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同类”是否有勇气和“渴盼者”们享受同乐，而我尚存的一点羞耻是不敢理直气壮去参与我所带给父母的“欢乐”。
　　 成绩对我而言是预期的，但老师的评语却让我始料未及！我以为“勾结”会随着我的成长一直“勾”上去，却原来老师大发慈悲只字未提。
　　 呸！难道我还要为此感激谁吗？“勾结”对我而言就如覆盖一切的天顶，压得我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有谁如我一样刻骨铭心地体会到，“假”理说上一万次比真理还真的味道呢？“勾结”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甚至是短处，因为无中生有没有悔过的理由和机会。无中生有的最大功效是让人对世界无望！我常常敏感那些独自垂泪的人，那些望着天边发怔的人，垂着眼帘面无生气的人，他们是否也是被无中生有所折磨？世上有多少这样杰出的编剧把他们具有喜剧效果的杰作轮番搬进心灵的舞台上演唱着？
　　 叠立在我心中的那所小学即将隐在身后，回想起来，却是在匆匆的四季中一次次出其不意的峰回路转。发生过与我有关的和无关的事都将尘封。它对我最大的改变是性格上的寡欢，骨质里的倔犟！
　　 父亲注视我的时候有了讨好的意味，好像我给他拿回了好成绩，他却没有给我应有的回报一样，为此我心有余悸。他在为我张罗一顿营养丰富的午餐，希望能看到我愉快的笑脸。希望尽量都吃进我的肚里。可我疑惑我的天真早已不复存在，笑，这个功能似乎早已失调。我被生活中有意的或是无意的虚假成分干扰着，我不便向父亲交底，可我也无颜获取父亲的“回报”。我深深地同情着父亲，心灵总是安顿不下来。父亲虽然相信棍棒底下出英才的道理，同时也为我们彼此的间隔长吁短叹。父亲好像渴望与我有一次交谈，这是他看到我有了好成绩通常的表现。可是他却很难进入状态，因为我不予以合作。
　　
　　 十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足不出户，我不知道新的学校将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图景，但旧的学校教会我消亡自己的热情。我百无聊赖地望着云朵在天上飘来飘去，像是守着绝望的蓝天流泪，如同我的牙齿，紧咬沉默让时间消亡一切而流血！我想起了几年前我在巷道里跑来跑去无忧无虑，和几个同龄的小孩随便跑进一家院里嬉闹，主人们都会忙里偷闲拿我们逗乐，那些热情的笑脸构成了我记中最深刻的部分，如今我却像一个被人世的冷漠训练有素地安置在屋里，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的心如一个黑洞，伸手不见五指，我曾无数次用手托起烛光寻求美好的梦想，果实却是无情地干瘪在果壳里。
　　 是谁用一块施了魔法的幕布，遮盖了我渴望的眼睛？是谁挥舞着刀斧砍断我梦想的翅膀，把心灵献给虚空？不知道！
　　 暗淡，日复一日如风似雪的形象走近我。如手持血淋淋的钢刀的黑客逼近我。我常常难以熬过漫长的白天，但也更不愿独自面对苦闷的长夜。四周都是寂寞，我像一个走上铁索桥的孤旅正在独自闯过令人胆寒的深渊。我再也看不到马群在天空中飞奔，老牛在树上唱歌……
　　 我只看到日月在无精打采地不断更换，却日日更换得毫无新意。父亲，依然为我的好成绩陶醉，母亲目光里的敏感却让我怵目惊心。
　　 好长一段时间，夜间的梦如一团白雾撕裂成无数模糊不清的片断，却没有具体的意向，我总是找不见归属的路，总是出现惊慌失措的心态！天，灰蒙蒙，无一点阳光的笑星儿。每当我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我意外地发现妈妈在灯光的投注下，坐在我的床边默默守护。她的脸上爬满了忧虑的线索。我即刻闭上眼睛拒绝与妈妈对视。但是我并不能马上入睡，我想知道妈妈能陪我多久，或者她肯陪我多久。我以此去折磨着妈妈。有时候妈妈陪几个时辰，有时候大半夜才姗姗离去，离去的时候妈妈总要给我掖掖被子，摸摸我的额头，有时还俯下身吻吻我的眼睛。我似乎均不被这一切动作所动心。可是又有一个夜晚，妈妈整整一个长夜陪着我，我感觉到她一直在研究地望着我，好像也只有我闭住眼睛的时候她才有勇气注视我。妈妈像守护一个病孩子一样端端地坐着。我时睡时醒。梦魔侵袭的时候我看到满世界挂上了问号的手杖，带着疑惑漫天飞行。继而分开了两条腿在我的眼前跑来跑去，企图穿越树林，捕获群星。风，如同两扇肺叶的翅膀，有时候刮断问号的腿，有时候砍下了问号的头，而我却坐在低谷里由此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快感，快感过后又生出无端的伤怀。及至到了黎明，我感觉到一只柔滑的手在为我轻轻地揩泪，我睁开眼睛，我和妈妈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交汇在一起，我看到妈妈的眼圈投下了黑影，脸上干燥而且消瘦，眼里含满了疑惑的泪。
　　 妈妈说：“雨，你醒了？”
　　 我惊异于妈妈的毅力，妈妈在等待什么呢？
　　 于是我说：“妈妈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妈妈说：“我知道你害怕，知道你一个人孤独，知道你很可能在某一件事情不被人理解。妈妈也知道你的心扉已按上了两扇黑大门。对谁都不再敞开，包括妈妈在内。雨，那次妈妈打过你，妈妈真的很后悔，时间越久，妈妈就越觉得可能有误解在其中，妈妈为什么不该相信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只凭成人的经验和感觉去判断事情的真伪呢？雨，虽然一切都过去了，可妈妈对自身的谴责和审视永远过不去，假如由于大人的判断失误把雨逼上绝路，妈妈便是这天下罪不可赦的人。所以妈妈要给自己一些惩罚。如果我的雨心里有委屈，如果父母和老师误会了雨。雨，你能接受妈妈的道歉吗？”
　　 任意流动的空气嘭一下凝住了，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在我眼前跳过无数个光点，接着我听到我的心房轰隆一声！全部的防线像是被洪水冲塌一样，泪，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从眼底深处夺眶而出。
　　 理解的力量真是大！
　　 我在这一刻投入到妈妈的怀抱里重新与妈妈贴近，并且重新建立了亲密友好的外交关系。当蓝天上飘过的一片白云如同一张洁白的纸，突兀变成一帧照片，又变成一双目光时，哗啦作响的白扬树也就变成了一幅雕塑，一张油画中的风景。当一件事从这一面转到另一面穿透了真实的本质时，阳光便陡然从云层里脱颖而出，照亮了你曾经迷惑的一切。
　　 于是，我又发现马群在天空中疯狂地奔跑，老牛在树上粗犷地歌唱，我仿佛听见妈妈血脉的跳动，传入我的体内驱除寂寞的恐怖，我如月光下的孩子正捧着失血的肝胆，静听着妈妈的呼唤。我发现妈妈素雅的神态，如坐云端，慢慢形成了一幅奇妙的图腾。
　　 我这才感觉到，我的妈妈是世上最美最可敬的妈妈，她从来不把所谓的威严，作为养育我的酬码来胁迫我，她从不把由于爱的失误造成的不良后果，作为原谅自己的理由，她总是会以出奇制胜的柔情征服我，感动我。甚至敢说无论我跑多远，都跑不出她丰富的心灵空间。妈妈的心灵是一座城市，妈妈的心如金碧辉煌的宫殿！妈妈的心如同包容人间一切苦难的宇宙。妈妈善解人意的心，忏悔的泪水，洗尽了我心中的污垢。我的心灵又唱着天真的歌谣去向未知的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