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东坐在里屋单人床沿边，向坐在旧沙发上、戴着墨镜的爸爸详尽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及其具体打算：“爸爸，妈妈看不见东西这怎么办啊，我想带妈妈到马塘医院（城里有名眼科医院）看专家门诊，检查一下妈妈的眼底和视网膜有没有问题，要是好的，我就找医生开方子给妈妈打胰岛素降血糖，控制好血糖再开白内障；等看好了妈妈眼睛，我再带你去看眼睛，看看能不能做白内障切除手术。”爸爸听了儿子一番话后，表示同意，但又很不放心：“你妈年纪大了又是小脚，带你妈到医院上车下车一定要小心，打胰岛素不打就算了、打了就要坚持，要按医生的方法打针，量不能大；我的眼睛暂时不看，你把精力放在你妈身上吧。”爸爸的叮嘱交代，让南东获得一种踏实感，他进一步想到，等到妈妈眼睛看好后，一定要带爸爸去医院查一下眼睛、化验一下血小板——早几年，马奶奶四个子女曾在母亲带领下，由长子主导带马爷爷到马塘医院看过眼睛，还住了院。父亲被检查出血小板低。医生在办公室里告诉马奶奶子女说；“病人血凝度差，不能动手术开白内障，你们现在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南东端详着父亲瘦弱的脸，让爸爸摘下墨镜又仔细端详父亲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记得很清楚，当医生说是因为血小板问题不能手术时，包括自己在内却没有人问医生有没有办法解决血小板低这个问题。南东后来听说生花生可以增加血小板，就买来花生米，在自己家中用九阳粉碎机碾成粉末，用瓶子装上带到李家山头递到父亲手里，让父亲每天早中晚吃上一二匙梗；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南东又在广播里听到、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看到有一种供国家射击队运动员用的眼贴，在保护眼睛视力和治疗白内障方面有很好效果，也买了许多。有一段时间，南东每天到李家山头后又增加了一项“工作”：让父亲躺下，撕开眼贴袋，将湿漉漉的眼贴贴在父亲的眼睛上，还将眼贴袋中的余液轻轻地淋在父亲眼贴上，一点也不浪费。贴了几个月后不见有什么效果，也没坚持下来；再后来，南东在药房里买来一种说是能治白内障的眼药水，马爷爷就将眼药水放在枕头下，自己每天点着，算是一种自我安慰。这中间，马爷爷因其他毛病住过一次医院，南东特地让医生在血检中增加了血小板内容，数值还是低于正常。这次南东问了医生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血小板，医生说有一种药可以，但对身体有副作用；南东向爸爸和家里说了，因为意见不一致，结果放下了。转眼几年过去了，父亲视力每况愈下、面临失明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痛苦？南东在想，但又没去设身处地或是换位思考，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争取给妈妈打胰岛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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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东事先做好了安排，向单位请了半天假，清晨一早就去马塘医院挂了专家门诊号。按照事先安排，一位开出租车的朋友一早开车到了李家山头，并和保姆一道将马奶奶搀扶坐上车驶向医院。徐妈、邢大姐等邻居们都看到了，知道是南东要带马奶奶去看眼睛。在这之前，马奶奶在小院子了和邻居们讲过这件事。
　　 车到医院后，南东和朋友约好了来接的时间，就搀扶妈妈上了二楼的专家门诊。门诊室外过道上的座椅上坐着一溜子等待看专家的病号。
　　 专家给马奶奶开了检查眼底的单子。检查室位于楼下靠近住院大楼一侧，中间隔着一个小操场大小的院子。南东搀扶着妈妈走到楼梯边，看着妈妈不敢迈出脚步，索性蹲下来，双手兜起妈妈屁股，将妈妈背下了楼。在穿过小院时，马奶奶说要解手，南东就将妈妈背到厕所前，正好有一位女人出来，南东恳请她搀扶妈妈进出。马奶奶对那个女人说：“谢谢你啦。”南东听得清楚，觉得妈妈思维依然很清晰，妈妈应该重见光明！
　　 检查结果不错，马奶奶眼组织除了白内障，一切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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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东带上这次检查病历，再次去找那位年轻的主治医生。南东这次在门诊挂了号头，诚恳地向医生陈述了自己的推论。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一心为了能让母亲重见光明而焦虑而努力，动了恻隐之心，她为南东开了处方，告诉南东在家注射胰岛素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南东向医生连连致谢。后来，南东在找医生开第二张处方时，带给她一张日报，上面有他写的《我为母亲剪指甲》文章。南东的目的是想告诉好心的医生，一个做儿子的心情。
　　 南东在药房里买来家用血糖检查仪、血糖测试纸、棉棒和医用酒精，按照医生开出的剂量和方法，一天早晚两餐饭前给妈妈打胰岛素。他小心翼翼地将胰岛素针剂旋转到定量刻度，先用涂抹上酒精的棉棒在母亲肚脐下端一公分处的皮肤上涂抹酒精消毒，再换支棉棒蘸上酒精给胰岛素针头消毒，之后就将针头垂直插入妈妈肚皮注入胰岛素，一边推进剂量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揉着注射针四处皮肤，待拔出针头后，随即用准备好的棉棒按住针眼，再用棉棒蘸上酒精涂抹针头消毒，完了再套好注射针。大约一个星期就用指尖采血法检测血糖升降指数，并一一记在小本子上。
　　 南东给妈妈注射胰岛素，马奶奶很高兴也很配合，因为南东经常笑地说：“妈妈，我们小时候听你的话，现在你老了就要听我们的话，我打针把你的血糖降下了，就带你到马塘医院看眼睛。你不要急，你要相信儿子，治好眼睛，妈妈你起码要活到90岁！”马奶奶听了高兴得很，说：“我的眼睛真的能开刀？”南东说：“我问过医生，医生讲只要把血糖降下来、控制平稳了，就能开刀。”马奶奶虽然看不见眼前的儿子，但她仍然在“看”着儿子，笑着说：“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失明的马奶奶是多么渴望能看见自己的子女、再到处串门子啊。所以她一早一晚都要等儿子打好针才吃饭。偶尔忘了，急得南东有时也冲妈妈。马奶奶就笑着说：“哦、哦，我忘了忘了，下次记住了。”有时也冲儿子：“你不要不高兴，你要是嫌烦，不想打就不打！”搞得儿子又只得笑着赔不是：“哦哦，妈妈，我不对、我不对。”南东是在赶时间，早一天控制好妈妈血糖就早一天带妈妈看眼睛；妈妈就能早一天看见光明。妈妈的眼睛必须要看好的，这是做儿子的一份责任和义务。
　　 为了获得良好的注射效果，南东还要妈妈控制饭量，并买来各种口味的无糖饼干让妈妈在其他时间段里当零食吃。当然，所有费用都是出在马爷爷的工资上。
　　 记载胰岛素每天的注射剂量以及血糖测试数值的小本子已经翻过好多页了。当马奶奶餐后血糖一个月平稳地控制在7mmol/l上下之间时，南东带着妈妈的病历和这个小本子到马塘医院再挂专家号，咨询能不能为病人做白内障手术。专家说，可以的，不过到医院还是要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再下结论。
　　 南东向单位请了一周的假，决定带妈妈去住院检查治疗，并向爸爸作了详细的汇报。马爷爷问：“你还向你大哥讲了？”南东如实地说：“没有，我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带妈妈看眼睛。”马爷爷说：“你瞎搞，你一个人能干的了？你妈就你一个儿子？”南东有些生气地说：“是不止我一个儿子，但又有谁愿意管妈妈的事，有些事情我真不好跟你说！”南东心里想说但嘴上不能说的是——弟弟身体有病就不说了，但弟媳妇在医院搞财务，人又是老家人，可对婆婆的失明几乎是无动于衷，她要是关心并出面找医生治疗婆婆的眼疾，其实是有诸多便利条件的；而哥哥呢，一想到他在对待妈妈眼睛问题上态度，对让弟弟打前站去医院咨询治疗妈妈眼睛的许诺，以及后来居然说“我随便说说。你真的去了？”这些话他能告诉爸爸？就是说了，爸爸也许根本就不相信！也许会说这是无中生有！南东心里想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还有，哥哥对妈妈发脾气时的言语。妈妈因为对保姆有些苛刻，以至于保姆来去像是走花灯似的，搞得大儿子、二儿子焦头烂额。一次哥哥当着弟弟的面发妈妈脾气：“你还没有福气？你想想看，清明街老邻居哪个有你活的这么大？就连毛主席这么伟大的人也就活了83岁！”妈妈虽然耳朵有些背，但她听清楚了儿子的话，很生气地回了儿子一句：“你嫌我活的大了，就拿巙带子（淮北方言：指裤带子；旧时淮北农村妇女裤子是用布带子系的）勒（淮北人读肋音）死我算了！”——尽管心理有些情绪，但经爸爸一番训导，南东还是打电话给哥哥，告诉说明天准备带妈妈住院看眼睛。
　　 马奶奶大儿子了解到母亲近期身体情况还算不错，血糖控制情况良好，听了大弟具体打算后没有异议，只是说：到马塘医院远了一点，还是到二院吧，二院离我们几家都近，大家到医院里来送饭送汤，屁股一磨就到了，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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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南东为妈妈挂了号，直接到二院眼科住院部找到医生。这医生很是善解人意，听了南东述说、查看了马奶奶病历，就说：“明天就安排病人住院检查吧。”
　　 晚上，南东告诉妻子说，明天要带我妈到二院看眼睛，并一五一十讲了自己带妈妈打胰岛素控制血糖，以及此前带妈妈到医院进行相关检查的情况。妻子好像有所察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那，我明天下午到二院眼科住院部看看，上午和中午要烧饭给你家儿子吃，没时间，这几天你就忙你妈妈的事吧。”
　　 二院眼科住院部靠近渡春路，是一幢二层结构老房子。第二天，马奶奶在大儿子大媳妇和南东的陪伴下，坐着大儿子的小车，住上二楼的一间病房。不一会儿，女儿南霞和小儿子小媳妇都相继来到医院。三儿一女都围着马奶奶转，一方面照看妈妈在病房接受医生检查、搀扶妈妈到其他珍室检查身体，一方面给妈妈洗脸、倒水、送饭喂饭、解大小便；晚上又轮流陪房和妈妈谈心。马奶奶是看不见什么，但确实感受到子女们是围着自己的，她认为这就是一份孝心，因此心情一直比较好。她说：“医生什么时候代我开白内障啊，开好后就回家，老头子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啊。”几个孩子也都安慰地说：“妈妈，你就不要操心，爸爸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哪个一天都要到李家山头好几次，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心吧。”大媳妇、二女儿和二儿子、三儿子还曾用手掌在马奶奶胸口从上抹到下，或是在妈妈大脑勺拍一下，或是捏捏妈妈宽大额头的奶奶猴子，说：“马老太就放心吧。”“什么老太老太的！”马奶奶怪孩子们不应该说“老太”，听口气好像是在忌讳什么。但孩子们这么你打打我拍拍，还说着俏皮话，马奶奶嘴上这么讲，脸上还是舒张的开心的样子。
　　 南东在征得医生同意后，仍坚持一天在上午下午饭前给妈妈打胰岛素。南东打针技术和剂量掌控已经很成熟了，这样做也有节省一些费用的考虑。
　　 眼科医生在给马奶奶进行着例行检查。南东心里总是在悬着什么，特别是昨天上午，在住院部一楼过道里走动时，他听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在病房里向别人讲和医生交涉的情况。原来，这个陌生男子的父亲前些日子来这里看眼睛，做了手术，但术后感染比较严重，已经影响到眼底，面临要摘眼球的危险！南东听了十分害怕，因为，是自己起头要带妈妈看眼睛的，而此前哥哥姐姐弟弟都是不主张的。尽管市一级医院做白内障切除手术，在技术层面是成熟的，但凡是手术都存在一定风险。一楼的例子让南东心有余悸。
　　 马奶奶身体包括血糖通过了医生检查，眼科主任对前来问话的南东说：“你母亲可以手术，手术安排在明天。你们家谁签字？”南东说：“等了一会问我哥哥，毕竟他是长子。”主任说：“那是。”
　　 大儿子在妈妈手术单上签了字。第二天，主任突然有事，不能亲自手术，说是让助手做。在征求意见时，马奶奶大儿子没同意，他坚持要主任亲自开刀。
　　 马奶奶是在第三天下午被推进手术室的。病房外，马奶奶女儿、大媳妇、小媳妇守候着。南东就在附近转了又转。
　　 马奶奶手术做得很顺利，左眼被用胶布贴上一个豆腐干子大小的白纱布。主任说：“病人再观察三天就可以出院了。要看另一只眼要在一个月内，超过一个月那就要再全面检查身体。”南东说：“那我就在一个月内再找主任您，给我妈妈开右眼白内障。”
　　 马奶奶出院了。她在南东和大嫂子的搀扶下，走下二楼到了楼下，大儿子迎面走来。南东望着妈妈说：“妈妈，大哥开车接你回家了。”大媳妇也接着说：“妈妈，你看你家儿子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马奶奶说：“南京穿的不是白衬衫吗？”南东和大嫂子，还有走到跟前的大哥都开心的笑了。南东尤其是特高兴，这可能是他做儿子以来成功完成的一件极其重大的工作！那种满足感、成就感就像化作一股股血液，充盈着全身的血管，血管以及全身肌体，南东因此内心活力激荡！
　　 马奶奶在儿子媳妇搀伴下回到李家山头，徐妈和对面的邢老师站在马奶奶家门口同马奶奶讲话，问她眼睛看得还清楚，楼上的一些邻近也扒在走道栏杆上朝马奶奶家小院子里望，马爷爷这时已在保姆帮助下站在小院子等着马奶奶回家。一跨进院子，马奶奶就咧着嘴、大嗓门地对马爷爷讲：“老头子，我看见你了。”讲完就嘿嘿嘿地笑起来。重见光明的马奶奶真的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