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知怎么回答。
　　 “你手上画着什么？为什么能唤醒我们。”依然是前面那个苍老的声音。
　　 宇文的手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两点，那人说只要你给小玉看，她就会知道是我让你来找她的。
　　 宇文把手向四处伸了伸，顿时整个坟地叽叽喳喳个不停，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小羽让你来的吗？”
　　 小羽？宇文不知小羽是谁，于是便道：“你是小玉？你知道这个？”
　　 “是啊，我是小玉，我知道啊。小羽说这个世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陪着我。”那个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天真无邪，“可是前几天他跟着他父亲叔叔伯伯去了外地，还没有回来。”
　　 “他也许不会回来了。”宇文突然失口道。
　　 “你骗人，小羽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那小女孩突然很是愤怒。
　　 宇文不竟哑然，如果她口中的小羽就是那人的话，这已经得过去多少年了，他也说不清。
　　 “是啊，小羽不会骗人，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宇文赶紧赔罪道。
　　 “那小羽让你来干什么？有没有给我带风筝，他说淄水乡的风筝很好看，也飞的很高。”
　　 “小羽让我先来看看你，他说他会给你带风筝的，到时你们可以一起放风筝。”宇文撒谎道。
　　 “我就知道小羽不会骗我的。”
　　 宇文和他们并没说很久，那些红光就一片片的消失，天地突然漆黑一片。等过了许久许久，小城里的灯火俱都亮了起来，宇文看向坟地外围，只见有的人跪倒在地，有的坐在地上尽都伤心不已，眼角带着泪水。
　　 宇文默默地走近，小羽让他见的小玉已经死去了，而他们，他也顿时明白，他们是想让自己的亲人在期待中睡去，不去打扰，就那么宁静自然，自己承担所有的苦痛。
　　 他默默地走近，他看见有人从远处跑来，只见是秀华，她仓皇失措，披头散发，眼色通红，疯狂的朝这里跑来。有人急忙前去拦住她，只听得她大喊大叫：“为什么不让我来这里，为什么？”
　　 她哭泣着坐在了地上，穿着一件红色衣服，像极了以前新娘结婚时的霞帔。
　　 “为什么要拦我，他们杀死我们镇那么多人你们不拦，看着那么多人杀死我的丈夫，那么多人轮流侮辱我，你们不管不顾，为什么现在你们要拦住我，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死了，你们还要干什么？他们不知情可以长眠地下，我们呢？谁又记得我们，谁又能来拯救我们，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疯了，她已经疯了。”有人喊道，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我没疯……我没疯……”她依旧在大喊大叫。
　　 宇文想要靠近她，不知她这是怎么了，怎奈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回去吧，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是之前在楼下对他大喊大叫的老太太，而在此时，她的眼角却尽是泪水。
　　 秀华看见了他，突然怔怔地朝他走来，人们抱住了她，她拳打脚踢的朝他走来，等到了跟前，突然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泣喊道：“我杀了你们这些畜生。”
　　 宇文吓得摔倒在地，这一切是怎么了？他不懂秀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秀华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刘峰死了，每一个死去的人会不会从这个世界永远的消失？在以前，宇文会肯定地回答，会的，他们一定会消失。可是现在宇文不确定，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跟前，并朝他一直微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峰的手很轻，仿佛又很重，刘峰拍下的时候，他的心也被他拍进了深渊里。
　　 “刘峰？”宇文憨憨地哭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们走吧，不要待在这儿了。”突然之间他太害怕，这世间的事转变得太快，在这之前他明白所有的事，在这一刻他仿佛什么也不明白。
　　 “是啊，你该离开了，马上就走吧，不要回来了。”刘峰轻轻地道。
　　 “怎么？你不走吗？”宇文疑惑地道。
　　 “我不能离开，我要守护这片天空这片土地。”刘峰道：“我也离不开这里。”刘峰讪讪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走。”
　　 “因为我已经属于这里了。”刘峰轻轻地道。
　　 他转向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转过身离去了，秀华也被他们拉着离开了这里，他看见她最后回头的一瞬，像极了那天，那天在窗口凝望时的身姿。刘峰也跟着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四
　　 夜，原本被漆黑的夜笼罩的坟丘，却被那点点的灯火成了其上的明星。当你凝望它们的时候，感觉它们就在眼前。当你闭上双眼，那灯火依然在你面前闪耀，可是无论如何，当你伸出想要触摸的手，却发现夜空中凝聚的只是一片虚无。
　　 因为刘峰走了，秀华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他何去何从？从哪儿来？又到何处去？
　　 可是还有一个人没有走，他一直站在坟场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他看见他迷茫而带恐惧地坐在地上，一会哭，又一会笑，可是他自己却面无表情。
　　 他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似是朝他而来又或不是，他的眼神木讷空洞，动作呆滞。而他站在路的中央，就那样被他毫无感情的穿过。
　　 他停了下来，诧异地回头，似乎有那么一瞬在想刚才发生什么事，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他站在他身后，终于笑了。他笑时风将整个头发吹到脸上，在灯火之下，便只见嘴唇痛苦的扭曲。
　　 “你说什么？”他仿佛听见他对他说话。“所有……人……都走了，为何你还留在这里。”他再次说道。
　　 “不，他们都没走，他们只不过是回家了。”麻辣烫小伙道:“每个人都是有家的，我想送你回去。”
　　 “送我？去哪儿？”
　　 “回家。”
　　 “什么家，家在哪儿？”宇文一阵恍惚，他该到哪里去？哪里才是他的归属。
　　 “我送你吧，你只要出了这座城，外面就是你的家。”麻辣烫小伙指了指远处的出租车。
　　 “外面？”宇文木讷地想着，然后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去外面。”
　　 坐上了出租车，宇文还是迷迷糊糊的，恍惚之中，他又看到了一座大山，一条河流，一片草地。他再次走过草地，渡过河流，爬上大山，慢慢地靠近了那杆旗帜。
　　 那杆旗帜已经残破不堪了，当他注视它的时候，发现旗帜变得鲜血淋漓。那是用一双血手撑起来的旗帜，他惊恐极了，不断后退，可是残酷的景象吓得他闭上了眼睛，可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呈现着这样的画面，无尽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你怎么了？”麻辣烫小伙道。
　　 “没事。”宇文从那残酷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今年多大了？”
　　 麻辣烫小伙静默了好一会，道:“二十六了。”
　　 “二十六……二十六……”宇文呢喃着望后靠了靠，“你怎么总让头发遮住脸？不难受吗？”
　　 “不……习惯了……”麻辣烫苦笑道:“也许是我面目可憎吧。”
　　 宇文不再说话，也不敢去想，如今好多的事都是这样。
　　 “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麻辣烫小伙突然道。
　　 “你说什么？”
　　 “我说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麻辣烫小伙说道:“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告诉小羽，小玉她还活着，只不过……她已经老了，这样就可以了却了他的心事，也许就不会吸取那些野外孤魂。”
　　 麻辣烫小伙把车渐渐地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抚摸着脸上的头发，似乎感到了火辣辣的疼痛。
　　 要告诉小羽，她已经老了，可坟地里埋着的依然是几岁的小姑娘；小羽——宇文并没见过他的面目，可当他哭起来时，却完全像个小孩，那小玉已经死去多长时间了，小羽从六岁开始的等待也是多长时间了。
　　 他感觉出了宇文的困惑，于是道:“那还是战争时期，我们这座小城里的青壮年全部被征兵入伍，前往前线。小羽从小可怜，母亲在分娩时难产，便死去了，后来在小羽五岁多的时候，他父亲一行人带着他去外做生意，就一直没有回来，哪想到是被强行征去当了士兵。”说到此，麻辣烫小伙已是泪流满面，“再到后来，世道大乱，各处尽是盗贼恶霸，四处强抢良民，烧杀掳虐，无恶不作。直到那天晚上，城里莫名起了大火，烧死了将近三千多人，我的这半边脸就是……”
　　 麻辣烫小伙使劲捂着他的脸，嘴唇悲痛的扭曲着。
　　 “已有多少年了？”宇文还是问了起来。
　　 “应该有八十多年了吧。”
　　 “你二十六岁也有八十多年了吧。”宇文恍然大悟，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终于静下了心想想所有的前因后果，他把他们全都联系到了一块，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所见到的全都是死人。”
　　 麻辣烫小伙低头不语，仿佛依然在捍卫自己的尊严，一个人死后又活了八十多年的尊严。
　　 “你叫什么名字？”宇文问道，一直以来他都没问过他的姓名。
　　 “我的名字？”他恍然回过头，头发下的白骨清晰可见，惨不忍睹。“我不记得了……”他又低下了头。
　　 “何?我好像姓何……”他说完姓何整个人就已经浸入了黑暗。八十多年前的事他记得那么清楚，可是唯独自己，他却怎么想却想不起来。
　　 “我不明白！”宇文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他回过头来。“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埋葬在坟地，而你们却依然像人们一样活在尘世中？”
　　 “我知道你很疑惑，那场大火烧死的几乎全是老人和小孩，他们都是在睡梦里丢失了性命。而孩子是那么小，那么小，所以我们宁愿受到神灵的惩罚也要将他们永远的埋葬，不愿让他们知晓死后的残酷。”
　　 “好吧，我知道了。”宇文缓缓地合上了双眼，“所以你们在营造一种假象，让死后的灵魂也有了生活的场所，哪怕被世人遗忘，也永远的活着。”
　　 也许这些隐藏的事物，再也不会有人会看见，那么这一切又像极了刘峰说得命中注定和永恒这一问题。对于永恒，除了悲悯，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们想要的只是生活，不管过去多少年，战争还是彻底毁灭，每一代是否都有同样的诉求，深埋黄土而倔强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