候,九八年矿上也开始喊“下岗”这个口号,先是辞退了到期的农协工,后是清退集体工。我是集体工,自然也是清退的对象。
从上了八年班的单位出来,也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倒是觉得这下有时间能和孩子呆在一起了。孩子一岁多,还在吃奶。以前上班,饥一顿饱一顿,吊了孩子的奶,一直瘦瘦弱弱的。现在在家守着孩子,奶水也足,一个月的时间就吃得白白胖胖的。
不上班,空闲的时间多,我把家里的角角落落好好收拾一遍。没用的纸箱子,鞋盒子,旧书,旧报纸,都清理出来,堆得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喊住楼下一个推着自行车收废品的。告诉他,家里有小孩子,不方便下去,让他自己上来拿。不一会儿。楼道里唱歌一样地响起,“酒瓶――换钱”的吆喝声。有韵有味儿,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像在唱民间小调。我把东西放在楼道,大大咧咧地说,都是没用的东西,放着白占地方,给几个算几个。我们平时都这样卖废品,让人家估摸着给,给多给少都不会说什么。反正也是要扔的东西。
谁知他很认真,拿着秤,一斤一两地秤那些箱子书纸。边提着秤边说,你看你看,平秤,秤砣耷拉着,我从不占人的便宜。那人笨手笨脚的,秤砣掉下来砸了大脚趾,他捂着脚转圈子。我想笑但忍住了。我说,又不是黄金,秤那么细干嘛?他红着脸说,啥行当都有个规矩。我不糊弄人。我注意到他里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衫,这种粉衬衫在我们当地只有结婚时才穿。也穿不了几天,过了喜日子脱下来压箱底。我猜他可能刚结婚不久。
大概是没做过买卖,要不就是不习惯和女人说话,他和我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脸红得像是西红柿。平日里见惯了单位里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这么木讷的人还真是少有。
那个人下楼时又回过头对我重复地说,真的,我从不糊弄人。
家里整理完了,隔天我又整理楼道。住楼房的人家,没地方放杂物,有了闲杂东西都存在楼道的角落里。大家工作也忙,也懒,时间一长,转身都困难。我把楼道清扫出来,酒瓶子,破纸箱子,废塑料堆放在一起等那个用民间小调吆喝的收废品人。他的吆喝声有特点,隔着几幢楼都能听出来。
啤酒瓶二毛,纸箱子一斤三毛,书纸报纸贵点四毛。他带着一个粉笔头,称一秤记一个数,最后蹲在地上加减乘除地算。算完,一定要让你看对不对?你点了头,他才把那些粉笔字擦掉。他不收白酒瓶,说是二分钱一个,一个挣五厘,不值得跑着受累。但他会帮你把不要的东西丢进垃圾桶,并把楼道清理利落。
熟惯了我知道他也是矿上的下岗工人,只是他是农协工。家里穷,三十多岁了还说不上媳妇,就顶了别人的名字出来下井挣钱,本来想着能长久当一个体面的工人。谁知刚结婚就下岗。她媳妇当初就是奔他这个工人身份来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自然不甘心和他好好过。两个人隔三差五地打架。有时我看到他脸上刚刚结痂的伤痕,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让他把那些废品都拿走,但他总是很认真地一毛二毛数给我。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姓名,只是喊他收酒瓶的,小区里所有人的都喊他“酒瓶”。他听到喊,笑哈哈地推着车子来到楼下,然后背着一个破蛇皮袋子,手腕上挂着秤,一层楼,一层楼地喊着,酒瓶――换钱。
第二年春,楼下又响起他的锅盔――糖饼声。想来收废品的生意不好,他不得不又开发了第二产业。我抱着孩子下楼买他的锅盔,他看到了说,在楼上喊一声,他给送上去。我说,我家在六楼,太高。他说,他每天不知要爬多少个六楼,习惯了。
他早上卖锅盔,上下午收废品。
后来,我的孩子可以自己攥着钱买锅盔了。虽然他一听到喊,就上楼来,可我总是让孩子下楼去迎他。这时他也有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孩子长得快,很多衣服穿过几回就小了。有一回,我问他,要不要小孩子的旧衣服。他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就离开了。我明白我伤了他作父亲的尊严,他无论怎么受苦受累,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把衣服装进干净的袋子里,放在垃圾桶的旁边,等那些需要的人拿走,捡和要在人的心里承受上是不同的。
矿上来了一帮河南人,他们几乎把收废品都垄断了,他们有自己的专车,有固定的收购点,价钱也给得高。
我在楼道里攒了很多东西,邻居都有意见了,他也没来。
听说他去内蒙下小煤窑,我才处理掉那些破烂。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三年后,窑主给了三十万的卖命钱。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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