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挠他的大计？”
　　 诸葛昱一呆，一时难以回答，顺口重复了一句：“我为甚么要阻挠他的大计？”
　　 空相又跟着问道：“你以为李自成推翻明朝的统治，这件事不妥么？”
　　 诸葛昱道：“晚辈当时也没想过此事妥与不妥。晚辈也知道您要说什么，以晚辈的意思，天下事是由天下人决定的，虽说天数使然，大明朝内忧外患，朝堂上贪官污吏横行，使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我等江湖人士，没有任何回天之术，不能对朝廷指手画脚，故而只能听天由命，竭尽全力去维持罢了，至于能否维持多长时间，晚辈也不敢妄加猜测，但是，现如今李自成混乱造反，不曾想他竟然推翻了正宗的大明朝而建立了伪政权，虽然自古道江山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但是他闯贼竟然不好好地重整天下，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而是大肆抢掠京城，把好端端的一个城市弄得乌烟瘴气、哭声遍野，好似人间地狱一般，这如何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因而。晚辈心想，聚天下武林同道联合绞杀李自成，恢复我大明江山才是我等九曲半堂应做之事，才能对得起徐达将军的遗嘱！”
　　 太禅点头说道：“诸葛堂主所见不差。李自成野心极大，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假意收买人心，但是等到成了不朽之业，却又不加以珍惜，故而实在是可恼可恨！”
　　 空相叹道：“李自成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放眼江湖之中，原本没第二人比得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白道，未免有些不择手段。”
　　 太禅说道：“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昆仑、峨嵋、崆峒诸派。诸葛堂主，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无数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李自成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十多年的事，虽然兴旺得快，家底总还不及昆仑、峨嵋，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
　　 诸葛昱点头称是。
　　 太禅又说道：“各派之中，偶尔也有一二才智之士，武功精强，雄霸当时。一个人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事属寻常。但若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那是从所未有。李自成满腹野心，想干的却正是这件事。当年他一任十三家七十二营盟主，方丈大师就料到武林中从此多事。近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果然证明了方丈大师的先见。”
　　 空相听到太禅如是暗中夸耀自己，赶忙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太禅又跟着说道：“李自成当上了黑道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大明天下取之于手，由他自任皇帝，天下得手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利用政府的势力蚕食昆仑、峨嵋、崆峒、青城诸派，一一将之收服或者是清除，那是第三步，然后他便向关外清廷挑战，如此正义之战，江湖黑白两道为了义气而不得已还的支持，老百姓也不免欢喜拥戴，他在联合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魔教挑了，这是第四步。”
　　 诸葛昱内心感到一阵惧意，说道：“这种事情难办之极，李自成的武功未必当世无敌，他何以要花偌大心力？”
　　 太禅说道：“人心难测。世上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你瞧，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凿开了？这九座宫殿，不是有人建成了？李自成若能收服东北清廷，无论在武林中还是在全国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干办这些大事，那也不是全凭武功。”
　　 空相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诸葛昱道：“原来李自成是要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他号令。”
　　 太禅道长说道：“正是！那时候只怕他皇帝也不想做了，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关口。”
　　 诸葛昱默然，一阵北风疾刮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却又何若如此？李自成要消灭崆峒、昆仑，吞并少林、武当，不知将杀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太禅道长双手一拍，说道：“是啊，也幸亏天意使然，吴三桂从中反水，投降了满清鞑子，这样一来，李自成便在清廷与南明的双重打击下功亏于溃，成了丧家之犬，但是，我怎么也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我们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前门赶跑了狼而后门又引进了虎呢？”
　　 诸葛昱悚然道：“道长这等说，可令晚辈大是惶恐。晚辈见识浅陋，谨奉二位前辈教诲驱策！”
　　 空相说道：“以往常的习惯，清廷只是来中原只是抢掠一番尔后就撤回关外，但是这次却迁都于北京，看来是要占据我大好河山了，这等紧要关头，中华民族已处于十字路口，何去何从，我们必须三思而行！”
　　 诸葛昱又是感到一阵惧意袭来，他蓦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负有千斤，这样的重大事情集于自己一人身上，让自己如何承担？于是，他惶恐地一拜，对着空相说道：“万望大事能够指点明路！”
　　 空相说道：“要说正统，咱南明的弘光帝当仁不让，何况又占据半壁江山，兵精粮足，财务富饶，若然在史可法大学士的鼎力支撑下，收复河山的大业指日可待，只是权臣马士英处处打压史大人，并且贪图安逸不肯北伐中原，不然的话，咱汉人的大好河山岂能落于鞑子之手？”
　　 太禅接着道：“如今将军令既然已发出，便如开弓之箭难以收回，实际上，史可法的联清灭闯之计划也未必行不通，如今的大事便是消灭李自成，只要杀死李自成，那么他手下的那几十万军马便可以收归我南明政权，到时候，再挥师北伐，直取中原，中兴大业指日可待。因此上，诸葛堂主不要太过于自责，万事都有天意，非人力之难以挽回！”
　　 诸葛昱听到太禅如是说，心内一阵暖意涌动，他蓦然回复了往日那种独霸的气势，双眼向远处望去，只见残阳如血，晚霞似锦，整个云中胡清风习习，凉爽宜人，便大笑着说：“两位大师，小侄已然明白了，从古至今，多少英雄层出不穷，多少朝代改天换日，大势所趋，循环往复，既然天道如此，我讲尽力去尽到自己的微薄之力，至于今后的事情，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咱们可以回去了，要不然人们会担心的。”
　　 空相与太禅相互一笑，转身便与诸葛昱朝来时的路走去。
　　
　　 四
　　 湖北省通山县，张家湾村。
　　 一个破旧的大院里，闯王李自成居中而坐，其它将领分立两厢，让人感到惊奇的是高桂英高夫人也一身戎装坐在了闯王的后面，这在以往是不多见的，除了在西安举行建国大典以及在北京城举行登基典礼的两次正规场合外，一般来讲高夫人是不轻易露面的，有时候最多也就是端茶倒水，相机提一点建议，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身戎装打扮而参与军事会议。
　　 由此看来，这次会议室相当重要了，而且一定是关乎农民起义军生死存亡的一次具有里程碑式的会议。
　　 “弟兄们，今天咱们议事的内容就两个问题，其一，是关于我们下一步何去何从的问题，其二，也就是我本人去挑战武林大会的事情，你们今天可以随意发言，把心里话说出来，集思广益，然后形成咱们最后的决断。”李自成等到人们都到齐了，因而便开了口。
　　 他这时的讲话态度，又恢复到了刚开始起义造反的那个时候的状态，恢复到了在商洛山中集体议事的那种民主的随和的气氛，由是看来，皇上的那种威严做作、不可一世、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规矩已经不适合他了，故而他觉得还是这样最好，孤家寡人一言堂，对于他来讲过过瘾也就罢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只有自己的内心中最为清楚。
　　 “皇上，卑职有话要说。”李过躬身出列。
　　 “从今以后就不要叫什么鸟皇上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还是称作大帅的好，那个什么狗屁皇上，谁愿意干让他去干吧，原来他奶奶的的确不好受啊！”李自成笑着回答。
　　 李自成这一笑，把气氛顿时调节得缓和松快起来，满院子里的将军们被他这么一说，都轰然跟着大笑，来时的那种严肃面孔刹那间变得眉飞色舞了。
　　 “二叔，以我的意思，您能不能不去九宫山，他诸葛昱既然下了将军令，但是我们现在是正规军队而不是江湖人士，以这样的理由来拒绝，我想绝对不会耻笑于天下英雄的，更何况，我们现在是在与鞑子打仗，担负着抵御外族的使命，负约也有正义堂皇的理由，若然您有个不测，这大顺国的家底子该如何是好？”李过是李自成的远房侄儿，如今李自成不让他们称呼皇上，因而他便按亲戚来称呼，这样也显得格外亲切一些。
　　 “是呀，以前我们都不敢劝您，生怕您生气，如今面临如此重大抉择的关头，卑职认为您绝对不能去赴九宫山之约，虽说黑白两道终有一战，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的，一来是李过将军说的那样，您现在是我们的灵魂主帅，您一旦有个闪失，义军怎么办？谁来统领这支疲惫之师？二来我总是觉得这次白道大举调动高手，九宫山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之地，虽说您神功盖世，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一旦群起而攻之，谁来保证您的安危？更何况我们连大明朝都推翻了，他徐达的将军令又算什么？长江水后浪催前浪，人世间一代新人换旧人，旧的秩序已经打破，新的规矩还没有建立起来，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谁还因循守旧？”田建秀是个老学究，一旦讲起话来，便很有一套。
　　 “你们不要考虑我的事情，先说一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李自成面对他们二人的话语不置可否。
　　 “以为臣之见，虽说咱们一路向南，准备应九宫山之约，但是回到湖北的根据地也是情有可原，现如今北方的大部分已经被鞑子所占据，我们根本没有实力来与鞑子进行大规模的决战，右边的张献忠部见死不救，安然享受于四川云贵一带，过他那养尊处优的小日子，而前面的南明政权却不顾国恨只记家仇，恨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才解恨，因而我们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利，实际上，我们的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军师宋献策沉吟着。
　　 “有话可以尽情说，如今这个地步，咱们都是以大局为重，为义军的前途着想，即使有些对我批评的声音，本帅也会原谅的，咱们今天谁都要毫不保留地尽兴说！”李自成望着宋献策为难的神色，说出了鼓励的话语。
　　 “好吧，大帅，清廷之所以对我们赶尽杀绝而不对其它各处下手，其最大的缘由就是一个字——钱。人常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在京城追赃所得之钱财，天下皆知，以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义军所到之处都能够奋勇争先，勇猛杀敌其缘由无非就是咱没钱而已，可是现在人人都贪财怕死，畏畏缩缩而失去了勇猛的斗志，无非是有了钱而不愿意卖命了，清廷刚入主中原，其目的也就是为了钱，没有钱他如何安顿军心与老百姓？因此上对我们一路追杀，就是看中咱们那七千万两银子了，若然我们秘密把财物埋藏在一个隐秘的地点，然后一身轻松地恢复以往的战斗力，无论是谁他都会却步而三思的。”宋献策讲到这里，众将的脸上都露出了愧疚之色，而李自成的脸色也是很挂不住。
　　 其实，这个缘由谁都明白，但是谁都不能说，因为义军中的每个人都在京城弄了不少资产，农民的小意识思想，一旦有了钱便思考着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生活了。如今宋献策当做说出来，就是等于把话挑明了，而一旦挑明了这个事情的话，也就是等于得罪了众人。
　　 李自成对此也是很有感触，只不过他不能说，因为毕竟来讲，他占得最多，他其实早就思量着如何该做好这件事情，如今宋献策一提出来，其实也正好合乎其意，因而李自成就坡下驴，追问道：“既然如此，军师有何方法？”
　　 宋献策此时也豁了出去，他昂着头说道：“把金银财宝找一个地点埋了，轻装上阵，等将来恢复江山，然后起出来作为建国大业所需，如此，谁都没有后顾之忧。”
　　 “好，正合我意！”李自成赶忙迎着话语说道，这样的话就不给其它将领驳斥的机会，因为至少他说了话，那么其他将领是不会反对的。
　　 果不其然，当李自成露出了观点以后，众位将领都跟着连声赞同，因而李自成便传下命令，责成“神机营”的主管刘芳亮办理此事，务必小心谨慎，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此等大事，也只有刘芳亮去做了，因为他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一个让江湖上的人们提起来都感到头疼的人物。待到刘芳亮领旨出去之后，院子里的人们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话题。
　　 高一功是闯王的小舅子，他的亲姐姐就是高桂英，故而他作为义军五虎将之一必须有自己的表态，他说：“现在看来武昌已经不保，我们何不经洗心桥沿着向南的路径经过瑞昌县后到达兴国县部署兵力，而一旦兴国县不保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进入湖南的广大地区，若然我们进入湖南地区的话，那就是贺人龙的防区了，鞑子只要敢追入湖南，那么他们就正式与南明政权所相碰，而我们就可以退身作为旁观者，这样一来就能休养生息，整顿军队，然后观天下之形势而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