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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姐也是追求时尚的女孩子。采了茶叶卖了钱，就跟那些姐妹去隔壁比较繁华的镇上买衣服。去隔壁镇很远，没有班车，她们全是走路去。为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再远的路她们都愿意走，早上去天黑才回来。那时候的女孩子穿牛仔裤，绝对是要受人批判指点，被说不正经。但凤姐硬是拉着她的几个姐妹们穿起来招摇过街。夏天赶集的日子里，一件花衬衫一条牛仔裤，戴上一顶凉帽，脚上是一双带跟的凉鞋；在那个年代那样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装束。几个女孩子往路上一走，街上一站，很靓丽的一道风景。不知道有多少双火辣的眼睛在她们的身上扫来扫去，这样的女子们仿似天外来客。在那些无双眼睛里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佩服的，有不服气的，也有贪婪的，各尽其色。
　　 我自家的大哥也是跟凤姐一样走时尚路子的人。好吃懒做，还爱赌博。常年不着家，一旦着家了，钱是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倒是一大堆。像打火机，照相机，墨镜，手表，钢笔，帽子，皮带等等。凤姐就会找他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要是看中了撒娇哄我大哥，说，哥你真有眼光，哥你真了不起。凤姐使劲的夸他很厉害到处见世面。我大哥跟我一个样也是虚荣心很强的男人，经不得别人夸，一夸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上天了，不着地了。乖乖的把自己心爱的东西让给人家。凤姐拿了墨镜鼻子上一架，帽子头上一顶就出了房门，那架势很洋气。凤姐得了大哥的东西也不是白得，她还是会帮他洗衣服作为回报。凤姐帮大哥洗衣服了，大哥更加不得了，这么要强的一个妹妹会给他洗衣服，心都不知道飘到哪个方向了。我父母和我没有得到过大哥的东西，他从来不给我们。其实他次次回来我们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能不能拿点出来，但次次我们都是眼巴巴的失落。特别是我父母，总希望大哥能孝敬孝敬表表心意宽慰一下他们辛苦的养育之恩，越是期望越是失望。许多回我母亲都说，白养我大哥一回。
　　 我伯母看到凤姐给大哥洗衣服，又开口骂。一会骂凤姐，一会骂大哥，还骂我母亲。骂凤姐吃里扒外，洗衣服洗到别人家去。骂大哥好吃懒做，懒到衣服还要别人洗，有本事娶个老婆回来给他洗。骂我母亲没能耐，儿子都教不好，只会让人家女孩子洗衣服。我母亲听了受不了无缘无故被骂的那口气，跑出来对骂。一场战争在我们的大屋子里又拉开了。伯母和母亲在对骂，大哥却拉了凤姐躲在屋子里喝茶偷笑。我母亲骂过几句就算了不再骂，但伯母就拿我和堂弟出气。只要我们稍微有点动静了，伯母开骂的声音就传来了。伯母骂人这一习性，一直到我上中学后，才消停下来。那时她年事已高，再一个是各家的家庭也不是太顺，良心发现不好再骂了。
　　 虽然在许多人眼里凤姐她们是不正经的，但绝对是正义的人。村里人对正经和正义这两个词倒还是分的挺开。常人说走多了夜路会遇到鬼。意思是走多了夜路会碰到倒霉的或其他不好的事情。果不其然，凤姐她们就幸运的遇到了，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得事情。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正是收获忙碌的季节。劳累一天的人们都早早上床了。唯有不知疲倦的凤姐她们几个踩着月光沿着马路散步。当月光都快斜到西山顶上了，当守家门的狗都不会旺旺叫了，凤姐她们还精力十足的在马路上悠悠荡荡的数脚步，脚步数完了几个人又坐在路边的树底下窃窃私语。就在她们窃窃私语的高兴的那会儿，一个眼尖姐妹看见一户人家的门口有一个人影在动。于是她们都顺着去看，果真的有一个人影，好像在泼洒什么东西。不一会还看见那人影划洋火好像在点什么，点了几下点着了，突然间燃烧起来稻草柴火类的东西，火苗窜的老高。那个人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飞快的跑开。另一个姐妹猛然站起一声尖叫，不好了，是放火烧屋咯。几个还坐着姐妹们听闻声音都站起立马朝起火的屋子跑去。几个人边跑边喊，起火了，有人放火烧屋咯。声音划破夜空，守家门的狗瞬时狂吠的厉害。凤姐跟了一个姐妹各自摸了一块石头猛追那个跑开的人影。其余几个朝起火的屋子赶去扑火。那户人家的屋檐下全是一把一把上好的柴火，天干物燥的季节柴火干的不得了，风稍微的吹一下火苗便上屋顶。干活的日子，个个都累，睡得也死，大火快烧进屋了，里面的人还全然不知。几个姐妹们在门口，嗓门要喊破了才把他们吵醒，一个个惊魂失魄的赤条条的跑出来。听闻声音的人家都起来开了门，拿了手电筒或点了煤油灯赶来扑火。这夜半三更的，没有亮堂的灯走路都很困难，何况找水。等水来了整栋屋子都被大火吞噬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烧成灰烬。那边凤姐两个人没了命的追那个纵火的人，凤姐老远把手里的石头朝那人丢过去，正中腿肚子，那人哎呦了一下扑倒在地上。但很快又爬起猛跑，就在那刻凤姐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是谁。是我们村的村长，跟我们一个宗祠的，排辈分我们得喊他叔公。凤姐她们没有再追，反正已经看清了他是谁，再跑也跑不了庙。
　　 我们那个叔公村长被抓走了。凤姐和另一姐妹毫不留情的点名道姓的指出了他。一开始村长不承认。凤姐就说，叔公啊，昨夜里我那一石头幸好是打歪了，要是准的话就是你脑袋开花。另一姐妹说，我要不是看你摔一跤，我手里的石头也差点丢过来了，那一丢不是脑袋开花就是后背一个大窟窿。叔公村长被她们这样一说，脸唰的就由红泛白，再转到铁青。叔公村长放火烧人家的屋子，是因为自己强奸了那屋子的女人。他们要他拿钱来堵嘴巴，要得很多，他不想给，就想到毁了他们一家。结果还是把自己给毁进了班房。
　　 机关单位的办事员看着她们几个说，又是你们几个。你们不出名不行啊，真厉害，这回干了一件好事，值得学习值得表扬。凤姐她们才不稀罕什么表扬的，头一转，腿一抬，扭着屁股走人，回家干自家的活去。可就算她们这样做了好事，救了好几条人命也无法改观，早已根蒂在村人们脑子里的印象。好事像风吹一样就过去了，而不好的人们总是念念不忘。
　　 在村人们的眼里正不正经，正义不正义绝对是要分开来，不能搅合在一起。凤姐她们虽然做了好事，是很正义，但凤姐她们平时走的路子不对骨子里还是坏的，所以还是不正经。说这一番话的人，正是叔公村长家族里的女人们。从此，关于凤姐她们的流言蜚语，更是满天飞舞，四处飞散。
　　 凤姐她们几个女孩子爱唱歌爱时尚，被村里很多人标榜为是全村最妖精最风流的女人。风流两个字在那个年代是很严重的贬义词，被冠上这词的女人，自然是落不到好名声。于是凤姐她们成为了许多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村头村尾只要那些人聚在一块，就会时不时的拿凤姐出来，添油加醋的描绘，把原本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描述的体无完肤。倒是凤姐大度，也不去计较别人的闲说。一门心思干自己的活，唱自己喜欢唱的歌，走自己的路。
　　 随着岁月的溜走，青春的流失，年纪的增长，豁然回首凤姐才发现，走在山村最前端的自己和姐妹们，确实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山村那些有儿郎的家长们像如今的电视搞封杀一样，统统封杀她们几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眨眼间凤姐她们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山村的女孩子，二十岁不到就嫁的差不多。要是二十过了头，人家都说是老姑娘。凤姐她们也不例外的担忧自己的终生大事。
　　 可我们村里人，绝对不允许自家的儿子，找凤姐她们几个女孩子为对象。说她们妖气太重，品行不正，名气不好，不适合做农村人家的媳妇。大家都如此看待凤姐她们，她们也没有办法。那些男人个个都是听话的好孩子，都不来跟她们相处，她们也就不好把自己嫁出去了。即使是有那么一两个开明一点的小伙子有那个意思，请做媒的人跟家长说干了口水，人家当家的还是坚持摇头说不合适，不合适，这样的女人家管不住。
　　 凤姐她们只能在家耗着，等着，期待着能有那么一个心仪的男人，会在某一天从天而降。有些姐妹等不得，只好到山外其他镇子上去找男人。能在外头找到对象的都匆忙嫁出山村去了，嫁得远远的以此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倒是凤姐，就连外头的都还没有相中到。只好在家干她的活，以山水天地日月星辰为伴。天天唱她最爱唱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8
　　 时间转得很快，一下子就转到八十年代末。我已经六岁，开始上学，没有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学校在小河的那边，过一座木桥就到。等上课铃响了再跑都来得及。年纪小，个子小，我成了被同学们欺负的最佳人选。
　　 我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大改变，村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有点改变的是门口的马路上开始有班车进出。早出晚归，只有一辆。拉货进来卖的拖拉机也销声匿迹，随之而来的是解放牌的大汽车。我们小屁孩是好奇的，看到什么都新鲜。车子开进山村，喇叭一响我们是撒腿跑去看。车子路过门口，我和弟弟们也是使劲追，直到车屁股消失在另一个村子。假若车子在门口附近停留一会儿，我们周围的孩子都要追赶过来往车子身上攀爬，得意的坐了那么一回车。
　　 我们住的院子快要不行了，四处掉砖块和木头。我们四家于是纷纷建新屋子。两家叔叔受不了人多的地方，把屋子修到山后边去了，离我们远远的，眼不见我们为干净。我家还是紧邻凤姐家，就在老院子的旁边。那年堂哥三十岁结婚，好不容易的娶了伯母娘家那边的一个女孩子。树兰姐也找了对象，我们家时常有了一个让我叫姐夫的男人出现。
　　 新嫂子跟伯母是一个德性，婆媳两个合起伙来厉害的很。娶回来三天不到就跟我堂哥吵架，日子被她搅得也不安宁。没几日在伯母的挑唆下，又跟凤姐、树兰姐，还有我母亲等等吵起来。她骂凤姐吃饭比猪多，还吧唧吧唧的响；唱歌像鬼叫，还那么爱唱；抹雪花膏抹得太香，别人气都透不过来。骂树兰姐砍柴没叫她，不教她织毛衣；骂我母亲不给她好吃的，不教她种菜等等无厘头的东西。我母亲和凤姐树兰姐都不跟新嫂子较量，毕竟娶一个人回来大家都知道很不容易，也以免人家说我们人多欺负她。吃饭时凤姐把饭做好，打了一点米饭就端到我家来找菜吃。有时没菜了，就用点辣椒豆豉酱油，或白开水一泡。吃过饭凤姐照样唱歌干活，满面春风一点不高兴都没有。走出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算凤姐这样，新嫂子还是不满意。吵闹着分家，要把堂姐分出去住。那段日子，凤姐只好跑我家吃饭，帮我母亲干活，睡觉跟树兰姐一块。伯母不高兴凤姐帮我母亲干活，逢人都说凤姐成了我母亲的奴隶，是我母亲教坏了她。新嫂子更是不得了，说凤姐是嫁不出的女人，只能坐等着做老姑娘。凤姐不听她们那些不长脑子的话，照旧跟我母亲、树兰姐上山砍柴下地干活，照旧唱她爱唱的歌。
　　 新嫂子那样厉害，堂哥没有办法，只好带了她出门找事做。这一去也是很多年后孩子都大了才回来。其时凤姐都已经离开家乡一年多，我也将要离开学校，踏上社会开始修理地球。
　　 堂哥带新嫂子出门后，凤姐才回去干自家的活。我母亲也在我舅舅那个地方给凤姐悄悄介绍了一个对象。隔我们山村有一百多里路，远着呢。那个男人家的山里有一口小小的钨金矿洞，他们一家成年都在挖钨金。在我舅舅那里算是有钱的人家，在我们那里就是更有钱的人家。那个男人来过两回，可能是干活干多了，看着比我最大的堂哥还老气，一条腿还有点瘸。凤姐不怎么喜欢，但禁不住我母亲的撮合。我母亲说，阿凤，嫁男人不要看外表，他们离得远不晓得你的名声，抓紧了把自己嫁出去，免得窝在我们这里受气。想了很久的凤姐捋了捋头发，笑了说，好吧，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样算是把那门亲定下。伯母听到我母亲说那人家家里挺好，就来了一个狮子大开口，要了三万块的彩礼钱。三万块在我们家在那个时代的山村是一个天文数字。那个男人可能是实在喜欢凤姐，也可能是家里真的钱多，亲事一定下就抱来了三万块彩礼钱一次性付清。定好半年后办酒席迎娶凤姐。为了凤姐的幸福除了我们一家族人，其余的都不晓得。
　　 也许是凤姐的福气还没有到。定下来还不到两个月那个男人跟他父亲吃了有毒的菌子中毒死了。人死了不能复生，这门亲事就此打住。凤姐又成了没有对象的姑娘。认识的时间短，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凤姐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原本她也不是很中意那个男人。既然人都没有了，自然他们的关系也断了。男人家里要凤姐把彩礼钱退回去。伯母死活不干，说是他自己死的，我的女儿还没嫁人呢，以后这样怎么嫁出去。凤姐跟伯母吵，这种钱要不得，要了你怎么安生。我母亲去了我舅舅那边，那边的人都说凤姐是扫把星，一定亲就把好端端的人家克死。闹了好久伯母才同意退一半，剩下的一半她要留着给我另两个堂哥娶老婆。这样被伯母一闹把原本秘密的事情给公开出来，村里上上下下都晓得凤姐找了个短命鬼。凤姐又给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妇女们增加了闲说的谈资。
　　 恢复到单身的凤姐依然唱着自己爱唱的歌，干自己该干的活。只是她喝起了酒，我们自家酿造的糯米酒。我伯母不给凤姐喝把酒锁住，她就用一个大大的白色塑料壶自己去街上打酒回来放到我们家。每天吃过早饭拿一个搪瓷缸装满酒，盖子一盖放到锅里加热，端起就像喝茶一样，还用舌头啧啧的品品。要是去干活，也不忘拿个水壶灌满带到山上地里田头。树兰姐叫她别喝，会坏了身子。凤姐摇头说，这酒真好，像人家说的鸦片一样，飘飘欲仙的感觉。凤姐让树兰姐也喝，树兰姐抿一小口，有点夸张的舌头伸出说，醉死人了，醉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