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心愿】 过秤(征文·小说)
麦大妈回到屋里看电视,她再也坐不住了,这村子虽不大,一千多口人,常言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村人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说闲话的人多了,不中听的话也多了,这话像一柄柄犀利的锥子,在扎人的脸面,更扎人的心。她想出门来,游神般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想出去静静。超市北侧这条叫“陋巷清风”的老街,巷子里熹微的阳光斜照着瓦房的墙头,她磕磕绊绊地走到巷口,身子忽而打了一个冷战,走着走着,仿佛遇见了鬼,感觉有一瓢生冷的冰水从脖颈一直灌倒腿后跟,她的心里就像被一把钝刀割着,钻心刺骨地痛,她的两腿开始发麻,此时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她挪着脚,一心想回到唯属自己的那个老宅院。
麦大妈把自己关在屋里,她心里暗自思虑着,有一样东西给了她希望,让那种窝憋已久的不愉之火在她的周身奔涌。想着想着,却心头一热,便背过自身偷偷地佛泪,两只眼眸像遮过雾幔,哀怨溢于言表,要是年轻时,她一定要问她个根根梢梢,一定会板起面孔,做状发威,甩手而去,再不理她。可是,她没有,涤荡在喉咙的狠话,又被强咽下去。
十指连心,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啊!其实,顺意习惯了戾花的性子,可别人不习惯就会伤心,尤其是妈,这几天,他家里家外的活明显少了,晚上睡觉,一上床就打鼾,戾花感觉丈夫的鼾声怪怪的,时续时断,还有点生硬,戾花心知肚明,顺意心里有疙瘩了。
农历的六月,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雪晴家里的两株凤仙花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嫩叶,蝉儿不停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上鸣叫,发出“咪呜,咪呜”的声音,吵得麦大妈根本睡不着,她看了看表,才三点多,顺诚和雪晴还在午休,霏霏也钻在自己的屋里,不知道是玩手机还是耍电脑。麦大妈拿了一块蓝布,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屋子。又去储物间找了一个篮子,轻轻开了大门,向村外的小河边走去。安谧的田间小路,两旁是密密层层的玉茭地,有人正在给玉茭浇水。吸足了水分的玉茭瞬间舒枝展叶,舞动着长长的带状叶向人们致谢。偶然有几块低矮的蔬菜地,绿的是甘蓝。紫的是茄子,煞是好看。一个给喷洒农药的后生仔问麦大妈这么热干啥去?她早就想好了,说去河边采点车前草煮水洗身体,近来有一点不适。
水光漫漫,山皆秀色,河两岸全是沙坑,近年来由于人们不断采沙建房子,河滩上高一楞低一洼的,如果把小河比作一条蓝色的绸带那沙滩就是它的黄色镶边,可如今这条镶边破破烂烂,和美丽的绸带一点也不般配。麦大妈走下河滩,她多想像年轻时那样脱了鞋袜,用脚踩踩晒的发烫的沙子呀!哎,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别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好。她想着,蹲下身子。捡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光溜溜的鹅卵石,一一放到篮子里,然后又在河边的防护林里扯了几把车前草盖在石头上,再用一块蓝布蒙在上面,蓝布把篮子捂得严严实实,她已经上了村里的街路,熟门熟路地往自己那个老宅院走去。她打开大门后,直接就去了西厢房,在一个老式柜子里找出了一秆秤,这秆秤可太老了,黄铜的底盘上覆盖着一层黑色,黄梨木秆秤两端也包着铜片,不过,定盘星还是亮晶晶的,居然还是十六两一斤的。这就是她嫁到麦家继承的惟一的一件像样的东西了,听说还是公公当年走口外时从喇嘛庙得到的,她又从门缝里向外窥视,这个时候该不会有人来吧,她反锁好门。即而打开篮子上的蓝布,把车前草放在旁边,捡出几个鹅卵石放到称盘里,把定盘星打到二斤上,秤秆一下子差点挑住鼻子;她又取出两块,再称,又低了一点,不是他手快,秤锤能砸住她的脚面;再放一块,又高了,麦大妈拿出一块较大的石头,选了半天,才挑了一块自己认为合适的,一秤,正好二斤。她满意地把手里的石头放到篮子里,上面盖上了车前草,之后锁上大门,回到三儿顺诚家。
有了小孙女霏霏陪伴,麦大妈的农历六月过得十分开心。祖孙二人早晨一起去村外呼吸新鲜空气,上午在院子里浇花,午睡醒来后,霏霏还会给奶奶读一些手机上的新闻,惹得麦大妈有时陪着主人公伤心,有时高兴,还有时气愤不平。当孙女读书,练字或上网时,麦大妈就会安静地陪着孙女。霏霏就是她的开心果,看着可爱的孙女长成了大人,她经常会感慨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感叹老头子没连这么可爱的孙子、孙女都没见到,一辈子太遗憾了。
七月初一那天,顺达说好上午来接妈。一大早,麦大妈就给二媳妇戾花打了电话,问明伟子和顺意都在家,就让她上午过顺诚家一趟。早饭后,麦大妈收拾了衣物,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等着顺达。“妈,你要去大哥的别墅享福了,喊我过来啥事?”戾花操着她高音喇叭一样的嗓子从大门外面走了过来。今天,她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脖颈下,一痕雪脯。故意露出葱绿抹胸,染了红色的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松松的髻,耳朵上的两个金坠子随着她身子的晃动荡着秋千。“坐下吧,你不是最关心我过秤的问题吗?今天让你过来看秤,别人看,我不放心。”麦大妈不紧不慢地说。“您那么信任我呀,那可太好了,以后只要我有空,初一都会帮您看秤的……”说话间,顺达的车已停在了大门外,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了电子秤放在了妈身边。戾花想搀扶婆婆起身,麦大妈笑了笑说:“你就在那边看秤好了,我自己能走……”说着,霏霏扶奶奶走上了电子秤。“59公斤,”“妈,您这个月可是胖了二斤呢!”戾花喊道。“是吧,顺诚两口子这个月就像供菩萨一样供着我。怕有人说两个人当教师挣钱还舍不得给我吃好喝好的……”麦大妈还没说完,戾花就抢过了话茬:“谁说的呀?雪晴哪是那样的人呢,呵呵……”“雪晴不是,你不是,你大嫂更不是,记住以后家务事尽量别在外人面前说。”麦大妈留给戾花一大堆话又接着说,“戾花,别人的话可信,那都是影戏,我这当妈的好歹还不愿意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俗话说:“便宜不过当家!进了麦家的门,咱都是一家人……”
戾花听了婆婆的一番话,愧疚地留下了眼泪,她想让地板裂开一道缝自己钻进去……
人生就是一场戏,无论悲剧还是喜剧,终有谢幕的一天。
那天,刚过十点,地面的暑气开始蒸腾了,别墅门前的两株美人蕉却一点也不怕热,像两个迎宾小姐,向麦大妈表示欢迎。
屋里的小晨阳飞奔出来,连声喊着“太姥姥,”麦大妈的心就像是这大热天喝了一杯冰镇蜂蜜水一样,满心舒服。刚进客厅,丽丽就拿出给奶奶新买的一套长裤薄衫,让她赶快换上试试。“不试,孙女买的我放心。”麦大妈连连摆手,作拒绝状。“奶奶,您就试一下,我从网上买的,万一不合适,一周内可以退换,这就第六天了……”听着丽丽的解释,麦大妈执意不换,可又拗不过丽丽,便慢搭搭地开始脱自己的上衣。当丽丽过来抱起奶奶替换下的衣服,准备放到洗衣机里时,丽丽觉得奶奶的衣服格外重,便向下抖了抖,即而三个鹅卵石从上衣口袋里扑通扑通掉在了地板上。此时,麦大妈低下了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奶奶,怎么口袋里还有三个河卵石呀?”“太姥姥玩石头喽,太姥姥玩石头喽……”小晨阳从妈妈手里接过鹅卵石,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太姥姥,这石头光溜溜的,太好玩了,给我玩吧!”
丽丽已经明显看到奶奶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顺达已进得屋里,看到这场面,心里一阵酸楚,对外孙说:“阳阳,想知道这几块石头的来历吗?过来姥爷给你讲讲。”顺达搂着淘气的外孙,意味深长地说:“这三个鹅卵石是太姥姥从乡下河边捡来的,姥爷给他们起名叫‘和石’有了它们,太姥姥才能放心,咱这个大家庭才能和谐……”小晨阳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厨房里的丽丽妈听了,走出来抚摸着小晨阳的头说:“去吧!阳阳把石头还给太姥姥,让她以后每个月安心过秤!”
麦大妈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这时候,眸子如同清澈小溪里的鹅卵石,晶莹透亮。一种发自内心的平和和安详荡漾而出。
(梁成芳来锦茜)
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