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记来了
二队人指望看胡老师的第二张大字报。
胡老师是个有文化有才华的人,也巴望这个情景出现,袁伯的反击激起了他的斗志,激发了他施展才华的欲望。一首新的打油诗很快在他脑海中形成,于是在办公点上展纸、捻墨、提笔、挥毫,大字报一挥而就。凉干。反正是个星期天,他没有回家,清闲着。正准备出来张贴,有人在操场上喊:
胡老师,胡老师在不在?
原来是公社马书记来了。
有大队张书记陪伴。喊他的是张书记。胡老师连忙将未贴的大字报抛在寝室的蚊帐上,慌忙出来迎客。
胡老师慌慌张张瞄了一眼远处的战报墙,反射回来的是黑褐色光秃秃的水泥墙面。白色醒目的大字报不翼而飞,正在忐忑不安中纳闷,见胡光头立在牛屋前向他招手,才明白了几分。未必牛倌们看到书记们过来,急急忙忙将战墙上的大字报揭走了?看看书记们的表情,好像对大字报的事一无所知,终于落下心来。
张书记向马书记作了介绍,这是胡老师,大文人,我们从柳口公社请来的。胜利大队的学生全指望他呢!
胡老师没有了心理负担,轻松自然地一番谦虚。之后说马书记大驾光临,荣幸荣幸。欢迎马书记指导工作……
张书记摆摆手,说胡老师你少来这套文皱皱的好不好?马书记来没别的事,刚吃过饭,要在你这睡个午觉。
四
割了一阵牛草,牛倌们躺在湖滩上。胡光头说好险,简直是卵带皮上磨刀。若不是他及时扯掉大字报,哼,他胡老师不得好过。
方福和王麻子跟着起哄。胡叔也,这回该胡老师请你喝酒。不然,呵呵……战墙报上是写这些鬼打架的地方?马书记肯定要开胡老师的斗争会。就像斗地主一样。
他们发现说漏了嘴,也有指质袁伯的意思,连忙说,这与袁伯没关系,袁伯是反戈一击,正当批判。我们喂着集体的耕牛,是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怎么能说我们是铁打的心?
袁伯望着远处的湖面,默默地吸着叶子烟。
袁伯说还是出事了。
马书记来胜利大队主要是检查生产,在大队张书记家吃了午饭,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哪有“客气”些的床铺?哪家茅草屋底下不是鸡屎鸭屎满地滚?床铺也是补巴连着补巴,隔夜的臭屁、汗味像阶级敌人暗藏在被窝里侍机待发。大多数人是没有枕头的,即使有,也是油腻腻的破棉袄代替。马书记是公社一把手,来到胜利大队就是贵客,岂能让他睡“鸡窝狗窝”?张书记想到了学校里的胡老师。胡老师的床铺干净、整洁、高尚,充溢着淡淡的香味,还有绣着大红双喜的枕头“服子”,这就极其难得,是马书记理想的午休之处。张书记偶尔关心一下学校,对学校的情况一清二楚。
关键是马书记是个心细的人,一觉醒来,还躺在床上,发现了蚊帐上的大字报。胡老师没来得及张贴出去的,随手一丢,却丢得字面朝下。马书记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立马起床,取下细读。
马书记个头不高,却一脸威严。摊开大字报问胡老师,这是么意思?胡老师像挨了当头一棒,不敢隐瞒,将事件的来龙去脉一并说出。
袁伯也被唤了去。问袁伯年轻时读过几年书,年龄,籍贯,成份,做了哪些工作?
胡光头哀声叹气,说这下完了,完蛋了,胡老师肯定不得下地,起码要赶他回家种田。
王麻子笑出满口暴牙,胡老师一走,没得人跟胡叔打架了。
方福说是的呢,还有谁来摸胡叔的光脑壳?
袁伯则很少说话了,像有满腹心事,愁眉苦脸。
王麻子说袁伯有什么好愁?贫农出身,一辈子种地当农民,老了当牛倌。又没犯错。既使有错,未必送袁伯去城里生活不成?
人们的预料成了现实。胡老师被叫到公社,说是反省检讨悔过,住学习班,和四类分子关在一起。学校缺老师,一时没人顶替,张书记向公社反映情况,社员的子女要读书呀,这可耽误不得。读书是大事,张书记有五个子女在学校里读小学。张书记主要是去打听胡老师的情况,为胡老师说说好话。写了张把大字报,只是开开玩笑,并不反动,只是贴的地方不对,战报墙是块严肃之地,写了些下三乱的东西,教育教育就行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马书记说没有这么简单,你还是赶紧找人替代一个阶段,公社也调节不过来。张书记回到家里,将大队社员逐个排列,最后定下龙会计,要龙会计身兼两职,教学当会计两不误。
开始龙会计不同意。张书记说不同意行,你回二队种田,会计也不能当了。龙会计只有勉为其难,走马上任。
龙会计的学问,是他当私塾先生的父亲教出来的,满口之乎也者,教学生远不如胡老师。自然学生不服他管教,每堂课都有学生打架闹事,家长反响很大,找张书记的家长络绎不绝。
有人怪罪喂牛的,怪罪袁老汉,不该跟着瞎起哄。你们不跟风写大字报他胡老师不会写第二张,不写第二张马书记躺在床上也看不见,看不见也没有理由抓他走。这下好了,这么优秀的老师走了。
正在全大队人发愁时,马书记来了,也带回了胡老师。胡老师继续在胜利小学任教。这等于无罪释放,社员们欢天喜地,恨不得放一挂万字鞭庆祝庆祝。
胡老师算是虚惊一场,完璧归赵了。想不到袁伯却遭了殃。
在胜利大队,四个生产队四百多人口,划分成分时竟然全部是贫下中农,其他大队狠批狠斗地主富农分子的运动如火如荼,而胜利大队却无动于衷。张书记说没有就是没有,要实事求是,胜利大队的人全是后期过来的移民,找不到好地了,就在湖边上安家,十年九淹,住的茅草屋都淹了,个个像叫花子,哪来的地主富农?马书记不相信,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在胜利大队就没有田地多些家产富些生活过得荣耀些的人?评不出一个地主富农才怪。这次来胜利大队检查生产是假,摸清阶级实情是真。这个袁老汉,贫农成分,苦大仇深,只读过一年私塾,竟然能写出高水平的大字报!这引起了马书记注意。
袁老汉是从四川搬过来的。
马书记指派胡老师去了四川,调查袁老汉在四川的根底。四川那边开了证明盖了红章,说袁老汉的问题相当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