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湾
讲到这儿,纵陡站了起來,手一挥:“要知下面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匆匆钻进竹林撒尿去了。
(五)
在这死水般的孤寂山沟里,大伙象上了瘾,每天都要听纵陡讲,几天未听,就闷得慌。
纵陡每次见他们听得六神无主,给他装烟倒茶,毕恭毕敬,自已觉得神气凌然,心花怒放,竟不压于百里埝指挥部团长那么威风。团长作报告,下边打嗑睡,可他讲故事,个个洗耳静听,雅雀无声。
这样一來,李团长不安了,他发现纵陡有号召力,煽动性,以便控制他,就给他封了个连长。每月还让他脱产8天到指挥部写简报。
地区來通知要荥经选人去雅安讲革命故事,李团长推荐纵陡去参加,几天后纵陡捧回一等奖证书.李团长高兴了,赏他一包烟,叫他把证书放在指挥部.
当天下午,指挥部筹建宣传队,李团长要纵陡参加物色人选,他提议姜早陡、陆孟平、池眼镜、江文霞、罗兴娥、徐蓉参加。
笫二天上午九点,指挥部大门外挂起一条“热烈庆祝百里埝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成立塈首次公演”横幅。
李团长开始讲话:“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的文艺是为工农兵的,我们要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而演出。’广大的贫下中农,知识青年,你们响应县上号召为俢通百里埝,解决全县稻田用水,粮食増产,來这里俢埝,不辞劳苦,战天斗地,生活艰苦,我非常理解,我曾多次向县领导反映,现县上终于同意每月供应大家两斤猪肉,另外这大山生活枯燥,难得看上一场坝坝电影,所以成立了宣传队。今天首次给大家演出,现我就不多讲了,祝演出成功!”
人群中响起了掌声.
节目主持人成都知青孟平出來报幕:“第一个节自《布谷乌飞过百里埝》,凊音由江文霞演唱.大家掌声有请!”
文霞穿一套的确良黃军装,提着小鼓轻轻走到台中央,微笑地给台下群众一个鞠躬,然后给旁边音乐队递个眼神,音乐一起,她拿起竹筷敲着小鼓唱:“布谷乌儿飞过百里埝,社员们啦,干劲添,为了修通百里埝哟喂……”
当她卷起舌头学着布谷乌叫时,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请大家安静,下面请看小品《大树下》。当演到纵陡拿起大刀要砍生产队那桐子树时,文霞猛冲上前一把扯住纵陡耳朵大叫:“这是人民公社财产,这是集体的树,你再砍,我先砍掉你这只耳朵!”
引得大伙笑弯了腰。
(六)
早夏,太阳照旧从耸入云端的铜鼓山冉冉升起,淸淸翻滾的河水照旧如过去一样朝荥河方向流去。
李团长调走了。过去斗敌批资的还乡团杀回來了。他们一來就抓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轰轰烈烈,密不透风,就在这节骨眼上,纵陡同文霞首当其冲。听營长讲,新调來的罗团长要整顿,还要解散宣传队,办斗敌批资学习班。
下午,纵陡,文霞新编的小歌剧<<炮声响彻铜鼓山>>遭批判了,说是埋头拉车不看路的反毛泽东思想的大毒草,罗团长讲要组织全团集中批判,肃淸流毒。
下午六点,大会刚完,垻子里一阵大乱。天凤公社以王涛为首的成都知青手持木棒,锄头冲了过來,大声叫着:“纵壳子,你给老子滚出來,你虾子不乐教,煽盒盒煽到我名下,想煽走江文霞,沒门!”
竹林下女知青悲惨痛哭,那些平日里爱听纵陡讲故事的农民,知青跟着抓起扁担、锄头、钢钎冲了出去。纵陡、早陡、永陡、力陡冲在前头。纵陡大叫:“王涛你娃娃提劲打靶掀飞机,老子吃铁吐火屙秤砣!”
双方拼斗着,營长歇斯底里,几个农民扑来:“干不得,要出人命。”
王涛一伙跑了,边跑边骂:“纵壳子,有种的到成都比试,别在这儿称雄!”
(七)
这次骚乱纵陡、文霞被罗团长下令捆绑在沟边一棵桐子树下。纵陡脸上淌着血身上糊满泥水,壮实的身体被炸药引线紧紧勒着,就象黑奴遭受着极刑。文霞更惨,上衣被扯成两片,硕大的乳峰被引线勒成破碎的花朵,白晢的身腰被引线“裁”成几节。两条藕似的大腿被沟里污水浸泡着。
罗团长判决了:“这就是资产阶级孝子贤孙,这就是传播封资修,毒害青少年的罪魁祸首。我们要狼狠打击,决不心慈手软,不然百里埝无法俢通……”
邓哥从人群中冲了上去:“放开他们!他们是人,快给他们穿上衣服,穿上!”他双眼直冒火星,嗷嗷地咆哮得撕肝裂胆了!
太阳湾十六个知青陡然一齐冲到指挥部拍桌大骂:“哪个黑屁儿心心干的?我们知青就不是人么?”
罗团长慌了。叫七八个民兵上前顶住。抓起电话叫县人保组赶快派人上山。
邓哥迅速拿出腰间牛儿尖刀割断捆在他俩身上的引线,拉着纵陡就跑。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文霞也从地上翻身爬起,以少女少有的惊人速度踉踉跄跄疯狂地跑到对面冷杉林边缘,几个民兵冲了上去。
怪石狰狞,悬岩百丈,纵陡扑了上去!“文霞——”
可是晚了,远处文霞只还了凄疠的回答:“纵哥啊——”
便闪身一晃,崩山般地掉下了糟包岩……
纵陡带领几个太阳湾知青和天凤知青池眼镜他们一块吊着绳子梭下岩四处寻找文霞踪影,突然在山坡半腰一声吼叫声传來:“纵哥!快过來,快过來。”
邓哥激动掉下眼泪,他把文霞揹起,双手按住地慢慢地从半山腰爬了上來:“唉呀!我的妈,不是那几根粗藤把她缠住在那冷杉树下,恐怕沒命了。”
“是呀。”纵陡接过文霞,掏出手帕轻轻擦她脸上泥接着说:“你呀,你呀,真傻,那岩你都要跳。”
文霞指着腰说:“我的腰痛得很。”
“痛,活该!谁叫你去跳?”纵陡、池眼镜、早陡轮流揹到山下公路边赶车直往县城医院。当天晚上纵陡和池眼镜研究说:“宝峰公社由丁孝全,孟平组织;天凤由池眼镜,罗兴娥组织;复顺、大田、新华公社由我们太阳湾知青负责。明天去县革委请愿。”
笫二天一早,十三个公社知青抬起文霞游行在县城里。游行队伍游到县革委门口,周围挤滿人大声吼叫:“他妈的,新社会还逼人跳岩!”
几十个本县知青父母上前拉着纵陡说:"不行!你们去找才从雅安调來的县革委主任刘进川,刘主任。"
“对!”池眼镜滿口赞成。于是几百个男女知青潮水般冲进县革委。
这时,从县革委大门走出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卡中山服。他向人群中挥手说:“这件事,我们县革委知道了一定给你们一个圆滿答复,希望你们不要把事态扩大。留下四个代表到办公室。”
这时,办公室主任悄声对纵陡说:“这就是刚调来的地革委刘常委到我县兼任县革委主任。”
纵陡、早陡、池眼镜、陆孟平跟着县革委办公室苏主任大踏步走进办公室。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咒骂声:“如果解决不好!我们就在这儿不走了。”
(八)
一月后,文霞出了院。县上解决医药费全报,工分由指挥部补助她,转在生产队年底结算。另外通知纵陡、池眼镜和她不能上百里埝回生产队劳动。
回到生产队,白天纵陡干活,夜里,他为文霞写呀、写呀,不论寒冬,不能酷暑……
那天下山看《青松岭》坝坝电影。在小学操坝与文霞邂逅相遇了:“您怎么不來我这儿?”
文霞回答:“你晓得风头上,我得避一避,再说……”
“您与王涛好过?”
“那是在上初中时,他老是纠缠,可我从没答应过他。”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到底他欺负过您沒有?”李伟刨根寻底。
“他流气重,可对我却不胡來。”
“这次峨嵋机械厂來招工,听说有他?”
“是,他那天告诉我了,回成都接他父亲的班。”
纵陡一听王涛要回成都,心里踏实了。
(九)
赶场天,纵陡卖了米糠跨进面馆正准备坐下吃面。这时,忽然八个成都知青冲了上前,王涛一把抓住纵陡衣领,冷冷地说:“正准备去太阳湾抓您,您却送上了门。”他將烟头一甩指着几个知青说:“这个叫‘猫眼睛’下放在泗坪公社的知青舵爷;那个拿三节棍的叫‘天福星’,是下放双江公社的知青舵爷;成都东城一带的打架高手。还有四个也是我的兄弟伙。”王涛一个个给纵陡介紹。
“用不着你给我介绍,我早就知道了。王涛,咱们月亮坝坝耍刀明砍!干脆,你说,啥事?”
“啥事?今天你给他们抢个手!如你赢,我办招待请你喝酒。如你输了,你就捞钱,并……”王涛指了指他自己裤裆接着说:“从这儿钻过。”
“说话算数?”纵陡走上前:“好!走,到河边去陪你们玩玩。”
“猫眼睛”高大结实,掌上功夫早已威震成都金牛区一带。比赛开始,“猫眼睛”一个盘腿腾空而起,冲过來对着纵陡胸部就是狠狠一掌。
纵陡急忙朝后一闪,“猫眼睛”掌风连连进逼。纵陡不为所慌,招架之余,欲试“猫眼睛”根底。遂窥见空挡,以数成功力,跟着“猫眼睛”下盘,而“猫眼睛”仅退半步。纵陡暗暗钦佩,更加严谨对付,以双拳详攻上盘,找准时机发腿扫下盘,数回合后,一股刚猛掌风向纵陡面部袭來,纵陡无法避招,顿感鼻腔一阵翻涌,鼻血欲將外流,“猫眼睛”见纵陡必败无疑,暗自高兴。瞬间,纵徒以从高度之机敏果敢,暗中吸了一囗气,將鼻血吸入,与此同时,施展独特之戳戳脚绝招,拼全力向“猫眼睛”弹踢。“猫眼晴”万万沒有料到纵陡反击來势凶猛,顿失重心,心一慌,一个乱窜跌倒在一块大石下爬不起來。
这时,早已等候号称威东城区一带的神腿“天福星”,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纵陡飞起一脚。纵陡一个“探身掀海”的姿势迅速闪开,从“天福星”背后猛的一掌,“天福星”挨了一掌,火气冲天,狠狠吸了一囗气,双手一合,猛冲上前將纵陡两只手迅速抓起往后一扳,纵陡无力挣扎。旁边王涛笑开了怀.两个成都女知青齐声叫:“我们胜利啦!‘土八路’的大大的不行。”(成都知青称荥经知青为土八路)
“天福星”瞧了两个知妹一眼,更加得意,就在这一关键时刻,纵陡乘“天福星”得意之际,將右脚一扬,做个朝前的假动作,“天福星”乘势躲在纵陡背后紧紧抓住纵陡双手。纵陡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的一个“倒踢紫荆冠”將“天福星”踢倒在地。“天福星”迅速从地上爬起來比试了几下,象是在打醉拳似的朝纵陡头部使劲一拳。
纵陡轻轻一闪,一个“掌心雷”朝“天福星”胸前使劲一掌。“天福星”哎哟一声,一个乱窜滚到河里.鼻血直流。
王涛见此情景,將烟头一甩,手一挥,三个同时上。“天福星”將三节棍一挥,“嗖嗖”直响,朝纵陡头上打來。王涛从纵陡身后飞起一脚,“猫眼睛”“天福星”左右开弓朝纵陡一阵乱打。
纵陡挨了一脚,差点跌倒,这时又遭两拳,顿感眼冒金星。他咬紧牙关,做一个深呼吸,直朝“天福星”头部狠狠一拳,“天福星”眼一花,栽倒在地,爬不起來,纵陡迅速抓起“天福星”掉在地上的三节棍左右橫扫,在空中发出“嗖嗖”响声,“猫眼睛”、王涛不敢上前,只有“天福星”亡命不怕,他从地上爬起來,抱起一块石头飞一般冲上前朝纵陡砸去。
纵陡眼明手快,一下闪开,对着“天福星”背上一棍,“天福星”痛得大叫一声,扭身就跑。
这时王涛笑着迎上來,递给纵陡一支烟说:“走!到酒店去慢慢聊。”
酒桌上,王涛说:“咱们不分成都知青还是荥经知青,咱都是一根滕上的瓜,都是下乡知青。我后天就要回成都了,今天我想把文霞同你我之间作个了结。”
说到这儿,王涛掉了泪,他又端起酒喝了一大囗,站了起來拍着纵陡肩醉熏熏地说:“文霞是个好姑娘,聪明漂亮,你把她煽到手,说明你煽盒盒水平高,这都是上天安排的,你与她有缘,可我……”他又拿起酒瓶揺摇摆摆地坐了下來往來桌上使劲一拍说:“反正你要对她好!不然,我……我……决不放……过你!”
说到这儿,他又滚出了泪来。
(十)
端午节,茶场放假一天,大伙都走了。唯独纵陡和文霞在茶山。
天闷热得象一囗大蒸笼,黑沉沉的乌云正从天凤山那边铺过來。已经有一些零碎短促闪电,但还沒打雷,只听见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远方的天空传來,带给一种恐怖的信息——场大雨就要到來了。
这时候,文霞在茅草棚里给纵陡翻织毛衣,天气太热,她只穿了一件短袖圆领汗衫,也被汗水浸透了。
纵陡光着上身,从灶房坑头端出刚烧熟的红薯走到文霞身前:“快吃。”
文霞放下手中毛衣,拿起一块捏了捏,拍掉皮上的灰细品起來。
纵陡问:“您看完我那部《爱恨情仇》吗?”
文霞吃吃一笑:“我读过两遍,构思还可以,但……”
“怎么,写得不好?”
文霞又笑了笑:“您呢,有生活可惜书读得太少。你不但要多读古今中外名著,而且还要看看《文学概论》,不客气讲,您那小说写得太直露,您虽知道,写小说一个不要写得太滿,二个要含畜,小说的倾向要自然而然,从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中流露來,不是直接喊出來,一句话,作者的思想越隐蔽越好,尤其诗更要含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