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一把撒汗如雨的脸颊，想着自己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家乡。虽然这里还是那么地让人觉得不如人意。
　　 遇到慕容笙那天，我又被那个太监主管鞭打，最后实在扛不住了，不得不忍着痛趴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我根本没想着逃，逃离鞭打的结果又是很残暴的一顿毒打罢了。主管抽得累了，他就狠命地抬起脚来踹我的肚子，在我即将昏死过去的那一刹那，听到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停住！”我困难地提起眼，被汗浸湿的头发全部被沾到了前面，看到了蹲在我面前的一个有着急切神情但却长得很温暖的人，站在他旁边的，是似乎很久不见的慕容逸。
　　 慕容笙小心翼翼地一手抱着我的脖颈，一手托着我的腿，他生怕快步跑着会弄疼我，尽量调整到让我感觉到舒适的姿势，我依然清醒着，微微伸出手摸着慕容笙的左脸，我的眼角混着汗水有泪滑过，“求你，让我死了吧。”慕容笙听到这句话时忽地停下，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我，我努力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别说傻话，你还正值韶华。”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就没有了力气。
　　 醒来时屋子里满是一种月氏没有的好闻的香气，我挣扎着疼痛的被包扎好的背脊，疑惑地看向外面。这是个用金丝做成的床榻，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但样样都是由上好的梨花木做成的，我看向帘外，一个人正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光看他的房间陈设放置，包括帘外放着的一把古筝，就能判定出这绝对是是一个儒雅的人。
　　 一恍惚间，就看到慕容笙进到屋里，他不可思议的神情里面多了一点温柔，“你怎么醒了？”我抬眼看，原来是救我的那个人。
　　 “多谢……”我想了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一直看着我的慕容笙在听到后变得忍俊不禁，我忍不住又说一句，“不知您是……”
　　 “哦，”眼前的这个人顺势坐到了床榻上，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他温暖的神情，我总感觉这个人像是我木棉这一生的贵人，“我是皇上的胞弟，慕容笙。”
　　 见我没说话，他有好奇地问着，“我已经帮你处罚了那个主管，不过你为什么会屡次遭到他的毒打呢？”他的神情纯真，我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答起，紧接着他又来了一句，“你不是月氏的公主吗？皇兄怎能如此对你？”我心虚复杂地盯着慕容笙纯真的眼睛，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一句，“大概就是因为我是月氏的公主吧。”
　　 出乎意料地慕容笙竟然没有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他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他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像公主一样，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带着我去空旷的地方放风筝，我的燕子风筝总能飞得比他的高一点，然后慕容笙就“阿卓阿卓”地叫个不停；他在用膳时把我带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吃传说中的满汉全席，一长条桌子的饭菜有的甚至都吃不上一口，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慕容笙让我随便挑选，他还亲自为我挑了几块乌鸡肉，摸着我的头发说让我多补补。
　　 跟慕容笙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而且飞逝的。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好，但我看他的神情和慕容逸绝对是不一样的，他会为我一个假冒公主的人担心和难过，我暂且贪婪地享受着他给我的关怀，虽然随时都可能有万劫不复的那一天，但是……毕竟在下阿鼻地狱之前我还能体会一下人间的温情。每当看到慕容笙无害的纯洁的脸庞时，我总会想起公主。
　　 也不知她在月氏过得好不好。
　　 四
　　 慕容逸来到府上那天，我正为慕容笙研着磨，他正扶着案一笔一划地为他母亲抄写着经文。墨汁溢出了很大的浓香，我看着慕容笙轩昂的眉宇，瞬时赏心悦目起来。
　　 慕容逸看我一眼后，立即笑着看向慕容笙，“笙弟，最近过得可好？”
　　 “很好，哥哥完全不必挂念。”慕容笙抬头看看慕容逸，冲他莞尔一笑。我偷偷瞄了一眼慕容逸，他的眼中丝毫找不到一丝哥哥对弟弟的宠爱，甚至……浓密的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那我这娘子，”慕容逸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牵起我的手，“是不是也应该还给我了？”他盯着我，那双慧深莫测的眸子里，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一想到永和宫，又一想到那个太监主管的鞭子，我就浑身不战而戾。
　　 慕容笙张起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我十分渴望地望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来，如果我随慕容逸回去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笙只说了一句，“哥，我……我喜欢她。”
　　 “可她已经许配给朕了不是吗？”慕容逸残忍地冲慕容笙笑着，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那你把她当公主看了吗？你根本就不管她！”慕容笙说完这句话后就瞬时脸红，他情绪激动地看着依然冷笑的慕容逸，我突然觉得自己下江南值了，慕容笙是在我九岁以后这世上第二个把我照顾得很好的人。
　　 “你怎知道朕不管？小孩子莫要多事。”慕容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我拽着走向座驾，慕容笙在我背后大喊，“阿卓，我会去接你的。”然后我就听到紧紧攥着我的手的慕容逸冷哼道，“没可能的。”
　　 虽说是胞兄胞弟，但他们却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至亲的样子。我不得眉头紧皱的同时，稍微挣了挣被慕容逸紧攥着的右手。他察觉出我的异样，不由得调侃，“公主你这是舍不得那慕容笙吗？”
　　 见我抿唇不语，他凑近我，鼻子几乎贴着鼻子，我紧张地看着他的眸子，听到他用狠毒的语气说了句，“别想了。”
　　 慕容逸这次没有把我带到永和宫，也没有把我带到绣春宫宫女住的地方，他似乎带着我游走了大半个宫殿，最后把我带到了华沐苑。
　　 在渔火通彻的夜晚，慕容逸领着我站在大殿里透过硕大的窗弦看星星。
　　 慕容逸蓦地说了句，“公主千里迢迢来到这江南，是为了什么呢？”
　　 我继续抬着头看星星，“是为了平息战乱。”
　　 “噢？”慕容逸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你一介女流，就想阻止整个朝代的兴衰？”
　　 我咬着唇，“虽然不能，但终归会起点作用。不然的话，我父王怎会忍心送他的女儿南下受苦？”我嘲讽的眼睛中含着泪，愤恨的表情一点都不掩盖地暴露在慕容逸面前。他被我惊到，立时转过头去看夜空。
　　 “那是你父王的决定，不在于朕。”他负着手，眼中有一片星辰大海。
　　 “但是是你先去提亲的不是吗？”我无比顽抗地回答着，想要一步步地接近这个人的心理防线。
　　 “你以为朕想？”突然慕容逸就抓住我的胳膊一点一点凑近，他的眼神变得凶恶，我试图往后退着，却被他一把禁锢住。直到他薄凉又灼热的唇像是铺天盖地般地覆上来，他拼命地撕咬着，眼睛红得像是一只无处发威的豹子，我害怕地拼命挣脱，却被他愈吻愈狠的蛮劲所打败，我有些站不住似的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他的舌在我的嘴里很是灵活，几乎伸到喉颈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目眩神迷了。
　　 忘记被他禁锢住多久，我只记得到后来嘴里一片腥甜，直到慕容逸放开我的时候才看到他嘴角渗出了淡淡的血迹。那是他咬我的，像是一种我无处脱逃的惩罚。
　　 他扶着我涣散的身子，说得字字珠玑，“朕以后唤你木棉怎么样？”他笑得深不可测，我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动机，我的身体开始发僵，只是呢喃不清地说着，“你……你怎知道……”
　　 “朕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顿了顿，又说，“传说月氏公主性格跋扈乖张，你那般隐忍，又怎能是她呢？”
　　 “所以，永和宫，绣春宫，你都是在考验我？”这慕容逸也真是细思极恐，惩罚人的手段可以做到无形，一只大手能遮天，我不禁冷笑。
　　 “不，那不是朕安排的。”慕容逸眉头紧锁，手指撑住嘴唇，陷入了沉思的样子，“另有其人。”我突然就想到了慕容笙，想到他纯良无争的眼眸。
　　 “既然皇上识破木棉的身份，那，可否请求你一件事？”
　　 “说。”
　　 “我想……回到家乡去，做一个……”还没等我说完，慕容逸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朕识破你，但是诸大臣还是被蒙在鼓里啊。”
　　 我垂下眼睑叹息着，被慕容逸猛地抱住头，“乖乖做你的公主妃，朕不会亏待你。”我在心里斟酌着，最终还是任由慕容逸抱着，看向天上被乌云挡住的发出微弱光亮的明月。
　　 慕容笙，我可能要负你了。
　　 住到华沐苑后，我多了些自由，身边有很多宫女跟着，远远看到向自己走来的宫人朝着自己跪倒在地，我叹口气，想着自己却一点都没有享受这些的福气，荣华富贵使我不能心安理得。
　　 去得最多的是御花园，那里的花开得争奇斗艳，繁花锦簇。我痴痴地赏悦着，有很多都是在月氏看不到的。当然也忘了还有宫斗这件事情。
　　 阳春三月，我惬意地拿着一本诗集，小声吟诵着，坐在秋千上，自己轻轻地摇着。熏人的微风轻轻扑打在脸上，我眯着眼，想着这样做一个假公主妃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虽然慕容逸常到我那里去，我们枕着同一张床榻，但他从来都没有碰过我，许是怕我这个俗女脏了他尊贵的身子吧，我一边想着，一边仰起脸让阳光悉数洒在上面。
　　 不经意间一扭头，一个面容姣好脸上有着嫣然笑容的安嫔坐到了我的旁边，我连忙下来对她行礼，“不知姐姐要来，阿卓冒犯了。”
　　 “别别别啊，阿卓妹妹，你这是在折煞姐姐我啊。”她一边扶我起来，一边又关切地问着，“在这里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一切都好。”我看着她嫣然的笑容露出一抹笑。然后安嫔亲热地叫我妹妹，还送了我一个戴在她头上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她的盛情难却让我谢绝不来，最后只好收下。
　　 她与我约好下次逛御花园的日子，并且要我承诺一定要来。我看着虽然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假装，但人总归该是善良的吧，如此，在宫中有个伴儿也是好的。
　　 次日依旧是个好天气，我按照规定的时辰走到御花园时，才看到等候多时的安嫔。她与我继续坐在秋千上，随手翻着我的诗集，不禁惊叹了句，“妹妹真是好学，怪不得皇上对你宠爱有加。”我摇摇头笑着说，“姐姐生得美自然不用多虑啊。”
　　 安嫔听完后笑得心花怒放，我的心稍稍镇定了些。交谈片刻后，安嫔突然大叫着说要帮我推秋千。
　　 我看着她兴奋的脸，动容地点点头。她一开始推的力度很小，边推还边跟我说话，我还不住地说着，“姐姐，你歇会儿，让妹妹推你。”
　　 安嫔说了不累以后，力度突然加大，我拽住绳子被晃了几圈以后，还没来得及哀求，就感觉到后背有一股强大的推力，然后借着秋千的力，我被甩飞到达到人身子高的一半的釉盆上。撞上去之后就磕破了头，隐约中看到焦急的慕容笙朝我跑来。
　　 他抱住我，焦急地喊着，“阿卓！阿卓！”我忍着痛呢喃着，“慕容笙，好久不见啊。”
　　 五
　　 醒来时我的头已经被包扎地严严实实，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浮现在眼前的是一脸焦急的慕容笙，他本就一副小孩子的灵动皮相，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我怀疑这只是错觉，也是因为没有完全清醒，我用手不断地摩挲慕容笙的脸庞，眼泪一瞬间流出了眼眶。
　　 “慕容笙……慕容笙……是你吗？”我朝暮思念的慕容笙，此刻竟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依旧温柔地把我扶起来，替我抹去眼泪，“是啊，我来看你了，阿卓。”
　　 下一刻我和慕容笙就被慕容逸生猛地推开，他扭曲着一张脸，瞪着我的双眸像是要喷火，刚要试图站起来的慕容笙被他一把粗暴地推倒，他拦腰横抱起我，就准备走出慕容逸的屋殿。身后慕容笙用我从未见过的陌生语气说了句，“哥，难道这个女人你一点都不怜惜？”
　　 慕容逸冷哼一句，“无中生有。”
　　 我看着怒着张脸飞步疾走的慕容逸，他的须发随风舞动，似乎从未见他这样怒过。
　　 回到华沐苑后，慕容逸把我放在榻上，随之就把安嫔给召来。她被抓来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她先是看我一眼，继而跪着抱着慕容逸的腿，“皇上，臣妾冤枉啊。”
　　 慕容逸并不看她，眉头紧锁着，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一身的傲气。
　　 “皇上，臣妾好心给妹妹推秋千，谁知妹妹一个没抓稳就自己飞了出去，这不怪臣妾啊！”安嫔哭相极美，她哭得婉约，哭得让人心碎。
　　 “总之你是伤了朕的公主妃，怎样处罚你，还是由她来定夺。”慕容逸转向我，摸着我的脸，他的眼中突然一股柔情。安嫔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继而转向我，她苦苦地恳求着我，“妹妹，你可要为姐姐做主啊，姐姐一直待你如自家姐妹一样，怎敢把你推出去呢？”
　　 我心下一软，“确实是我……没抓住绳子，不怪姐姐。”安嫔听完后一脸祈盼地看向慕容逸，谁知慕容逸下一刻就说了句骇人听闻的话，“来人，把这个贱嫔拖下去，杖邢至死。”
　　 安嫔惨叫着被拖下去，“皇上饶命啊，臣妾是无辜的！”我一辈子都记得她那哀怨的眼神，心里一颤后接着就是怒不可遏，我愤怒地瞪着眼前的暴君，可他却一脸柔情地继续抚摸着我的脸，“朕才不会留着随时都可能危害到你的人。”
　　 我顿时失笑，一手甩开慕容逸，自己兀自地背对着慕容逸躺下，眼中泛着泪，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慕容逸是那个一直给我制罪的人，可惜我做不了他的救赎。我想要的，就是平淡无比的生活。慕容逸在我身后轻笑，只是说了句，“你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