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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作者:一海蔚蓝 秀才,255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43发表时间:2017-05-30 21:30:46


   奎叔提着那个装了半壶尿液的尿壶走出门去,差点撞在那个保姆的身上。他厌恶地看着那个保姆,胃里感觉又一阵翻腾。不等奎叔开口,那个保姆向他抱怨说冯大夫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看她不顺眼,向他的儿女告状,要克扣她的工钱。奎叔站在门口的阳光下,掏出烟来点上一根。他知道他这次来不会从冯大夫的嘴里打听到什么。保姆也站在阳光下,问奎叔是冯大夫的亲戚。奎叔摇了摇头,说冯大夫退休前曾经在他们那个镇上工作,他只是顺便来看看他。保姆诡秘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冯大夫年轻时可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他在你们那个镇上有好几个相好的。奎叔说了一句闭嘴,把那个保姆吓了一跳。保姆脸色苍白,说,你发什么火,我只是听说的。奎叔盯着那个女人的脸看了半天,把那个女人看得毛骨悚然,她后退着,支吾说你盯着我看什么,我都老得一脸皱纹了,你可别乱来啊。奎叔笑了笑了,说,你再乱嚼舌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奎叔回到屋里,把那个尿壶放到床底下,在他弯腰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冯大夫说了一句姚老师。奎叔说,你说什么?姚老师是谁?冯大夫流着口涎,吐字不清地说姚、姚……
   奎叔以为这次去见冯大夫会有所收获,谁知冯大夫中风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回到镇上,奎叔满腹惆怅,径直去了宋翠兰家,还未进门他就听见男女颠鸾倒凤时发出的靡靡之音。他在大门口蹲下来,点上一根烟,直到他抽完三根烟才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奎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走进门去,宋翠兰躺在床上,那张鱼水交欢后的脸红晕未消,那种满足、疲倦的神情让奎叔的脸黑了一下。
   宋翠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点上一根烟靠着床头抽起来。奎叔掀开盖在宋翠兰身上的那条粉色的床单,一股浓烈的鱼腥味让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女人的腹部是丰腴的,一丛茂密的水草交缠在一起,就像雨后的白水河泛着浑浊的泡沫。女人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她晃悠着脚丫说她饿了,想吃后街的板鸭。女人的脚趾甲红红的,距离奎叔的鼻子只有半尺。奎叔坐那里没动,他看见女人的内裤、丝袜被揉皱了,纠结在一起。宋翠兰知道奎叔心怀不满,可她毫不在乎,舒展了一下丰腴、白皙的四肢,说那你娶我,你要是娶我,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再也不会乱来。奎叔坐到了床对面的那个沙发上,女人蜷缩起身体,一只手支撑了下巴,等奎叔的回答,见奎叔不做声,她咯咯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娶她的。这个为了自己的身世困惑不解的男人,只是贪图一时享乐,哪会把她放在心上呢。奎叔说你知道姚老师吗?我们镇上有一个姓姚的老师,你听说过他吗?
   他死了。宋翠兰轻描淡写地说,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要找姚老师,你去竹山找他好了,他就埋在那里。奎叔叹一口气,冯大夫对他说姚老师,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在告诉我,那个姚老师与我有关系?奎叔点上一根烟,他想不到宋翠兰居然知道姚老师。奎叔说,你怎么知道姚老师?宋翠兰说他教过我们啊。宋翠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打开了让奎叔看。在日记本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多年前的毕业照。在照片上,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就是姚老师。他教语文,是一个俊朗而忧郁的男人。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少人都暗恋他。宋翠兰说着,指着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叫奎叔看,可他在我们小学毕业之后离开了学校,对于他的不辞而别学校的其他老师都感到很困惑,大家纷纷猜测他离开的原因,甚至有人说他可能死了,要不他怎么会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突然消失了呢。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意外地见到了他,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生活在小镇上。你相信吗?姚老师居然一直生活在这个镇子上。反正我是不信的。这么小的一个小镇,比弹丸之地还小,怎么可能藏住一个大活人?宋翠兰挥了挥手,说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她看着奎叔,她小学毕业那年奎叔还没出生,他是不可能认识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姚老师的。
   黑白照片已经发黄了,奎叔看不清楚照片上这个男人的相貌,只是隐约看到他在笑。宋翠兰抬起腿,用脚尖挑起奎叔的下巴,说你为什么活得那么明白呢?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徒增烦恼。你是谁的儿子重要吗?宋翠兰的脚尖沿着奎叔的脖子慢慢往下滑,她用脚趾抚摸着奎叔的胸膛。人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有什么想不开呢。
   奎叔翻身上床,把宋翠兰压在了身下。这具柔软、丰腴,被无数个男人压在身下的肉体,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蹂躏。是啊!活得那么明白干什么呢?奎叔发出一声低沉地吼叫,那张木床也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女人在他的身底下扭来扭去,像一只发情的猫那要抓扰着奎叔的胸膛。她叫着你娶我吧,你娶我吧。血脉贲张的奎叔跌宕起伏着,就像一只野兽进入了幽冥之界。他看见文质彬彬的姚老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走进了他的家门,他看见醉酒后的那个女人玉体横陈在那张宽阔的大床上。这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由模糊到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又如云烟飘散。我娶你!奎叔低沉的吼叫让他身底下的这个女人更加恣意狂欢,她明知道奎叔是在取悦她,可她依旧含糊不清地说着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奎叔停下来,盯着女人的脸,说真的!我真的娶你!女人突然把奎叔掀翻在一边,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漫漶的泪水把奎叔淹没了。奎叔再次翻身骑在这个容颜色衰的女人上面,一字一顿地说,真的娶你!
   宋翠兰看出奎叔是认真的,就说你不怕他?再过两年他就出来了。
   奎叔说,我会怕他一个瘸子?
   宋翠兰说,我倒希望他在里面呆一辈子。
   奎叔俯下身,捧了女人的脸。他记得那个下午,瘸子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穿过小镇的大街。阳光打在刀刃上,直晃人的眼。在随后响起的警笛声中,瘸子在米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不慌不忙地点上一根烟。四个警察慢慢地靠近,而瘸子眯缝了眼,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警察叫他放下刀子,他却舔了一下刀子上的血迹,然后把刀子扔在地上。事后一个警察说如果他再不放下刀子,会被一枪打爆脑袋的。
   奎叔不做声,看着宋翠兰的脸。
   宋翠兰说,你害怕了?
   奎叔说,怕他个球!
   宋翠兰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会嫁给一个瘸子。
   奎叔摇了一下头,过去他曾觉得不可思议,宋翠兰应该嫁一个比瘸子更好的男人,至少不是一个瘸子。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瘸子呢?奎叔一头雾水,可他没有去刨根问底。
  
   猫在黑夜中的叫声穿透窗户,这只不知藏身在何处的花猫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它的叫声就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穿过窗玻璃,刺进奎叔的梦里。自从这只猫在家里住下后,奎叔就开始失眠,他一次次发狠说要是被他逮住一定把它活剐了,可他每一次就要抓住它时,它都侥幸逃脱了。这只来历不明的猫,游魂一般的叫声在黑夜里飘来飘去。它凄厉的叫声,缠绵悱恻的叫声,绵延而悠长。
   奎叔走出门来,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这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迷茫中。正如宋翠兰说的那样,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奎叔朝二奶奶的窗户看了一眼,阒寂的夜里,他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瞬间老了,身体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就像这个发霉的雨季。那只猫还在叫,奎叔看到它端坐在屋顶上,一双幽蓝的眼睛是那么深不可测。奎叔搬来梯子,爬山屋顶,可那只猫一闪不见了。奎叔坐在屋顶上抽烟,刚才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重又现身在苍穹之上,天地在突然亮起来的刹那,他捂着脸失声哭起来。
   那个夜晚我们都听见了奎叔的哭声,他的哭声在小镇的上空飘来飘去,被惊醒的老鸹在他的哭声中四散飞去。宋翠兰也听到了奎叔的哭声,她在半夜醒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正一天天长大。已经三个月了,她轻轻拍了拍肚子,黑夜中的笑容如同一张被慢慢撕裂的白纸那样翻卷起来。她知道奎叔不会娶她,更不会相信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他的种,可她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天慢慢亮了,奎叔的哭声随着天亮而停了下来。卖豆腐的吆喝声穿过巷子,一路飘过来。宋翠兰走出门,在小镇的街上了她看到了蓬头垢面的奎叔。奎叔却像没看到她一样,从她身旁走过。她叫了一声奎叔的名字,奎叔扭过头,说,你叫我?
   宋翠兰说,你一大早干什么去?
   奎叔说,我去看看姚老师。
   宋翠兰说,姚老师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奎叔说,我知道他死了。
   宋翠兰说,你中邪了是吧?
   奎叔说,我清醒着呢。
   奎叔朝小镇外走去,去竹山二十多里路,他这个时候去,午后就可以赶回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奎叔内心少有的平静,他走上那座白水桥,就像去见多年未见的一个朋友。河水平静地流淌着,可以看见水底的鱼在游来游去,偶尔会有一条鱼浮上来,尾巴拍击水面发出波刺的声音。远望竹山,被掩映在一片夏日的葱茏中,这么好的天气,去见一个人,即使他是一个长眠在地下的死者,心情也是愉快的。接近竹山,道路变得起伏不平,那条上山的小路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中忽隐忽现。奎叔的背影如同一点墨迹在纸上游走,慢慢地渐行渐远。那个未曾谋面,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姚老师,正穿过时间的尘埃向奎叔缓步走来。在奎叔的想象中姚老师就是他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布衣长衫的教书先生,迈着方步、倒背着双手,说话抑扬顿挫。幼年丧父的奎叔,二爷爷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只记得二爷爷是一个身材高大,烟袋不离手的男人。更多的时候二爷爷是沉默的,他不记得二爷爷是否抱过他,像其他的孩子那样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去赶庙会。二爷爷从早到晚沉默着,直到有一天,他失足掉进白水河被河水带向了下游。从小在河边长大的二爷爷,水性那么好,怎么会被淹死呢?在奎叔幼年的记忆中白水河是一条诡秘的河,二奶奶从不让他到河边去。其他的孩子可以在河里洗澡、游来游去,可他不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那条河满腹惆怅地缓缓流去。
   从竹山回到小镇,已是午后,奎叔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可他没有逗留,径直回到了家里。二奶奶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地里,膝盖上蜷缩着那只花猫。奎叔点上一根烟,在二奶奶的旁边坐下来,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等他抽完一根烟,才说我见到那个男人了。二奶奶睁开眼,她知道奎叔早晚都会去见那个男人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她的平静、她的波澜不惊让奎叔始料未及。
   奎叔说,这只猫是他的。
   二奶奶睁开双眼,她望到天宇的无际与时间的绵长,在内心的深处纷纭的往事尘埃落地般安静下来。二奶奶身穿那件藕荷色的缎面旗袍,步态款款地穿过小镇的街巷,在她走出小镇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奎叔。奎叔坐在太阳地里,又点上一根烟抽着。二奶奶缓步走上那座白水桥,桥下平静的河水几乎看不到在流动。奎叔说,我为什么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呢?知道了又如何,一个人活得明明白白又能怎样?奎叔叹了一口气,在竹山上,他也这样叹了一口气。那个长眠在黄土之下的男人,已经化作黄土的一部分。奎叔沉默着,只有山风吹拂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阳光下一只蚂蚁爬过他的脚面,居然目中无人地大步走去了。奎叔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坍塌,顷刻间化作了一片废墟。你在听我说吗?他的声音是那么虚弱,好像不是从他的嘴巴发出的。
   回答他的是那只花猫,它发出喵呜一声,又合上了眼睛。奎叔看着二奶奶,他看见一丝笑容从她干枯的脸庞上倏忽而逝,接着手中的那串珠子掉在了地上。二奶奶背靠着那把椅子,脸上的皱纹在瞬间完全舒展开来,看上去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奎叔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只是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这一天来得毫无预兆。奎叔走出门来,他要给吃斋念佛的二奶奶办一个隆重而风光的葬礼。
   那天下午,我们看见一夜苍老的奎叔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步履蹒跚地走在那条弥漫着鱼腥味的街上,而那只花猫老态龙钟地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三米的距离。我们看见宋翠兰对他招了招手,而他毫无反应。宋翠兰走过去,挡住了奎叔的去路,她一只手按在肚子上,对奎叔说,我有了。奎叔绕过挡在他面前的宋翠兰,继续朝前走。在街的拐角,李记棺材铺发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奎叔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有了什么?然后继续朝前走。天气闷热,奎叔的脸上满是汗水。从棺材铺传来的敲打声轻一下重一下,一刻也不肯停下来。李木匠总是未卜先知,这个来自浙江温州的小个子男人,已在小镇生活了三十多年。二爷爷的棺材就是他做的,他的木匠手艺无可挑剔。
   宋翠兰说,你的孩子。
   奎叔再次回过头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笑。宋翠兰知道奎叔不会相信她说的,无论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宋翠兰说,二奶奶走了?
   奎叔没有说话。
   想开点。宋翠兰说,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那只跟在奎叔后面的猫悄无声息,在午后的阳光下,我们看到的那只猫蓬头垢面,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它胆怯地跟在奎叔的身后,在街的拐角,它停下来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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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只来历不明的猫,在一个下雨天,住进了二奶奶的家里。二奶奶家的儿子奎叔,讨厌那只猫,一直想逮住它剐了它。可奎叔,却一直未能抓住那只猫。其实觉得,所有和动物有关的小说,都是有一种影射的作用。所以,在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这只猫和二奶奶以及奎叔之间的关联。从最初的情况看,猫和奎叔的命运似乎有所相似。猫是流浪到二奶奶家的,而奎叔呢,也一直在寻求着自己的命运之谜。因为,奎叔知道,自己并不是二爷爷的亲生儿子。当奎叔的谜团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那只猫也似乎有了出处。一切,似乎都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姚老师有关,猫,也是姚老师的猫。作者在揭示奎叔的命运之谜的时候,设定了两个比较关键的人物,一个是冯大夫,一个是宋翠兰。冯大夫是二奶奶的故交,宋翠兰是奎叔的情人。总的来看,似乎不多的几个人物之间,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但在以奎叔为主线的情况下,又是如此的清晰明了。而所有的人物,又都带着那点神秘,是那种命运都有不同坎坷的人,以一种无形的线交织在一起,有些悲怆的感觉,也有些人性的压抑及释放,包括那只猫,也是如此。应该说,作者在布局上是非常高明的,明线暗线的交织,影射与现实的交融,构成了一幅生活的长卷。另外,小说中细节和环境的描写,为情节的发展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冯大夫中风的那段描写,入木三分,活灵活现,令人感叹。就连那个保姆,寥寥数笔,便窥见一斑了。生活,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吗?但不论怎样,所有的纠葛,不论以怎样的形式开始,也不论是怎样的结果,也许只是我们为了寻找一个依靠,寄托一份思念,或者说,本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吧,包括那只猫。欣赏佳作,倾情推荐,【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601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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