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的首付，我们除了举全家多年积蓄之力外，还借了一些亲戚的钱，而剩下来的大部分则来自于银行贷款了。
　　 说到银行真有点心酸，开始的几次，去银行打听的结果不是很理想，因为根据政策，我和老伴两个都属于企业人员，且又是已经退休的和行将退休的，而儿子呢，刚刚工作不久，再说，即使以他的名义贷，数额也很少，加之打心眼里我和老伴不想刚刚工作不久的他背上沉重的包袱，所以公积金贷款这路肯定行不通。要贷，只能商贷，当然，商贷的利率是比公积金高了很多的。
　　 因为商贷的利率太高，有一段时间，我们想过卖掉现住的顶楼房子，可最终还是无奈放弃了，因为在去了几次中介所后老房子，尤其是顶楼基本无人问津，除了没有买方市场外，我们老两口以后的归处也是问题，于是，这个方案只能作罢。
　　 老房子不能卖，唯一的只有贷，可利率这么高，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左右为难了许久，还是拗不过情势逼人，而且这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再加上关键时候儿子说了：“我们可以分两步走，公积金贷款就以我的名义贷，这是政策利好不用白不用。虽然少，总比没有好，余下的我们就商贷。”
　　 最终，我们的商贷也还是委托了“怡轩新城”的员工们统一办理的，这样一来，关于返利的五万元又有了波折，好在最后那个小李答应一手促成的。
　　
　　 四
　　 房子，就这样定下了，倾尽了多年的积蓄，贷了款，借了债，我满脸愁苦对老伴说：“几十年前我们是白手起家从零干起，现在倒好，从负数干起了，还越活越累了。”
　　 老伴说：“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五十才是少年时，六十刚刚是青年么？想我们俩，现在不正是少年时么？”
　　 房子，就这样买下了。人都说身份决定生活的品味和质量，而我和老伴是注定在此后漫漫的十五年里得在原先勤俭节约的基础上苦上加苦，革命加拼命了。好在不管怎么说房子是落定了，作为父母，我们对儿子也是可以问心无愧了。
　　 这期间，返利的五万元在经历了千难万险的折腾后最终返利两万，这于我们的预算又有了大出入，但此时木已成舟，再说合同上又没有标明，用小李的话说：“这已经是我尽了最大努力，公司也算是法外施恩了。”所以我们只能自认倒霉，又重新想办法凑了三万补了缺。
　　 一切交易手续结束后，差不多造房工程也已经出了地平线，之后的造房速度比起之前打地基快了好多，几乎是一个礼拜就是一层楼。
　　 说不清是担心还是高兴，那以后我和老伴会时不时地共着一辆电瓶车去工地看看，当然，门卫出于安全的原因，只能让我们远看，而非近视。不过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可以聊以自慰了。
　　 就这样，在楼房的层层加叠中，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度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看着楼房一天天长高，我们的心有时会像潮水样的起落，会像季节样的变幻。恍惚间，那还未成就的房子似乎成了我们亲手植下的一棵树、成了我们亲手养育的又一个孩子，我们心心念念地盼着它长大，盼着它长得结结实实的、八面威风的，前程无限的。
　　 想着、盼着、看着，这期间，工地停工了，我们会忐忑不安，报纸电视上有什么房地产方面不好的消息了，我们又会自觉进行一种换位，两口子总是于情不自禁中将其对号，老伴更是不时问我：“你说，别处房子上的难肠事我们会不会遇到？”
　　 二年后，房子终于竖起来了，外墙终于粉刷好了，整个小区成型了，在一大片绿色植被上，一栋栋黄墙高楼迎风而立，真是气派不凡！那一段时间，看着那高大气派的楼房魏然屹立的样子，我们兴高采烈，我们夜不成寐，以至于好多次老伴在我的枕头边喋喋不休：“这房子拿到了，儿子就可以结婚了，你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老太婆尽想美事！那贷款不还了？”
　　 “这一码归一码，这不，我们都已经还了两年的贷款了呀！”
　　 “哈哈，还开心上了！”
　　 “你不开心啊？这盼星星盼月亮的，这两年不就盼这个？”
　　 话说交房的日子终于在我们翘首以盼中等来了。
　　 这是一个晴好的天气，一如我们的心情，可以说，那短短的一天里荡涤掉的是我们整整两年的担心和害怕，清扫去的是我们积年的忐忑不安。
　　 拿到房子钥匙的那一刻，老伴说：“我的心今天才算正式落定了！”
　　 而我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太婆，这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拿到房子只是第一步，现在的房子无门无框不装修怎么住？而装修的话，就凭儿子那点钱还真的不行。”
　　 房子钥匙拿到后的当天，我们偕同儿子和准儿媳一起去看了房子，我们兴奋地在亮白而空旷的新房里走来走去，虽然水池没有，马桶没有，所有用于生活的一切都得从头做起，但我们还是难掩激动和欢喜。我们喜形于色，那神色就如看到我们亲手培养的又一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我们不时地笑着说着关于这套房子的话，说着房子和孩子们的未来，那笑声和说话的声音萦绕在整个的房子里，就像秋天里收获了果实的农民在享受着幸福的美好味道。
　　
　　 五
　　 房子钥匙拿到之后，接着便应该筹备装修的事情了。当然，基于钱的问题我们准备能够自己做的事情不求人，一切尽可能从简。奈何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这一下，淅淅沥沥的就是四天，四天里我们也就没有去看新房。
　　 这期间，儿子通过小区业主们新成立的微信群知道了一些情况，先是有星星点点的消息传出来，说4号、5号、13号等楼房的电梯动了两天现在已经不运行了，更有内行的人说，这电梯买的就是差劲货，又因为这地下车位积了那么多的水，电梯还怎么动？
　　 不好的消息牵动了我们的每一根神经，于是，我和儿子冒雨也去看了，这一看不打紧，我们所在的2号楼两个电梯也都已经趴下不动了，而与此同时，电梯的门口早已经围了好多个和我们一样心怀不安的人。
　　 我们一群人正众说纷纭着，又有消息传来说，9号楼刚刚有人在电梯里差点魂都吓掉。好不容易出了电梯的两个女人擦着眼泪说：“我们乘着电梯正往15楼上着，电梯正嘎拉拉地响着，可走到八楼的位置，电梯突然转头直线坠向四楼。还好啊，电梯在四楼的位置终于被我们打开了，不然的话真不敢想象啊！”
　　 “买这个房原就是图有个电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才刚刚拿到钥匙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电梯的事情远还不止这些，接着又有消息说，其余的几栋楼房也只有少数的几只电梯在运行，这一来，大家的疑虑更深了，这不房子才刚刚交付，这使用才刚刚起步，甚至还远不能用“使用”二字来断语，怎么就出现了这样大面积的问题了？心慌意乱中，我们几十家的业主自动联合起来，决定把整个小区的电梯再仔细看一遍以防以讹传讹。
　　 这一看，问题都真实地存在着，于是大家都去了售房部想听取出故障的原因，可遗憾的是这时候的售房部在得知了消息后大部分人已经做鸟散状，而不得不留下的几个人则先后提醒我们：“这里只负责卖房，现在房子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找物业，那里有专门负责维修的部门。”
　　 闹闹嚷嚷中有人大声道：“你们这不是玩人么？感情你们急三火四地交房就是怕出违约金啊！”
　　 是也好非也罢，这个时候，没有权威人士答复我们，曾经的繁华更是已经烟消云散了，而对于我们来说，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们一群的人只好又去了物业维修部。
　　 维修部的房间显然太小了，人头攒动中，维修部一位光头的小伙子站起带着我们去了二楼的会议室，谓之“有话好好说。”
　　 人群中有人问：“这电梯房的意思你懂不？现在这电梯瘫痪了还叫什么电梯房？”
　　 “对，你们领导在哪？把他叫出来！”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领导现在在外地。”
　　 “把他叫来！”
　　 “我们没有他的电话。再说，我们只是干活的人，请你们也理解！”
　　 “我们要说法！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放心，我们会联系有关方面尽快解决问题！”
　　
　　 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电梯的共性问题远还没有解决，以后的短短几天里，我们又陆续听到了来自各家各户的好多问题，有的说是东墙大面积渗水了，有的说是卫生间的排污管漏水了，有的说他们家的窗扇不能关了，有的说门锁打不开了，有的甚至直接通过电话打到物业部说是自己被关在房内怎么也出不来了，有的说他们家的地面出现了长长的裂缝，还有的说那个墙敲开了看了，手指一捏就碎，就是个豆腐渣。
　　 我们的心被这些形形色色的消息弄得没着没落起来，这天午饭后，我对儿子和老伴说：“我们不等电梯了，今天爬楼梯上十二楼看看，看看我们的房子到底有无这些问题。”
　　 很多时候，预想的证实其实就是把一个问号变成句号那么简单，下午，我和儿子的新房之勘探最终是以彻底的失望而告终的。
　　 进去的时候，我们卫生间的地面已经由原先的浅褐变成了湿漉漉的深褐，尤其是排污管的下面一大摊的水正像个二师兄似的朝着我们得意地笑着，顺着水管往上看，整个的排污管正汗流浃背，乍看就像刚刚从一场暴雨里冲进来，尤其令人惊悚的是，之前没有注意看的走道的一道墙居然是歪的，厨房间的地面是开了河的，而就在主卧的中央，一条青蛇样的裂缝几乎横贯了南北……
　　 种种的失望让我的心一步步下沉，可我还是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要知道，那是用钱垒起的房啊！是穷我们毕生的心血都无法积攒起的钱啊！
　　 混沌中，我随手拿起了从家里带来的一把榔头，那时那刻，我的心里还有一丝丝淡弱的希望，我想看看我们的墙是不是也像传言说的那么不堪一捏？拿起一块掉落的碎渣，我戴起了老花镜，我想细细地剖析这稀松的碎渣里混合着的是怎样的良心和天理？
　　 一切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我们所有的业主都需要房主给个说法！
　　 这个下午，我们再一次在没有预设的情况下汇聚了。
　　 这一次，我们不想只要修理那么简单，问题这么大这么多，我们担心这样的房子一旦住上，以后会不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我们需要当时负责这整个小区房屋建造监理的权威部门的代表来现场给我们看清楚、说清楚。
　　 结果，在我们全体业主的强力要求下，那个质检所的副所长来了。
　　 那一天，我们一大群的人抱着希望带着那个副所长一栋一栋的楼房走着，一个个电梯看着，我们带着愤慨又带着忐忑，而那位副所长则一脸平静，他一边走一边与负责接待他的那个光头轻言浅笑着，一副走马观花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最后我们又带着他走进了一套套有问题的房子，当然，看房子只能选择性的，挑代表性的看，而我们房子里的那些问题则属于普遍现象。所以，那一天副所长的走马观花，我们的房子不在列。
　　 具有代表性的问题看完，我们要求给个说法，副所长说：“我会把情况上报，三天后会给大家一个说法。到时，请你们派代表来质检所。”
　　 三天后，我作为业主的代表有幸也去了那个质检所，接待的还是那个副所长，而且他还是负有发言权的人物。
　　 老实说，我是带着很大的期望去的，因为所有的问题他都已经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了，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说法，这样的房子，当初质检是怎么过的关？这样的房子和电梯能够确保无事不？
　　 令人遗憾的是，那个副所长那天说出的却是令人大失所望的废话。
　　 他说：“房子我看了，有些问题确实存在，但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你们大可不必这么担心的，因为房子本身属于框架结构，你们所说的，我所看到的其实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问题，说到裂缝就是水泥重新涂一下的事情，说到水管漏水就是胶水重新黏一下的问题，说到墙面也就重新粉刷一下的事情。至于电梯，那应该是电梯公司的事情，据我所知，电梯是有专门的质检部门负责的，这事，你们回头可以通过小区物业再联系下……”
　　 听了他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可以想象我们这些人有了怎样的愤怒，当那个副所长还在一脸无所谓地轻描淡写着的时候，几个义愤填膺的女人冲了上去，接着又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大家团团围住了他群情激愤，有的在喊：“你开着眼睛说鬼话！”有人在骂：“说的都是屁话！”还有人干脆说：“反正你戴了眼镜也是个瞎子，这个眼镜戴了也是白戴，不如扔了！”
　　 “对！扔了！把这个王八蛋连人带蛋一起扔了！”说完，有人大步冲上前去三两下就把眼镜框掰了连同镜片什么的扔到了墙旮旯里。
　　 高度近视的副所长被逼到了门口，他的脸上有了惊慌的变色，他闭了口抱住了头一步步后退着，我们一步步逼着，这时候我们愤怒的心火被点燃了，熊熊的大火已经冲上了脑门，有血气方刚的甚至已经撸起了手臂、捏紧了拳头。
　　 情势到了剑拔弩张之际，关键时刻，隔壁办公室的所长出面了，他疾步走来双手作揖满脸诚恳地对大家说：“大家请原谅，我们副所长年轻不会说话，你们放心，我们一定给你们个满意的答复，请相信我们！”
　　 “要是不相信你们，我们今天就不会过来了，想不到刚才的那个眼镜所长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所长，我想问问，当时这楼房，这副所长是怎么质检合格的？他的大红印章是不是代表了你们质检所？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地敲上去？难不成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