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证实的爱
“那……那好吧。只是,你要注意安全。”万斌哪顾得上听万军的嘱咐,转身就走。
“万班长,你怎么起来了?啊!这……这……这……”护士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盯着穿着西服的万斌,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万军,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呆在帐篷的门口。
万斌一把拽过小护士,小声道:“嘘!兵妹妹,你看花眼了,呵呵!”说完,风一样旋了出去。
小护士眨巴了几下眼睛,跟着跑到了帐篷外,双眉打着结盯着帐篷的拐弯处,好一会才折了回来,看着万军,疑惑道:“万班长,我……我没看花眼吧?”
万军嘿嘿一乐,“没有。他是我哥。”
小护士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我说呢。你们……你们是双胞胎吧?”
“是。”
万军知道余震还在继续,危险随时都在发生。喧嚣的夜,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帐篷外的脚步声与吵杂声混在一起,看着因受伤昏迷被抬进帐篷的三个战友,万军眼圈湿润了,他牵挂着哥哥万斌,这个对地形、环境不熟,一腔热血的哥哥现在哪?
“没想到,那天出事了。我哥在救援现场,被一块楼板给砸倒,再也没起来。首长和战士开始误认是我,等清楚后,说要打电话给家里人。我没有同意。我不想让你难过,也不想母亲再受一次打击。这事只告诉了我哥单位一把手,让他暂时保密。”
天呐!我想起了那个深夜,那个让人心慌意乱的电话,原来我的万斌就在那天夜里走了啊!一阵目眩,我栽倒在床上……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很灿烂,我却头疼欲裂。
“蓉蓉,咋了这是?告诉我,斌儿是不是给你气受了?我找他。自个媳妇不知道心疼,该打。”一听万斌的名字,我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一把抱住婆婆瘦弱的身体,爬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好孩子,别哭别哭。这个熊孩子,刚回来就给你气吃,看我咋训他。”
“妈,不是万斌的事。是……是我……我想家了。”我泪眼婆娑盯着白发苍苍的婆婆,现在告诉她等于要她的命啊,唯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走一步算一步了。
婆婆抹着我脸上的泪,抿嘴一笑,等万斌回来让他请个年假,陪你回东北老家看看你爸妈。”
我没有回东北,而是跟着万军去了汶川。
六月末的天像个蒸笼,万军不听我劝阻执意买了卧铺票。他说卧铺车厢里有空调。我们是在夜里上的火车。第一次睡在行走的夜里,我有些恐惧,瞄了一眼斜对面的上铺,没想到万军正皱着眉在看我。
“怎么?不舒服?”他一撇腿跳了下来,转身拿过铺上的毯子,“床板太硬,把这个铺上。”他把毯子对折后,铺在了狭窄的硬邦邦的床铺上。
“好了!这样舒服些。”他的目光柔柔的,像极了万斌。我剜了他一眼,躺了上去。我恨他。万斌要不是去汶川看他能丢了性命?
火车“咣当咣当”慢悠悠地走在漆黑的夜里,几夜无眠的我眼皮打起了架,可就是睡不着,满脑子是万斌。万斌的笑容,万斌的淘气,万斌的腻歪,万斌的吻……万斌,你怎么就舍得撂下我走了呢?我们的孩子咋办呀?
火车上的早餐送的早,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香气宜人,萎靡不振的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吃一点,就吃一点。”万军把米饭送到了我嘴边,“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也要吃。”
我含着泪,一口一口咽下万军用嘴吹过的米粥。
在火车上晃荡了一天两夜后,我们踏上了汶川的土地。汶川的马路车辆穿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忙景象,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水泥的味道。地面的热浪一波高过一波,我不停地擦着顺着脸颊一个劲流淌下来的汗水,紧跟在万军的身后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得很慢,拐过一个弯路又一个弯路,上了陡坡下长坡,下了长坡上陡坡,几经颠簸,车子终于在一片山林的边缘停下。我脚还没落地,胃就开始翻腾起来,蹲在地上呕吐不止。
万军轻轻地捶着我的后背,小声道:“嫂子,喝口水漱漱口吧。”
“不喝。快带我去看你哥。”我赌气把他递来的水打落在地。
万军小声嘟囔了一句:“何必呢。”说完,背起地上的背包,转身走向林间小路。我站起来,紧跟在万军的身后,走进低声吟唱的林涛中。一个纤瘦,一个壮硕,两个身影穿梭在树影的摇曳中。在山路比较狭窄或遇有陡坡的地段,万军停下来等,等我走近了就伸出手来牵我。陌生的林间我有些怕,只好由他牵着。越过那些险难的地带以后,万军并没有马上收回自己的手,总要再拉上一两分钟才慢慢地松开。
山里很安静。慵懒的阳光趴在树梢上,柔媚渗在氤氲的山岚里,一半殷红一半潮润。林子里,小鸟清脆的啼鸣声飘荡在寂静的山谷,一只或几只突然从树林里飞起又在不远的草丛落下。草尖上的露水把我和万军裤脚打湿了,紧紧地贴在小腿上。万军的小腿和万斌的一样白皙,浅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细腻的皮肤里,宛如带露的嫩藤蔓。我在后面看了,心里隐约着一种难以言说而恍惚的美。这时候,我走了神,但这样的走神只是一会儿。
“到了,就是这里。”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跋涉,万军在一个荒草驳杂的坪地上立住了脚步。我向前紧走几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高高的山,阴郁的林,一扇陡峭的悬崖惊人心魄地耸立在面前。悬崖的顶端喷泻着一股瘦瘦的山泉,飞泻而下的泉水在崖底激溅起轰响的波浪,一团又一团的水气在山风里缓缓地向四周弥漫,渐渐地把我们笼罩了。我无心观看这迷人的景致,心“砰砰”跳得厉害,一种感觉,万斌就在近处。
万军指着悬崖崖底下的一块草地,说:“我哥他们就在那里。”一阵剧烈的眩晕像无边的黑夜一样向我袭来,我趔趄着软软地就要倒下,万军一把抱住了我。
“那天,我哥在废墟的间隙,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发现她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面支撑着身体,身体被楼板压的变了型。当时,部队医护人员也在现场,冲着废墟吼了几声,发现没有回音,断定人已经死亡,人群走向下一堆废墟。我哥觉得奇怪,观察了好一会,他用力搬开了一条缝,愣是把自己的身子挤了进去。结果,在女人的身下发现了一个3.4个月大的孩子。”
听着万军娓娓道来的镜头,我泪眼朦胧,用手摸了摸肚子,紧张道:“那孩子没事吧?”
“没事。我哥发现孩子还活着,高声大喊了起来。还没走远的部队医护人员听到喊声折了回来。谁也没想到,就在我哥刚把孩子递出来的一刹那,楼板哗啦一下倒塌。我哥……我哥……”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万斌,你撕碎了我的心啊!
在万斌的坟头,我流着泪包了一包土。
万军跪在坟前,哭泣着道:“哥,怪我,都怪我。你又不是军人,当时我该阻止你去抗震前线啊。”
“呜呜呜”,我的哭声与万军的哭声,一长一短,在这林涛汹涌的林间回荡着,“扑棱棱”惊飞了那些落在草丛里的小鸟……
五
我们是在7月6号那天午间到的家。
打开虚掩的院门,我闻到了一股味,是淡淡的香火的味道。嗅着味道我推开了耳房那间小书房。
“啊!”我手里的那包土“哗啦”一下掉落在地。我看到万斌的照片前燃烧着的香气在缭绕着、盘旋着。
婆婆从正屋里吧嗒吧嗒跑出来,脸儿煞白,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和万军,“蓉蓉?!你……你和斌儿回来了?”
“妈……我……”万军支支吾吾看向我。
我泪水一下子涌出,“妈……妈……你……”看着那正在燃烧的香,我脑子一片空白。
“孩子,妈我不傻呀。他哥俩是我的心头肉,我当妈的还能分不出来?”婆婆抱着我“呜呜呜”哭起来,“蓉蓉,我……我是想留住斌儿的血脉啊!”
我怔住了,看着在照片里微笑的万斌,压制住内心的疼,强挤出一丝笑,说:“妈,我不走。我要一辈子守着你和孩子。”
万军呆立了片刻,伸出双臂圈住了我和婆婆。哭泣声此起彼伏,在小小的书房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