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搞错了！”妈妈似乎被李宇的话激怒了，她大叫着：“是你爹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爹！你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咋没听你放一个屁呀？”妈妈很委屈似的，眼睛里噙着亮晶晶的光点，不知是红酒还是眼泪。
　　 “我爸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想让他回来！”李宇也提高声音说：“他不回来你就可以跟那家伙一起吃喝了！”
　　 “放屁！”妈妈满腔怒火地说：“你爹5年前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你知道吗？他回来并不是要跟我们过日子你知道吗？他只是来看看他的亲生儿子！他在外面有两三个野女人你知道吗？”妈妈说着，就不停地用手指抹着流在脸上的光点。李宇也许被妈妈的话震惊了，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妈妈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远处散步的男男女女有几个朝他们观望。
　　 妈妈缓过一口气，放慢了语气，说：“5年前我就打算跟你爹离婚来着，可我怕你成为单亲孩子，学习受影响，一忍再忍。也想着再给你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道他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去年国庆长假他跑去郑州旅游，跟一个女网友‘一夜情’，结果搞砸了！女网友的男人打掉了你爹两颗门面牙还跟老婆离了婚。女网友跑来缠住你爹不放手，你爹没辙了，只得在县城租房子居住，还买了一辆平板车卖油条。现在你爹跟野女人过得热火朝天把我们娘儿俩扔在一边不管不问你知道吗？这些你知道吗？”妈妈说着竟然掩面而泣。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高高的胸部起起伏伏节奏明显。
　　 李宇确实不知道。他整天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里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他狐疑地望着妈妈的两片嘴唇，自言自语地说：“不是真的，你说得肯定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对吗？”李宇紧紧地盯着妈妈，期待妈妈给予他所期望的回答。妈妈从手袋里掏出宽屏手机，翻出了一段视频，递给李宇，说：“你自己看看吧！李宇接过手机，他首先看见了一辆平板车，车上放着一张面板，一个小煤气罐和煤气灶。镜头切换到一个女人的侧面，这女人扎着马尾发辫，系着白色围裙，李宇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看见她手里拿着菜刀，在面板上剁着什么。镜头接着慢慢掠过煤气灶，李宇看到了一位高个儿男人，镜头拉近了男人的面部，他看清了这个人就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正在翻着锅里的油条。在爸爸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过街广告牌和变换着数字的红绿灯。李宇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把这段一分半钟的视频翻拍下来。
　　 “不是你逼我，我是不会跟你说的。你爹是不会回来了，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这样羞辱老妈......”妈妈说着泣不成声了。
　　 李宇想说“对不起”，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看见高三学长“熊大”、同班同学“熊二”和“光头强”三人骑着电瓶车向桥头走来。他们将电瓶车扎在湖边，走进桥孔去了。
　　 “妈，对不起。”李宇终于认错了，他把手机还给了妈妈。妈妈不说话，掏出手袋里的纸巾擦拭泪痕。“你自己先回吧，我跟同学玩会儿。”
　　 妈妈说：“你要玩也可以，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家。”李宇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要你陪。你不是要减肥吗？步行回家不好吗？”妈妈说：“那你早点回来。”李宇说：“知道了。”
　　 （四）
　　 李宇走进桥孔，“熊大”和“熊二”正在向王光明询问着什么。看见李宇进来，“熊大”首先跟李宇握手，感谢他的热情配合。李宇问：“做成了吗？刘晓春说：“成了。我们正在听王光明的汇报。”王光明接着说：“老胡回到家里，头发上散发着浓浓的臊气。白衬衫都成花的了。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到卫生间里放水洗澡。我暗自笑了一会儿，就跑出来了，呵呵！”
　　 “熊大”问：“老胡不会怀疑你吧？”王光明说：“我在家里帮老胡的女儿做作业，我故意制造不在现场的事实，她怎么会怀疑我呢？不会的！”
　　 李宇说：“其实，我早就是单亲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从现在起，我也加入你们俱乐部吧？”
　　 “熊大”就首先鼓掌说：“欢迎你！你今天的配合就算加入我们俱乐部的投名状了。”
　　 刘晓春上来与李宇拥抱，说：“我们终于可以风雨同舟了。”
　　 “光头强”说：“你妈跟老胡关系很好，你千万不能跟你妈说这事儿。”李宇说：“放心吧。”
　　 “熊大”显得很兴奋，他说：“他们不给我们快乐，我们就自己寻找快乐。我们俱乐部将来壮大了，敢跟一切凶恶的后妈后爸抗衡！‘单亲的孩子早当家’，被亲爹亲妈溺爱着是好事也是坏事，现在是好事，将来肯定是坏事！不负责任的婚姻剥夺了我们的尊严，我们要为自己的尊严而战！提升自己独立打拼的能力，拓展生存的足够空间！”“熊大”像一个演说家发表着关于“单亲”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李宇听着觉得既新鲜又茫然。
　　 等“熊大”演说完毕，李宇怯怯地问：“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熊大”说：“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有事尽管说。”李宇把手机视频打开，举给三人同看。视频上的背景显示是在一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那个高个子男人是我老爸，我想请你们帮我找找我老爸。”“光头强”说：“能肯定是新城还是老城吗？”李宇：“不能。”刘晓春说：“那就把俱乐部的成员都招来吧，我们分头去找。”
　　 “熊大”说：“不必了。我们的成员能来早就来了，不能来我们不要勉强。勉强就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提议，我和王光明同学到新城区寻找，刘晓春与李宇同学到老城区寻找。我们都骑着电瓶车，很快就把城区跑个遍。找到了就打个电话。”
　　 三个人都表示同意。李宇就分别输入了“熊大”和“光头强”的电话号码，“熊大”和“光头强”也输入了李宇的号码。
　　 准备完毕，两拨人从刘桥相背而行，李宇和刘晓春负责的老城区十字路口并不多，大概只有两三处，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把十字路口跑遍了。在跑完十字路口的时候，李宇接到了“熊大”打来的电话。说新城区的小吃一条街有一个炸油条的，好像是他们要找的人。他让李宇赶快去验证一下。
　　 李宇和刘晓春就往新城区赶。李宇对新城区很陌生，他除了到过麻将馆还有那个龙虾店，别的地方没有去过。但刘晓春对新城区却很熟悉，他带着李宇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小吃街。小吃街与一个乡镇紧密相连，这条街全是卖小吃的店铺，不仅开酒店的一家挨着一家，道路两边也摆满了桌凳，构成露天小吃铺。李宇的爸爸就在小吃街与通往火车站的主干道交叉路口北侧卖油条。与他看到的视频一样，那个女人在平板车上揉面做油条，他的爸爸一边翻着油条，一边向路人兜售。他们的手推车是移动的小吃铺，显而易见，这是为了躲避城管而准备的。李宇没有靠近他的老爸，他怕老爸认出他来。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实际年龄和容貌，但他感觉那个女人并没有他的老妈漂亮，他不知道他的老爸为什么会抛弃漂亮的妈妈，抛弃闲适的生活，甘愿做那种躲躲藏藏的厚颜无耻的勾当。看着想着，他的喉咙里咕咕作响，他想破口大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哭，但眼睛里的怒火把眼泪烧干了，没有一滴泪掉出眼眶。
　　 城市里的夜晚是没有深浅的，灯总是那么亮，人总是那么多。老妈打来电话，催他赶快回去睡觉。李宇向他的同学和校友招招手，沙哑着嗓子说：“我们回去吧。”
　　 “熊大”问：“看清了吗？”李宇点点头。“熊二”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李宇说：“再说吧。”
　　 “光头强”说：“拿尿泼那个女的还有她的油锅！”
　　 星期日的夜晚如期而至，“熊大”召集了“单亲俱乐部”的男性成员，他们用两个“雪碧”瓶子装满了他们的“尿液”。这种柔软的塑料瓶，最适合喷“水”，只要使用者用力挤压塑料瓶，瓶口就会喷出几米远的水柱，准确地击中目标。不知为什么，“熊大”制定的条例是，不允许本人攻击后爸、后妈。所以，当李宇要求由他向那个女人“喷尿”时被“熊大”严厉拒绝。实施者最后确定为“熊二”刘晓春和“光头强”王光明。“熊大”安排别的成员可以骑着电瓶车待命，一旦有人追赶，他们就要挺身而出进行拦截和掩护。
　　 （五）
　　 正在屋里看电视的张老师，突然接到了王光明后妈打来的电话，她说：“我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泼我一身臭尿的可能是我们家小狗的同伙。说不定你儿子李宇也是知情者，要不，昨天晚上李宇为什么要来接你呢？以前你儿子可是从来没有接过你的对吧？”
　　 张老师说：“好像没有。但这还不足以说明我儿子是知情者吧？”
　　 老胡接着说：“刚才我跟踪了我们家小狗，发现他跟你儿子还有姓刘的同学一起商量什么，他们提到“小吃街”、“油条”、“泼尿”的词儿。不知他们今晚要干什么？”
　　 张老师接到电话大吃一惊，李宇他们的行动可能与她的视频有关。“小吃街”、“油条”这些词汇明确地指向她的丈夫。一般来说，炸油条的都是“早点”，夜晚卖油条的现在几乎没有。张老师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阻止他们的行动。她锁上门，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要出租车。等她下了楼，走到小胡同口，出租车也到了。她钻进车里，说了声：“去新城区小吃街，快！”出租车加大油门，向新城区驰去。
　　 出租车到达新城区的第一个路口，正值红灯亮起，四位骑电瓶车的大孩子齐刷刷地站在斑马线上等红灯。后面是一群参差不齐的半大孩子。张老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她看见儿子骑着电瓶车夹在三个孩子之间。她让出租车开到孩子们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扔给司机5块钱就下车了。
　　 “儿子，你干什么？”老妈出现在儿子面前，儿子很吃惊：“你别管！”儿子说，“你不要什么都来管！我要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这时绿灯亮起，李宇的电瓶车已经被老妈抓住不放：“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宇不语，刘晓春说：“阿姨，我们是帮你出气的，我们去找那个臭女人算账！”
　　 “胡闹！”张老师说：“请你们都回去，我跟我儿子谈谈，没你们的事了。”三个大孩子将电瓶车推到路边，一群半大孩子也跟着涌过去，他们站在法桐树下朝李宇张望着。张老师问儿子说：“你是不是跟他们一起闹事？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
　　 “违法？”李宇反问道：“谁说违法？他们公然一起睡觉违法吗？男人女人随便睡觉怎么没有人管呀？我决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过日子！我要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我发誓！”
　　 张老师说：“我不准你胡闹！你爹胡闹我管不着，我不能让你也跟着胡闹！”她说：“跟妈回去吧，你这样胡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李宇说：“不回去，坚决不回去！他们抓不住我们的，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张老师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她说：“儿子，我不是怕你被他们抓住，我是怕你这样一闹，倒把你爹给赶走了！”李宇不解地望着老妈，想问什么但什么都没问。“你爹为什么要厚着脸皮在那里卖油条你知道吗？你爹的女网友在郑州就是小吃专业户的老板，她缠住你爹就是想让你爹跟她一起去郑州你知道吗？你爹不去郑州你知道为什么吗？”张老师说着停下来，好像等待李宇的回答，过了几秒钟，才接着说：“不是为那份每月两千多元的工作，而是为了你！”这时李宇对老妈看了一眼，目光里全是疑问。“你爹是为了每星期能够看你一次。你爹已经跟我达成协议，每星期看你一次，给我们300元生活费。你爹跟你现在还连着一根筋。如果你这么一闹，说不定他把心一横，真的跟女网友一起走了！”
　　 “他看我我不稀罕！”李宇说：“他已经跟别的女人一起过了，还来看我干什么？我不稀罕！”
　　 “话不能这么说儿子，”张老师说：“只要你爹不走，就说明他心里有你这个儿子！我比他那个女网友年轻，我能耗得起！我有耐心等你爹回心转意！”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宇说：“我们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是结果是尽头呀？”
　　 “两年，还有两年！”张老师说：“我找刘半仙算过了，他断定你爹45岁的时候人生就会大转折，你爹45岁的时候就收心了，他会回到我们身边来。2018年，你爹45岁。我40岁，我们都还是中年人，我们还有很长的好日子过！”
　　 现在，李宇终于明白了妈妈在记事本上写下的那一串数字的含义了。原来老爸比老妈大了5岁。李宇明白了那一串数字的含义之后，便对那串数字提出了质疑：“我凭什么相信那个江湖骗子的话？一个江湖骗子的话你就当真啦？”张老师说：“什么江湖骗子？人家都说他算得很准。他在这一带被人称为半仙！”
　　 但是，儿子对算命看相这种活动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老妈相信那个“刘半仙”有些愚蠢和可笑。妈妈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原来是基于她自认为“刘半仙”的精确预测。9月夜晚的温度、光线和气氛适合做些什么，既然他的朋友们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李宇内心甚至充满了振臂呐喊的激情！李宇这时毅然地把妈妈抓电瓶车的手拍掉并果断推开她，对俱乐部的朋友们说：“大家别看了，快按计划行动啊！”
　　 那些大孩子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着李宇和他妈妈的谈话。他们觉得他们不便干涉人家亲生母子的纠纷。如果李宇面对的是他的后妈，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听见李宇的招呼，犹犹豫豫地上了电瓶车。这时候张老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再次抓住了儿子的电瓶车，满腔怒火把她的脸烧红了，严重的惊惧又使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惨白如纸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着幽蓝。她突然感觉到某种强大的压力抽去了周围的空气令她呼吸困难。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希望像冰层碎裂的“吱吱”声。她抓住电瓶车的手心沁出汗来：“刘半仙就在桥上，你们怎么不跟我去问问他呢！”
　　 李宇从心里就根本不信这些算命的东西。但他爱他的妈妈，看着满脸泪水的母亲，他的心在颤抖。为了母亲，为了家，他决定放弃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