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见闻】羊河之殇(征文.小说)
紫萝说:“生下来怕孩子相貌不像他啊!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万一他知道了呢?”
江疯子不说话。
紫萝说:“我怕,怕得要死……反正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带我走吧。”
“你别说傻话,”江疯子急忙说,“我比你大将近二十岁,怎么能娶你做老婆?你跟我走了,二胖子和你女儿怎么办?”
见江疯子这模样,紫萝说:“你是不想负责任。”
江疯子说:“不是不是,我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能娶你这个二十多岁的做老婆,影子都高三尺,求之不得啊!可是……我是真的为你着想。”
紫萝说:“你是舍不得你老婆吧。”
江疯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紫萝说:“我明白了,我不会缠着你的,我会想办法弄掉肚子里的这块肉。”
紫萝说完,望着江疯子。
江疯子眉头微皱,眼里布满愁云。
六
江疯子态度暧昧,让紫萝很伤心。她想:我又不是要缠着你,只是你犯下的事,你就要承担责任,可你……唉,算了,只怪自己命苦,现在只能想办法弄掉肚子里的这块肉。可二胖子不肯,我该怎么办?
紫萝在极度恐慌中过着日子。有时,她宽慰自己:也许把孩子生下来没事。可不一会,她脑子里又出现这样的情景:自己被二胖子毒打一顿,然后赶出家门,带着孩子四处流浪……
转眼冬天来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越长越大,还不断在动。
这天早晨,二胖子正准备出门,紫萝忽然在房里大叫起来:“哎唷,哎唷!”
二胖子奔进房,只见紫萝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你这是咋啦?”二胖子问。
“不知道,肚子痛得厉害。”紫萝痛苦地说。
“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了?快,我送你去卫生院。”二胖子急了。
二胖子把紫萝送到乡里的卫生院,医生赶紧为她检查。
检查室里,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你这胎儿很正常,没什么问题啊!”
紫萝说:“好几天没动了。”
医生说:“奇怪!现在看不出什么问题。”
紫萝说:“医生,你给我引产吧。我刚怀孕那阵子,有次感冒了,吃了一个星期的药。”
医生吃惊地说:“啊!那怎么行?”
紫萝说:“我也知道不行,可当时不知道怀孕了。你给我引了吧,不然生下个怪物或傻子,害人又害己。”
医生想了想,说:“现在B超没发现畸形,不过有些东西看不清,智力的高低也很难判断……引产要村里的证明,还要家属同意签字。”
紫萝赶紧拿出一张证明,医生看了看,说:“那好,我先去办相关手续,要你男人来签个字。”
紫萝从检查室出来,二胖子迎上去问:“怎么样?”
紫萝怯怯地说:“医生说有点问题,孩子不能要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医生办公室拿手术单,你签个字。”
二胖子听了,一脸失望。
紫萝很快从医生办公室拿来了手术单,二胖子犹豫再三,很不情愿地在上面签了字,说:“我先回去了,找个人来服侍你。”
紫萝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下午,紫萝躺到妇产科手术台上,医生拿来了针和药。
医生对照B超确定了胎儿的位置,拿起装满了药水的注射器。
当注射器刺向紫萝隆起的肚皮那一刹,她一双手忽然伸出护住了肚子。
注射器的尖针差点刺进紫萝的手背。
医生吃了一惊:“你干吗?”
紫萝双眼盈满泪水:“他在动,我……我……”
“舍不得引了是吧?你们这些人真是的,事先不考虑清楚,尽添乱!”
七
紫萝回到家里就后悔了:今天没有狠下心引产,今后不知会是啥结果,这肚里的孩子就是个定时炸弹。
她对二胖子说:“明天再去医院,还是引了吧。”
二胖子眼一瞪:“你娘的是不是有病啊!再说,我给你一耳刮子!”
紫萝马上噤若寒蝉。
晚饭后,二胖子出去打牌,紫萝一个人在家洗碗扫地。
江疯子悄悄地来了。
紫萝说:“你来干啥?”
江疯子说:“我明天要回城里了,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紫萝惊慌地:“什么?你要走了?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吧,我怎么办?”
江疯子说:“我……我过完年又来。没事的,你不要多想。”
紫萝自言自语:“怎么办?只能引产了,只能引产了。”
江疯子说:“胎儿这么大了,就别引了。”
紫萝说:“你说不引了?”
江疯子说:“我……我是不忍心。现在去流产,就等于杀人。虎毒不食子啊!我怎能开口……”
紫萝说:“我今天在医院引产,听人说引下来的胎儿全身都是青紫的,我想起打了毒针后,孩子在肚子里挣扎的模样就受不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江疯子说:“嗯,别去引了。”
紫萝说:“那生下来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江疯子说:“不会被发现的。”
紫萝说:“真的不会?”
江疯子说:“不会的。”
紫萝:“相貌不会像啊!”
江疯子:“儿子不像父亲的不知有多少。”
紫萝:“万一呢?”
江疯子沉默。
紫萝说:“我生下来,如果被发现了,就带着孩子来找你。”
江疯子沉默。
紫萝情绪有点失控,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人每次都这样,关键时刻不说话,想不负责任!为了两个家庭,看来只有牺牲孩子了。”
江疯子听了,蹲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良久,才抬起头,说:“紫萝,我……”
紫萝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颤了一下:看起来他真的痛苦,为难。
八
“你看你看,这碗哪里洗干净?”江疯子的老婆说着,又用手摸了一下灶台,“哎呀呀,这灶台上的油还能炒一锅菜,你哪里是做事,是为了完成任务!”
江疯子好像没听见,盛了一碗饭,走到桌子旁,大口吃起来。
他老婆也端了一碗饭,坐到对面,用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到嘴里:“哎呀,你这菜都没煮熟,盐也放多了,辣椒也多了……”
江疯子停止咀嚼,抬起头,瞪了老婆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他老婆又说:“你只管在外面快活,哪会管我的死活!我在家里又要做生意,又要做家务,头也痛,胃也痛,脚手也痛,全身没一块好肉。唉,我这样辛辛苦苦,也不知死在哪一天,便宜了哪个野女人……”
江疯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不吃了。
“我回家三天,你哪天停过嘴?名堂也太多了!”
“我讲话都讲不得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嫌我有病,嫌我没给你生崽女。我有病怪不得我,我在娘家没有一点病,嫁到你家才有病。我没给你生崽女,这也怪不得我,只能怪你江家没有福分!”
江疯子吼一句:“我什么时候嫌过你?怪过你?”
他老婆把饭碗一丢,气鼓鼓地坐到沙发上,那脸绷得紧紧的,只怕卖肉的杨屠夫的屠刀都剁不进去。
过了一会,他老婆忽然惊叫一声:“昨天那个王老板的货款你收了没?”
江疯子说:“我没收。你开票,算账,收钱,我什么时候插过手?”
他老婆一听,神色大变:“哎呀,不得了,那钱没收,我还以为你收了,你不回来这钱也不会丢!哎呀,怎么办?哎呀……”
他老婆叫着叫着,脸色由白转青,眼珠子也不转了。
江疯子赶紧冲过去,抱住老婆:“你别急,别急,不就几百元钱,算了,算了。”
江疯子知道老婆的羊癫风发作,忙把她抱到床上平躺着,解开领口的衣扣,然后拨打120。
九
过完年,江疯子就要出去收购药材。她老婆自然不同意,可江疯子还是走了。
在家里的这段日子,江疯子心里像猫抓似的。他想:由于我犯错,紫萝肚里才有了孩子。既然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紫萝能为我生下孩子,又能嫁给我,我是傻子也会笑得合不拢嘴。可是,我比紫萝大这么多,别人会怎么看?紫萝的男人和女儿又怎么办?还有,老婆有病,我如果离开了,她怎么生活下去?不,不能丢下老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丢下她。可紫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紫萝又怎么办?
江疯子自然想不出什么名堂,只是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好像心头压了块大石头。
到口家坪时,已是下午。
吕家坪刚下完一场雪,天阴沉沉的,树梢、路边、山旯旮还有残雪没有消融。山沟、山坡那些庄稼地里,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枯草在寒风中抖动。羊河水缓缓流着,断断续续、细碎的流水声像是有人在低低啜泣。
江疯子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感到有点冷,把脖子使劲往皮夹克的领子里缩了缩。
吕家坪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
江疯子想,刚过完年,村里人还沉浸在年味里,这种天气都围着火炉打牌聊天吧。
江疯子不敢直接去找紫萝,只站在远处张望紫萝的房子,希望能看到紫萝出来。
紫萝家的大门紧闭,房门上贴着白色的纸。
不对啊!过年贴对联应该是红色,这白色的纸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家有人去世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涌遍江疯子全身,他全身发冷,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吱呀”一声,不远处一扇房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把头从门里伸出来。
“哎呀,这不是江老板吗?新年好,新年好!刚过完年就来收药材了?外面太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江疯子一边走向那男人一边指着紫萝的家:“二胖子家里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连连叹气:“二胖子的婆娘死了,腊月二十五从观音岩跳了羊河。唉,可怜啊,肚子里还怀着七个月大的孩子,一尸两命!听说是得了神经病,不是,叫什么抑郁症。唉,紫萝妹子以前是个多么勤快贤惠的人,活泼得像一只野鹿,没想到走了这条路!唉,可怜,真可怜!她就埋在观音岩上……”
听了中年男人的话,江疯子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好久,他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是我害死了他们!”
十
紫萝死后,江疯子就再也没有下乡收购药材。他的性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孤僻,沉默寡言,而且每年的腊月二十五都会莫明其妙地失踪。搬到星城的翠湖小区后,他又有了亲小孩的嗜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别人对他的称呼由“江老板”变成了“江疯子”。
江疯子和紫萝之间的事,原本也没人知道,可后来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不过,知道这事的人都不愿意提起,装着不知道。
江疯子的老婆自然也知道了,所以,江疯子玩失踪时,就会骂:“真是个不要脸的,人都死了,还不死心,每年都去看野女人野崽!你干脆死到那里和他们作伴算了!”
可江疯子由他骂,每年照样失踪。
不过,他今年失踪有点不一样——可能是死了老婆的缘故,提前到腊月二十三就失踪了。而且,他这次失踪后,就再也没有回家。
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江疯子杳无音信。
有人说,江疯子年纪大了,又疯疯癫癫,只怕死在外面了。
大概是过年后的第十五天,正是元霄佳节,吕家坪有人路过观音岩,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于是叫上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进观音岩探究竟。结果,发现江疯子死在洞里,尸体已开始腐烂,手里攥着一块金锁片。金锁片一面刻着“长命富贵”,另一面刻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