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有一道题想问你？”一条短信蹦出来，提示是我的学生小玉发来的，让我有些愕然，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孩。
　　 这话还得从去年说起，一位文友办了一家私立学校，她当校长，主讲作文，需要一个教阅读理解的老师来合作，于是便想到了我。小玉就是我的第一批学生，这个女孩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是因为她太优秀，恰恰是因为她太不优秀。我还记得第一次来上课的时候，小玉刚刚初一，就已经长得比妈妈高了，很瘦，气色也不好，性格倒是开朗，叫了声“老师”就笑起来，嘴里居然戴着钻石牙套，一张嘴闪闪发光的。
　　 那节课我讲得很顺，小玉听得也很开心，几次开怀大笑，快到下课的时候，居然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自己难受。我吓了一跳，赶紧打开窗子透透气，到外面找校长商议时，却发现小玉的妈妈已经候在门外――不管上什么课，她都得来回接送。那天她让小玉吃了药，笑对我说：“没事，都习惯了，她不能太激动，也不能听噪音……”
　　 我私下里分析，小玉这个孩子极可能有先天性心脏病，和她家长聊了聊，果然如此，因为她太瘦弱，所以连手术都不敢做。再以后讲课时，我便时刻关注着她，避免她再受刺激。小玉不太上进，十道题有九道不会，就连汉字也写得奇形怪状的，但我也不敢过分批评，成绩事小，一旦在我课堂上犯了病，这也不好交待。
　　 不久以后，期末考试结束了，那个班的学生大多数考得不错，这个跟我说排了多少名，那个跟我炫耀作文得了多少分，但乐得最欢的是小玉，她这次进了学年前八百――总共九百多个学生。我惊讶地问了问分数，除了语文得了六十多分，其他的都没超过五十分――这还是小玉最有进步的一次。
　　 “这个孩子补课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这话只能在我心里说说。那天放学后，我看到小玉高兴地和妈妈抱在一起，要妈妈奖励自己的进步。我也看到小玉妈妈脸上挂满了笑容，我当然能理解她的心情，小玉这孩子不管学成什么样，对父母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她能长得再结实点，顺利地做了手术，这才是父母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那段时间小玉听课认真了些，得知我也有心脏病后，对我亲切了很多，有时候下课也不出去玩，在教室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我聊天。这样总共学了三个季度，升到初二之后，突然不来了。补习班的学生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的也都习惯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在她离开两个月以后，会给我发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再看时间，正是她在学校上课的时间，有什么题不能问班级里的同学和老师？非要发短信问我这个补习班的老师？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估算着她们下课的时间，然后回了一条：“有问题下课问，上课时不要玩手机。”
　　 “老师，我想你了！”第二条短信瞬间就回过来了。
　　 我的心一动，这条短信有点蹊跷，可我还真不能往多想，毕竟我年届不惑，小玉比我家小孩还小一岁，作为一个孩子给师长发这样的消息，也不算太过分。但毕竟是成年人了，说话还是得慎重，于是我回：“谢谢你，我和作文老师也时常念叨你。”
　　 她的作文老师就是我们校长，是位中年女性，我正为自己得体的答复小有得意，第三条短信又蹦出来了：“老师，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这下，就算我再笨，也察觉出不是味了。正好妻子在家，我连忙把短信给她看，让她帮着分析分析。妻子不假思索：“正常，爱上你了。我们上初中时，一位女同学就是爱上了我们的帅哥体育老师，后来得了相思病，退学了。”
　　 我又气又笑：“那是帅哥老师，年纪也不会太大，朝夕相见，还有这种可能性。我是什么？我都是半大老头了，而且一个星期才给她上两堂课，其他时间再无交集，理论上也不可能成立！”
　　 妻子想了想：“也是，这孩子可真傻，这个世界上没男人了吗？”
　　 我“呸”了一声，心下琢磨着，这短信不能回了，现在是法制社会，屁大点事就得追责、索赔，言多必失，今天的短信，也许就是明天的呈堂证供，干脆，不理她，反正她已经不学了，总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的。
　　 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小玉很快就向我展现了她的执着，一天之间，至少有四五十条短信发过来，有的是问极为简单的题，有的是问我现在在做什么，还有的是想加我QQ，偶尔还是会有“特别想你”之类的消息……短信一响，妻子就会跑过来查看，“啧啧”数声，挖苦几句，再给我胡乱出些个主意。我说：“不管你出什么主意，我得把这事告诉校长，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人家就这一个宝贝，身体又不太好，我一个处理不慎，那就是后患无穷。”
　　 第二天，我和校长谈了这件事，也给她看了短信，她叹息道：“唉，我这手机算是白买了，怎么一条短信没接着呢？”一看我气得直剜她，她笑了起来，然后才说：“这事吧，先不能通知家长，毕竟这几条短信也形成不了什么有力证据，万一家长不讲理，放不下面子，骂咱们太自恋、思想太龌龊，咱们都无话可说！再等等吧，反正她不学了。”
　　 我一想，也只能这么做了，好在小玉的短信越来越少，到后来基本上不发了，也让我松了口气。原以为这段小插曲，波澜不惊地就过去了，没想到隔了两周以后，我在补习班里看到了一个瘦高的女孩在冲我笑：“老师，我回来了，我做梦都梦着你了！”
　　 周围的学生“哗”地笑起来，我的心里一阵紧张，嘴上却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哈，开始上课。这一节课，小玉坐在第一排直勾勾地盯着我，别的同学都做完题了，她还没写一个字，每当我想提醒她做题时，就先看到了那双喷射着青春火焰的大眼睛，我只能迅速躲避着这两道火焰，由她去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逢周六周日，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都会有意回避这双火辣辣的大眼睛――那股灼热盯得我也直慌神，而且有时候在课堂上路过小玉的课桌，我甚至能听到她重重的喘息声。我暗暗叫苦，又有苦说不出。小玉又提出了要求，落下的两月课，我得给她单独补回来――我的天啊，眼下的课堂上她也从来不认真做题，还有必要补以前的课吗？那段日子，妻子时刻关注着小玉的情况，又给我出了好些主意，我也算是采纳了一条：上课的时候穿旧衣服，不刮胡子，邋里邋遢的。自己都觉得好笑：年轻的时候都没捞着这“待遇”，老了老了，还能用机会用上这招？
　　 有一天，校长又开始打趣我：“刘老师，你不刮胡子也挺有魅力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随即递给我四张稿纸，这是小玉刚刚写的作文，平时写满一页都困难，这回写了三页半：“爱上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有家，但我不嫉妒；他很帅，他都不瞅我，但我经常梦着他……”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甩给校长：“这写的不是我，爱谁谁！”
　　 校长这回没有开玩笑，正色说：“看来，可以找她家长了。”
　　 我点点头，联系了一下小玉的妈妈，请她来一下，在此之间我脑子里转了很多，以小玉的身体状况，相信小玉的妈妈不会因为这事骂她，但万一家长失去了理智，说得过了火，这个小丫头会不会……即便我能摘干净自己，可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吗？人言可畏，我又能解释得清楚吗？思来想去，我还是把话绕了一大圈，委婉再委婉，含蓄再含蓄。“这孩子最近挺懂事，迟到几分钟也要发短信请假，有时候一发一连串……倒不是怕打扰我，我发现她平时在学校课堂上也发短信，还请家长控制一下她的手机……”
　　 她的家长也是个成年人，听了我的话，看了我半天，并没有提出要看短信内容，只是点了点头说：“明白了，刘老师……”
　　 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我给小玉上最后一堂课，她手里拿着几个大苹果，说是平安夜，要送给几位老师。外面雪越下越大，下课的时候大家都没出去，我们围在教室里聊天，小玉说她最近喜欢上了美术老师，特别想送给他一个苹果，可是老师是男的，又怕同学们笑话她。我一看，机会来了，赶紧表达自己的观点：“孩子，你多心了，在我们这些老师心中，你就是等于我们的女儿，女儿给父亲送苹果，谁会笑话呢？”
　　 小玉乐了，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我这才发现她的钻石牙套不见了。她递了个苹果给我，祝我“平安夜快乐”！我接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小玉再没有来过。
　　 元旦的时候，几位同学来我家吃饭喝酒，妻子就在酒桌上给大家讲了我这段“艳史”，特别夸奖了我一番，说我处理问题很得当，既没有让自己陷进去，又最大限度地保护了那个女孩。
　　 同学们都表现出来了羡慕嫉妒恨，同时也佩服我是个好老师，有师德。那天我们都喝多了，同学们走了之后，我把东倒西歪的妻子扶进了卧室，只听她兀自在那絮叨：“老刘，你们文人太风流，我始终怀疑你，但今天我相信你了，你确实是个正人君子！你说，你怎么就能抗得住，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楞是一点没动心，了不起！”
　　 我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其实按照小说的套路，情节不是这样的。我应该对这些短信表示震惊，然后拉着小玉的小手，苦口婆心地劝说：“孩子，你不能这样啊，我老了，你将来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不能这样啊……”然后，我们会经历一段虐心的挣扎，送对方点小礼物，写些小情诗之类的；闲暇的时候一起看场电影，一起在夕阳下散散步，她给我讲讲学校的趣事，我给她讲讲人生的阅历……到最后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挥慧剑斩情丝……
　　 “你在和谁说话？”妻子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门外。
　　 “我……我……我在和谁说话呢？”茫然四顾，室内确实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