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卡夫卡的邻居(小说)
“嗨,卡夫卡先生,放松,看你满脸愁云,请放松下来。”这是伊丽莎白的声音,她的话语里夹杂了一丝笑声,很脆,很清朗。
“你可以看得见我?”卡夫卡有点疑惑。
“我怎么不能呢?”伊丽莎白说。
“屋子里没有灯呀。”卡夫卡说。
“有些东西并不一定要借助光线,比如脸。”伊丽莎白说。
“这么说你看得清我的脸?”卡夫卡说。
“当然喽,我就在你的心里,是你的邻居。”伊丽莎白说。
“你在我的心里?”卡夫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
“是的,是你的邻居。”伊丽莎白说。
“哦,邻居。”卡夫卡竟感到了一丝失落。
他重新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来回在屋子里踱步。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阵短暂性的幻影,他许许多多的朋友都一同出现了,更多的伊丽莎白聚集在一起,他们面向他,却倒着往后走,身边是无数的白色泡沫,他们走啊走啊,直到成为了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了尽头。
“邻居。哦,是的,是我的邻居,可为什么我看不清她的脸?”卡夫卡想。
卡夫卡再次陷入黑暗中。他想,黑暗也许就是时间的历程,它充满魔力,一点一点腐蚀掉看到的东西,眼睛仅仅是做一次短暂的记录,谁能保证永远具有新鲜的视力呢。而当他滑入梦境的时候,他才会慢慢回忆起一点有关的细节,这真的很糟糕。那次他踢完了足球,然后去教室上课,他从楼道往上走,当他走到中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他,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正是伊丽莎白的影子。现在说来,楼道,足球,背影,眼神,这些东西都不真切了吗?但无论如何,那个背影一定就是伊丽莎白的背影,这一点毫无疑问。卡夫卡用手摸了摸他的胡茬,然后坐了下来,他重新去打量那个眼神,那个背影,哦,多么熟悉的伊丽莎白的背影啊!
伊丽莎白就住在他家的不远处,那里树很多,有阳光的时候,下面是一片又一片的阴影。有天下午,他骑着自行车去郊区玩耍,一路上他尽情享受着凉风的沐浴,惬意极了。路两边开满了小野花,橘黄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红色的,朝着他的视线扑了过来,他无法躲开,当然他根本不愿意躲开,他敞开自己,让身心融化在大自然的风光中。就是这个时候,他正好路过一栋显示着孤独与阴郁的房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二楼窗户边上趴着一个人,她正朝外看着,目光写满了沉默与安静。哦,那正是伊丽莎白的眼睛,她就是伊丽莎白。当天晚上,他就做梦了,梦见了窗户,梦见了忧郁的眼神,而在它们的背后,是一位安静的女孩。这一切真像做梦一般,实际上这就是梦。
梦真实还是眼睛看到的真实?经过了这些漫天铺来的、连续不断的想法,卡夫卡现在坚信一点,梦境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实一些。当然了,卡夫卡不想去解释,他就是一个极为孤僻的人。
卡夫卡想,当他竭力去记起伊丽莎白的样子时,伊丽莎白带给他的却仅仅是几个模糊的影子,而事实上他之前和伊丽莎白接触的次数并不怎么少,可能这种模模糊糊的影子才是真正的伊丽莎白,成为了他自己记住伊丽莎白容貌的象征。假如没有这个模糊的影子,一切可能会变得异常清晰,伊丽莎白就是伊丽莎白,他不认识伊丽莎白,但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啊。他的朋友鲍姆也曾提到过伊丽莎白。那次,是在街心公园里,他问鲍姆:“你还记着伊丽莎白吗?”鲍姆愣了愣神,说:“什么?”他又重复了遍:“你还记着伊丽莎白吗?”鲍姆笑着说:“当然啦,伊丽莎白可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子,经常和我们一起玩耍,上课经常回答老师所提问的问题。”卡夫卡心头滑过了一丝紧张:“那你还记着伊丽莎白的模样吗?”这个问题让鲍姆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他说:“说真的,我也不怎么记得清伊丽莎白的模样了。”
当他从街心公园返回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人的存在竟然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当你不去回忆的时候,人就像一片将落的树叶儿,从你的身体里、脑海里、毛孔里渐渐飘落、散发了,不会留下影子,就像挥发的酒精一样,你只会闻到一点淡淡的味道。伊丽莎白渐渐消失了,失踪了,她像一只黑色的鸟儿,往遥远的地方飞去了。
卡夫卡仍安静地坐着,他的脑海里布满了各种奇异的图案,它们像幽灵一样,一会儿消失了,一会儿又浮现出来,抓住卡夫卡的心,让他沉沦其中不能自拔。最后一次见伊丽莎白是什么时候呢?对了,那次在海滩上,天很蓝,一些鸥鸟在空中悠闲地飞着。他和朋友支起了太阳伞,然后在下面放上了一条白色的毛巾,他躺在上面,看着天空,太阳很大,很毒,当他和炙热的阳光对视时,突然产生了某种潮湿的幻觉,眼前突然发黑,另一个世界显现了出来,他再次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模糊的脸。他有点不能自控。幻觉消失后,他立马坐了起来。“伊丽莎白,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卡夫卡在心里面说。
“你想看清我的脸?”那个声音从某个地方传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真不可思议。”卡夫卡惊讶地说。
“我说过我是你的邻居。”伊丽莎白说。
“可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你的脸?”卡夫卡说。
“你真的想看见吗?我想,在你自己不能确定这个想法之前,还是不要轻易说出来,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它显然比一个废弃的易拉罐要复杂得多。”伊丽莎白说。
卡夫卡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他要看清伊丽莎白的模样。既然伊丽莎白现在和他是邻居,既然伊丽莎白现在也在这个木屋里,那他为何不能点亮煤油灯看看呢?卡夫卡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开始构想伊丽莎白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他现在已经有些癫狂,他急需见到伊丽莎白。他悄悄走到木床跟前,取下煤油灯,把它放在木桌上。他手里拿着火柴,一直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卡夫卡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他能听到伊丽莎白的裙子和墙壁摩擦的声音,能听到伊丽莎白挪动位置时发出的声响,他想象伊丽莎白的动作、细微的神情,想象伊丽莎白双脚合拢的样子,想她舞动着的神采。他想见到伊丽莎白的欲望越发地强烈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有些热了,他将手提起来,放在胸口上,他明显听到了心脏咚咚响的声音,他明显感受到了血液流速加快的声响。这一切让他感到兴奋,甚至想手舞足蹈起来。他想象伊丽莎白见到他而受惊的样子,脸色吓得苍白,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泛着亮晶晶的光。他慢慢坐了下来,他想象伊丽莎白暴露在光线下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找寻的伊丽莎白也将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真是个令他振奋的想法。伊丽莎白暴露在光线下,她一定会非常羞愧,这无异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剥落了她的裙子。
卡夫卡的手有些抖,他尽量让自己沉稳下来。他轻轻划了一根火柴,没有着,他又抽出了一根,轻轻一划,着了,他点亮了煤油灯。那一刻,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光亮,他捂住眼睛,不想一下就看到这个让他心脏燃烧起来的场面。大约十秒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里出现了这些东西:木床,煤油灯,破旧的木椅子,一幅泛黄的油画,墙壁,地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的身体软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突然又发现了一样东西,在那张木床下面,有只巨大无比的丑陋的甲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和那个沉默的、安静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伊丽莎白联系起来。他突然想到,也许,伊丽莎白只存在于自己的意识里,绝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他不再去回忆她时,她也会慢慢消失掉的。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构思,他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他坐在木椅子上,拿出一沓稿纸,写下了一篇小说的题目:《还原记》。对,他要把这只该死的甲虫从脑子里丢弃掉,然后将那个沉默的、安静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伊丽莎白从记忆里还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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