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叙述
不会的,我们没给他们找回的理由。
哦!心不好受吧?
痛一阵,过后也就好了。你和十二不生了?
他呀,羊群快成他老婆了,整夜整夜的守,多时没有那个了。
我和门墩也一样,他们总怕半夜打劫。他说再不让我生钱了,让羊们生吧,比人来得快。
这当儿牛门墩两手沾满红淋淋的血,说生了十五只羊。接生都接不过来。
十二女人起身打了盆水让他洗手。
牛门墩把洗手水搅得稀里哗啦,把手搓的叽咕叽咕直响。说羊还得注意保暖。洗手水换了三遍,说还要继续洗。牛十二老婆就纳闷了,说你最近怎么老是洗手?
牛门墩说,总觉得手不干净是件麻烦事,一看见我的手就觉得不是原来的手。
怎么会不是原来的手呢?手在你身上长着会有人凭空换掉,咋?长出三只手了
牛门墩突然怔住了!谁说的?谁说我长出三只手了,你才长三只手哩,女人见识,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哎,你脑袋不烧吧?说长三只手就真长了?犊儿和十二也沾满过羊们的经血可没你这洗来洗去的毛病。
门墩听了这话就突然明白了这一段时期的变化,他老是注意自己的手,老觉得这双手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吃饭睡眠。所以他总是回避这双手,好像它跟本不应该存在或者再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下意识的习惯让他很苦恼,妮妮星期天回来总是拉他的手,他不由自主地缩回来。妮妮说咋了?他说爹的关节痛,别碰它。妮妮说我看。门墩儿的手就强烈地回避了。门墩儿怎么也想不到手会成为他的副担。妮妮说,爹爹,你已经成了养殖专业名人了,还这么畏首畏尾,你应当自豪!牛门墩听到妮妮火焰般的声音,有两种心情交替着,彻底的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除去喝彩的声音,另一种声音好像时时紧跟着他。
牛十二的女人说,愣怔啥子哟,今中午我包饺子,把犊儿家的叫来,为十五只乳羊过个生日,出手了咱们就有钱了。
牛门墩瞥了一眼牛十二家的,没说什么,刚要决定起身进羊棚,咕咚一声一个女人跪在他脚下。门墩吓了一跳!说谁?这是咋了?
两个女人就同时围过来看,面面相觑。
女人说,求你们帮帮我吧,我知道方圆几十里只有你们才能发善心帮我。你们帮胡家寨一个寡妇买了一口棺材,你们还救助十三个贫困生。口碑猛好哩。
你是哪村的人?
女人说孟庄人。
门墩说你快起来。
那你打算帮我了?
我得知道你需要帮什么忙啊。我们其实也没那么富,还腾不出手来帮这个帮哪个,真的。
那别村人求上来就帮,俺求上来就不帮?看人做事哩。
也不是……
那是甚?
你先起来再说。
不,你答应我我就起来。
我一个人哪能做这个主?
你面善,只有善人才能做这个主哩。
牛十二女人拽住女人的胳膊让她起来,可她就死活不起来。只好钻进羊棚里叫出牛十二和牛犊儿出来解围。
牛十二把女人拉起来说,你怎么了?
女人坐在院里就哭了,说俺男人瘫了八年死了,俺妮上半篇大学没钱供养了。你们能不能帮俺把妮供养出大学,俺给你磕头了、磕头了。
女人的脑门在石头上磕头磕得响天亮地。
十二说行了行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可是牛十二的脸上显然闪过了为难的情绪,牛门墩说眼下紧没有饲料了。牛十二说我知道。又问女人,你需要多少?女人坎坎坷坷地说三、三千。
三千?门墩说你口气也太大了吧?你知道这三千我们怎样才能挣回来吗,你张口怎不试试你的牙痛呀不痛啊。
女人就又哭了,说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张开这红口白牙的呀,要是有困难就算掩没说,要不是你们在方圆几十里传颂的好名声我也找不到你们……
女人捂着嘴转身走了。
牛十二说大嫂等等,痩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又对犊儿说,先拿饲料钱支三千。
门墩说不行,我不同意,不能因为你是政协委员就把我们吃干喝尽。我的基础建设钱还没算出来哩。
牛十二没有理睬牛门墩的话,朝牛犊儿使了个眼色,犊儿就依令而办了。
妇女接到钱又嗑了若干头,颠颠地走了,说一定要妮妮记住你们的恩德。
八
沉默连着沉默,牛门墩提出单干时,谁都不言不语,谁的脸上都呈现出坚硬的紫青色,月光落地有声,白惨惨一片,时间声急响烈地流过。只听到牛门墩的呼吸坎坎坷坷。
牛十二说,“二犊墩”是个品牌,分开就倒砸了。
门墩说,可是受益不是咱们自己呀,镇长升县长,活动经费咱们出,村长当人大代表,表心意也得咱们出,为了打品牌,搞公益活动出了多少,说起来给了咱十万块项目款,可他们变着法儿又掏腾走了,这算甚哩。
牛犊儿说,你这是小农意识,目光短浅,培养大学生最划算,他们一但毕业了,在城里到了关键部门,咱去找他们帮忙办事还不是一路顺风?在村里有村长罩着咱们,镇长在县里是农业副县长,你说让他给些扩建款还不是一句话?这是人脉,干大事得先打通人脉才行,这才刚刚起步你就搞分裂不仗义吧。
牛十二说,门墩的心情我也理解,这么着,乳羊一出手回来的资金先算了门墩的基础建设钱,每年的分红你们俩二一添作五,我呢,公益款,活动款算我,能给我个糊口费就行,逐步滚大后再说你们看行不?
门墩说,那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把我的投资给了我,三一三剩一我同意。
牛犊儿说,这我同意。
一股和暖的小风吹过,三个人又云消雾散了。转眼间“二犊墩”又归于平静了,就像一场暴雨下过后,山还是那山,树还是那树,村街房舍,鸡狗猪羊都还是原样儿。只是他们把饲料钱施舍了,千头羊张着嘴吃食这是个问题。牛犊儿说只好连夜进货了。
牛十二沉默了很长时间,说只好如此。
可事情到了牛门墩这儿,脸上就出现了沧桑与苦难了。他说夜里进货老听到有人嚎啕大哭,眼前老出现忧心忡忡的影子,就像是惹了一群屈死鬼一样。有时候有风声和雨声穿进耳朵里,使我的眼睛有所失明。
牛犊儿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过去共产党打天下都是在白天打的,打倒那么多鬼子和与党对抗的敌人,战场上哪天不是砖头般的死人,他们都眼失明耳失聪了?每当你胆怯的时候,摸摸你的裤裆间,看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人,是汉子,你就排除不必要的干扰,争取最后胜利。
牛十二说,夜里进货也最后一次了,以后定点进货,尽量避免黑夜干活。我赞同门墩的建议。
牛门墩由于处处受到牛十二的尊重,心里老大不高兴也会依存他。
这个早晨恨快就结束了。牛十二说他刚眯了一会就做了个恶梦,梦见洪水把羊棚冲了个干干净净。
女人说,梦是反的。羊不会被洪水冲垮,就算真下雨了,河道离咱十万八千里水能冲过来?放心吧啊。
牛十二说我得进羊棚去看看。女人说我刚喂上看什么看,再睡会儿吧,一夜没合眼,有什么事我会请示你的。就给牛十二重新拉住窗帘,带上门出去了。
然而这一天的事来的过于突然,先是有一个中年男人像探地雷似的一溜探着来到羊棚,不知因何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好长时间起不来,就像一个受伤的鸟禽扑腾了几下才免强起来,紧接着仓皇逃走了。就在半响午,村外来了黑压压一片人,如疾风暴雨,就像是农民起义揭竿而起的阵势,牛家寨的上空突然如同一口黑锅“哐咚”一声扣住了,沟谷突然静下来,日光和风都凝死在半空中,村人们惊愕地站在各处呆怔着。沿路的狗知情悲戚地让到一边,觅食的鸡被这一阵风暴般的阵势吓得咕嘎嘎满天界地飞。
有人小心问说出什么事了,这么多人来是要打砸谁家卧舍一样,谁家惹事了?大家每人进行了下检点都摇摇头觉得肯定与自己无关。
有人说快找村长,可四处找不见村长,谁也不知道村长这个时候正给杏花“饮酒自醉”哩。人们只能凭事态自由发展了,随着势如破竹的前行,人们惊愕地发现人群是朝着“二犊墩”养殖场挺进的。这当儿二、犊、墩都在沉睡呢,进了一夜的货都累了。他们的女人都在羊棚里清理卫生,并没听到村里的动静。这当儿门墩家的狗看到袭来的人群,噌地站起来狂叫,但寡不敌众,人群来到羊棚前如潮水般地涌进去,一个女人观察了一下羊群突然呜哇一声哭了,说这,这,这都是俺家的羊,接着有几个人也说他家的三十只羊一只不少……
奇怪的是那些羊听到各家主人叫唤声都自觉地围过来,像多时失踪后的重逢,很多人抱着自己的羊哇哇大哭……
“二犊墩”的女人们,措手不及,说这是俺从山东车皮进回来,怎么会是你们的呢?
放屁,都是偷的,晚上我们听到羊群叫,门都被锁的死死了,我们想救羊都出不来呀。
牛十二女人说,你们等着,你们等着我去叫俺男人去。
可是她一出羊棚,一辆警车停在门前,一进院里怔住了。三个公安局人员已经把牛十二从炕上拎起来,带上手铐了。女人扑到牛十二跟前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吗?
牛十二低头不言,只说带好崽娃。
外面的羊棚被愤怒的失羊人砸得嘭嘭作响,更多的女人哭天抢地。
牛门墩,牛犊儿也带上手铐被公安人员带进院里,说“二犊墩”全部抓获。
牛门墩一进院里就瘫下了,他几乎是被公执人员拖布袋一样拖过来的,他眼里流着白粼粼的泪,我说贪多嚼不烂,你们不听,这下好了……
牛犊儿说,我只是随从,不是我的主意啊!
牛十二说:是的,没他俩人的事,都是我干的,他们不干我会杀了他们。
公安人员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法律会判断谁重谁轻。带走。
慢!村长急冲冲地走来,裤门上还有一片湿,走路还带着“玫瑰”的风尘。说搞清楚了没有?搞清楚再带人呀,牛十二是政协委员,是县里书记、县长公认的养殖专业户,怎能说带走就带走呢?又对牛十二说,这是真的?你从城里回来人恭理德,对人老好哩,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打死也不信。你说,除非你亲口对我说我才信。
牛十二说,玉山叔,我是想当个好人,可社会允许吗?满世界都是大盗,抓我一个能抓尽吗?我也是受害者,我如果不被骗,我能去偷人吗?
啪!牛玉山扇了牛十二一耳光,你说说我咋交代县里,你这是欺骗党欺骗政府!
牛十二哈哈地笑了,笑得很狰狞……
“二犊墩”被警车带走了。
牛玉山在后面两手像企鹅般呱呱地拍着大腿,说你回来扶贫济困,大家对你是点头的多摇头的少,可我怎么想不到善面里装了颗十恶不赦的心,你这究竟是为了甚么呀……
九
牛家宅院遭了一场洗劫,女人带着崽娃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会到哪里安身。我在经历了这一场从未有过的错愕之后,更多的是伤心!做为一块石头我亲自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最主要的是见证了人心的变迁,我被骗了,我一点没觉出牛十二有贼心,过去打家劫舍的坏人都像戏文里的脸谱,形容举止都有些特点,可是我沒想到如今的人,善良竟是恶行最好的晃子……
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