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惊心鸟(传统·小说)
牛河蹲在巷子里,又哼起这调儿。真是好听!牛河想,要是他爸爸能听见就好了。哪怕只一次,他也宁愿像朵朵那样,少一只胳膊。牛河哼着哼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有雾一样的东西慢慢洇开。
回到店里后,女孩说,爸爸,叔叔要请我吃麻圆饼。东木啊一声,叔叔正忙着喃。我也是叔叔,我带你去。女孩问,叔叔带我去哪儿吃啊?东木对着门外连戳几下,喏喏喏,就在对面啊。巴克哈哈大笑,这丫头,就嘴馋。行行行,钱,你们先垫着,到时我一块结帐。牛河说,没事没事。刚才答应了朵朵,我请客的。
东木牵着女孩出门了,回头又冲巴克眨一下眼。
牛河继续在巴克头上摁来摁去,还故意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巴克想了一会儿说,开车,擦挂。烦心事儿,别提了!牛河又问,对了,朵朵她妈呢?巴克哼了一声,她,她自谋生路去了,老子从来不留谁!牛河还想问点什么,巴克又说,行了行了,别老在我头上搞来搞去。你不是要端脖子吗?几下弄完,我要去吃东西了。
牛河望了望门外,女孩已经走到街对面,还不时回头,往店里瞧一眼。他犹豫着摆好架势,手却发起软来,老运不上力。他忽然说,不端不端了。巴克说,啥意思?牛河结结巴巴地说,时间到,到点儿了。巴克说,切,麻圆饼都请得起,还在乎这点儿时间?牛河说,规,规矩不能乱啊。巴克说,不就说钱吗?牛河忙摆手,误会误会,你大哥就是不给钱,也行的!巴克袖子一挽,这话啥意思?你看不起人啊!今儿就偏要你端!牛河急了,就不端!巴克更急,举着拳头说,端不端?不端,老子真不客气了!
牛河脑袋一下炸开了:老子老子,我老子就是被你害死的!老子要端——就端死你!巴克惊愕道,啥?啥意思?牛河咬牙道,我老子就是被你害死的!说着,他心窝突然胀出一团气来,在那里荡来荡去。巴克把牛河往床上一掀,诬蔑人!我,我从没杀过人的。牛河顺手抓起床边的矮木凳,啪地往巴克脑袋上砸去。巴克臂肘一挡说,你看你看,明明是你想杀我啊!牛河继续砸,可他身子被掰着,哪用得上劲儿!连挥几下,没了力气,心口却刺痛起来。巴克哈哈一笑,就凭你这熊样,老子用一根手指就能搞定你。说着,他伸出一根食指,准备往牛河肚子上戳,却又缩回来,算了算了,要是当年,不会这样便宜你!牛河却在床上扭了几下,忽然软成了一团泥。巴克抖抖他,咋了?你豆腐做的啊?牛河哇地喷出一口血,瘫床上不动了。巴克马上松开手,咋了咋了?我可啥也没干啊!
正说着,玻璃门哗一声拉开了。小女孩提着个小塑料袋,蹦跳着进来了。东木埋头跟在后面,眼睛贼溜溜的,东睃睃西瞄瞄。巴克赶忙说,我,我的乖女儿,终于回来了。女孩手一举,爸爸你看,麻圆饼,好香。说着,她突然惊叫一声,爸爸,爸爸,叔叔咋了?
这会儿,牛河清醒了一点儿,想试着撑起来,可一使劲,心窝那儿憋的一团气,石头似的硌得他筋痛。他只得躺了回去,下意识挪了挪身子,压住了床单的那一小滩血。
没,没事儿,叔叔就是累了。走吧走吧,一会儿你还做作业呢。巴克说完,拉着女孩疾步离开了。
店里一下沉默了。挂钟哒哒哒地响着,像送丧人敲出的木鱼声。
东木等巴克的摩托车开走了以后,这才猫着腰往床头走去,步子很轻很轻,很慢很慢。怎么回事啊?他摇了摇牛河,手一下弹开,咋咋咋,又吐血了?救我……牛河翕了翕嘴,却没发出声来。
东木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地游走着,很是阴凉,你不是端,端脖子,怎么搞的?他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猛地缩回来,不关我事儿啊,不关我的事啊,我一直陪着朵朵的。牛河嗫嚅道:救我。还是没发出声来。东木似乎明白了意思,抖着手说,可,可你钱用光了,我哪来钱给你垫啊?还有,医生上次不说过嘛,没,没救了……
牛河盯着东木,嘴唇动了动:滚。声音终于从喉咙管里嘣出来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
师,师傅,对不起啊!你也知道,我爹娘都不管我,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东木身子打起颤来,要不,你,你好好歇歇吧,没,没准明天就好了。说完,他抬起身晃了几晃,走了。
哒哒哒,挂钟发出很脆的响声。
牛河跟着那节奏,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走吧走吧,都走吧!牛河感觉心里那团气没了,人轻松了好多,身子也飘忽起来。他似乎听到了朵朵的笑声,那孩子的声音,太特别了,像从水里拎出来一样,脆生生的,他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听到有人叫他爸爸了。爸爸,该死的巴克……牛河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恍惚中,他仿佛看见巴克又进来了,在桌上拿书包……
当牛河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的墙,白的床,还有白的大褂!很显然,这是在医院,不是他店儿里。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略微有些疼,瓶子里的液体缓慢地滴着。
他似乎又听到了朵朵的笑声。
牛河扭头看着窗外。一只麻灰色的鸟站在窗台上,轻轻叫着,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