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推开阁楼之窗(小说)
进院门前,我姐说,你一定要给我保密,听见没有?
我说,李民是个流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我姐说,你要在妈面前告我的状,我也会把你的事抖搂出来!
我说,我有什么事?
我姐说,我知道那天你在看什么!
我说,苏小彤,你满嘴胡言,我什么也没看!
我姐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好了,我们回家。
我不怕我姐,但我怕我妈,虽然我比我姐年龄小,但我的个子却已比她高了。我姐小巧玲珑,却异想天开,对我说她也要做一件旗袍,我给了她一个白眼,说你的身材不适合穿旗袍,我姐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我说,那个女人她穿旗袍好看,我姐不怀好意地笑笑,说小弟,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我被她的话说得脸红了,我怎么会喜欢那个女人呢,我只是看她穿旗袍好看。我姐笑道,小弟脸红了,我没好气地说,你净乱说!我姐说,我没乱说,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看你,都害羞了啊!
休班的时候,我姐偷偷地去了那个女人家,回来后,她诡秘地说,你知道吗,她还会做旗袍呢。
我说,谁会做?
我姐说,就是你在阁楼上看到的那个女人。
我说,咱妈要是知道你去她那里会不高兴的。
我姐说,她来过咱家,妈对她很好,我去她那里,咱妈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说,不信你等着瞧!
过了没两天,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纳凉,我姐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扭着身子走进了院门,母亲一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接着皱了一下眉头,一张脸就拉了下来。我姐喜滋滋地说,妈,好看吧?
母亲上下打量着我姐说,快去给我脱下来!
我姐脸上的笑倏忽而逝,她有点委屈,眼泪都快下来了。
母亲喊道,听见没有?!
我姐转身走进屋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说,姐,你穿旗袍真好看!
我姐不做声。
我说,小家碧玉呢。
我姐没好气地说,去一边!
四
之后雨季来了,天接二连三地下雨,潮湿得叫人难以忍受,阁楼潮湿而且闷热,我只好推开窗子,风是潮湿的,久不见阳光,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濛濛细雨中,我看见一个穿着一件墨绿色雨衣的人走进了巷子,那是一个男人,还领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穿着一件雨衣。他们走进巷子到了女人住的那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抬手去敲门,但他敲了半天,那个女人也没去开门,男人绝望地看着门板,之后走到我家院门前,踌躇了半天,才胆怯地敲了敲门。
去开门的是我们的母亲,她文,谁呀,然后把门开开了。其实,我家的院门只是虚掩着。
那个男人进了我家,把雨衣的帽子摘了下来,和母亲寒暄了一番他们就走了。他们走后,在我家堂屋的地上,我看到了两摊水渍,那摊大的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小的是他的孩子留下的。我还看见一大一小四个泥脚印,母亲用拖把拖了半天,一边拖还一边说,这爷俩,真够可怜的!
父亲说,他们两个人,谁的话都不值得相信!
母亲说,这个李媛,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得开门,她就不想孩子?
那个男人到底都对我们的母亲说了什么,当时我不得而知,直到那个女人突然搬走之后我才知道。母亲说是那个女人红杏出墙,她丈夫才和她离婚的。哎,这女人越轨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她不仅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把自己的精神弄出了问题。
你看她脸上的那条疤,当初她还告诉我说是她男人打的,其实呢,是她自己撞墙上撞的。母亲说这话时,我和我姐都在场,母亲看一眼我姐,又看我一眼,说做人就得老实本分,不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看他们爷俩,真的是可怜呢!
当初我母亲却不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个女人可怜,说她嫁了一个不晓事理的男人,和那个男人离婚是明智的。
父亲说,你又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不累啊?
母亲不满地说,我这不是操心,是给孩子提个醒!
父亲说,咱家小彤可是个安分闺女!
我看了我姐一眼,她瞪了我一下,没说话。
私下里我姐说,你别听咱妈的,她总是喜欢听一面之辞,谁说得可怜,她就相信谁的话!
我说,人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姐说,那个女人亲口对我说的,他前夫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喝酒,喝多了就打人,她头上的那条疤就是被男人打的。有一次,那个男人喝醉了,挥舞着一把菜刀把女人追得满街跑,这种男人,装起可怜来,还真的把咱妈给蒙骗了!
对那个女人我已不再感兴趣了,让我感兴趣的人是王小琴,所以即使我推开阁楼之窗,也不会满心好奇去窥视院子里的动静了。
我姐已搬回单位的宿舍,是母亲叫她搬回去的,因为她经常偷着去那个女人家,母亲担心她学坏了,只好又打发她回到单位住去了。我姐在家,母亲总是教训她,两个人经常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母亲说,闺女大了不中留了,父亲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她娘俩吵,母亲见状就生气说,你看你,也不说说她,还在一旁看我的热闹!
父亲说,你管得也有点太宽了!
母亲说,那好!以后我不管了,你管行吧!
我姐搬回单位,正合她的意,但母亲还是放心不下,对父亲说,在单位你可要看着她点,别叫她和那些不正经的男人来往!
父亲说,我和小彤不在一个车间,我想看着她,也没法看啊!
母亲叹口气说,儿女大了由不得爹娘了,不要以为我说她是吹毛求疵,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看看那个李媛,下场多惨啊!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人了,就得安心过日子,不要想三想四,自寻烦恼!
对母亲的担忧,父亲只是笑了笑。父亲是一个不喜欢指责别人如何生活的人,他的兴趣,除了摆弄那些无线电元件,似乎没有什么提起他兴致的。只要在家,他都钻在屋子里看看书或修理街坊邻居送来的电视机什么的,所以他的人缘很好。
小彤要是能找个像你一样的男人我就放心了,母亲说,口气颇为自豪。
父亲口气淡淡地说,是嘛,现在你对我比过去可是宽容多了!
母亲说,过去对你不好吗?你这么说可得讲良心啊!
父亲无话,他一般很少与母亲发生争执。论讲道理,就是再给他一张嘴,他也说不过我母亲的。
因为母亲有意疏远那个女人,以后的日子里,那个女人不再来我们家了。那个女人极少出门,偶尔在路上遇见,母亲也就是和她打个招呼,然后匆匆走去。我不记得是在哪一天了,母亲上了阁楼,等她下来,她对父亲说,小彤不在家住了,就让小新在小彤的房间睡吧。母亲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与她发现了什么有关。父亲征求我的意见,母亲说,我说了就算!在阁楼上,夏天热,冬天冷,那滋味很难受的。不容我说话,母亲就指使父亲把我的家什搬到了姐姐的房间里。
在我搬到姐姐房间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晚上,我们正在吃饭,姐姐吃着吃着,突然捂了嘴巴,匆匆走出门去,到了门外,她开始呕吐起来。
父亲说,小彤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母亲一愣,接着走出门去。父亲对我说,没事的,我们吃饭。
你怎么了?母亲问。
姐姐说,胃不舒服。
回到屋里,母亲铁青着一张脸,见我在发愣,就拿起筷子敲了一下桌子说,吃你的饭,看什么看!母亲的那脸色真叫我看着害怕,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那种表情。吃过饭,我去学习,姐姐要收拾桌子,母亲说,你一边呆着去!
母亲说,对你说过的,叫你看好小彤,你这当爹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父亲支吾着说,我不能天天去看着她吧,我还要工作呢!
母亲说,我的脸算是被丢尽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说我们还怎么做人!
母亲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家里发生了这种事,叫她怎么能够接受。
那晚,姐姐没回单位的宿舍。父亲打发我去阁楼上睡,我只好又回到了阁楼上。到了夜里,母亲问她和谁谈对象了,姐姐不说,母亲就威胁说,你不说是吧!你不说,那我就死去!
我知道和姐姐谈对象的那个男人,他就是我们街上的李民。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了。我搞不明白如花似玉的姐姐怎么会和李民那种人谈对象,她也不想想后果,如果母亲知道是他,那她非一头撞墙上不可。父亲说,你小声点,母亲说,都是你!平时也不管,把她给惯坏了!父亲唯唯诺诺说,女孩子家,你叫我怎么管?
母亲长叹一声说,都是那个女人,小彤肯定是跟她学坏的!
我听见姐姐在哭,母亲说,你还哭!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回这个家!
父亲说,事情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发火也没用,我们还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母亲说,问题当然得解决,但我必须弄清楚!
吵声让我睡不着,推开阁楼的窗子,就坐在那里听母亲和父亲说话。那个女人也没睡,她的房间还亮着灯,我看见她的身影在晃动。后来姐姐被逼急了,说她在路上遇上坏人了,她那么一说,母亲说了一句:这不是要人命啊!然后人就瘫软了。父亲还算比较理智,他告诫我,这事必须守口如瓶,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说出去!
第二天,母亲带着姐姐去了我小姨家,小姨在外地工作,是医院里的护士,母亲忍气吞声,也只能以此种办法把问题解决掉。在小姨家,母亲和姐姐住了三天。再见到姐姐,我发现她的脸是苍白的,一整天也难得说一句话。后来,在姐姐结婚后我才听说,她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姐姐的丈夫,我的姐夫,就是我们街上那个叫李民的男人。那是在一年之后,李民托人来我家提亲。看着老大不小的姐姐,母亲只能忍着疼点头答应了。在母亲看来如果不是姐姐出了那事,八竿子也轮不到他李民来提亲。别看李民在外面吊儿郎当的,回到家对我姐倒是百依百顺,他甚至给我姐洗脚,不是洗一次,而是天天晚上都洗,我都有点看不下去,可他说,你姐是我老婆,我不对她好,谁对她好?我姐坦然地坐在那里说,多跟你姐夫学着点,在外面怎么凶都可以,回到家对自己的老婆一定要好生对待!
在我姐生下个女儿后,李民说,当初要不是流掉那孩子,我们的儿子都满地跑了!
我姐说,还提当初,要是当初我妈知道是你,早把你送派出所去了!就是不送你去派出所,我妈也得打断你的腿!
五
那个女人是在哪天搬走的,不得而知。在我姐回家后不多久,我发现女人的屋门上挂着一把锁,过了一天,我看到那把锁还挂着,就对母亲说她搬走了。女人搬走了,但她来时穿的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却留了下来,用衣撑撑着挂在晾衣绳上。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留下的,还是走时忘了带上,反正那件旗袍一直挂在那里,遇上刮风,就摇摇摆摆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女人在走路。
母亲是个细心人,听我那么说,皱了眉头说,你怎么知道她门上挂着锁?
我吞吞吐吐说,那天我看见她了,拎着个包,一个人上街了,之后就没再见到她回来。
母亲哦了一声,其实,母亲知道我是在阁楼上看到的,她之所以叫我去姐姐的房间住,就是因为发现了我的秘密。有时,母亲会和父亲提起那个女人。母亲坐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上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说,那个李媛,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怎么说我们也做了将近一年的邻居啊!
提起那个女人,我就会想起她脸上那条蜈蚣一样的疤痕。在她走后不久,我问王小琴要不要去看看女人挂在晾衣绳的那件旗袍。
王小琴说,旗袍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是没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王小琴说,现在街上哪有穿旗袍的,就是喜欢,我也不会穿的!
我曾偷偷给王小琴写过情书,她收下了,并给我回了一封信,说愿意和我交朋友,但我没有告诉王小琴,其实她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许多年后,当我再次推开阁楼之窗时,我内心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那时我情窦初开,我相信所有过来的人都会理解我当时的那种心情的,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推开阁楼之窗后会同我一样看到院子里的那个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