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见闻】大沟村的最后时光(征文·小说)
老张的声音沙哑着:“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想想,儿子这两年为了晴儿就没有动过恋爱结婚的念头,现在如果他们能真心的在一起,未尝不是好事情。”
“那晴儿的孩子生病要花一笔钱啊?”她嗫嚅着。
老张语气淡然起来:“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身外之物!”
她破涕为笑,突然有些娇滴滴起来:“那……我给儿子打电话!”
老张使劲地点点头。
“嘟……嘟……嘟……”
“他没有接啊!”她焦急起来。
“继续打!”老张说。
“嘟……嘟……嘟”
“嘟……嘟……嘟”
“通了,通了”她兴奋起来,老张微笑地看着她。
“儿子,我的好儿子,你终于接电话了,千万别挂啊!我和爸爸都支持你和晴儿在一起,我们一起尽心地给孩子看病,快带我的媳妇回来吧”
……
四
院子里,老孙若有所思地坐在竹椅上,啪嗒啪嗒地抽着叶子烟。
妻子则在一旁不停地把一些农具翻出来,什么铁铲、镰刀、锄头、粪桶、背篼,弄得碰碰响,声音刺激得老张的耳鼓胀痛,他不耐烦了:“你在那里不闲累嗦,再过几天房子土地都铲平了,翻这些东西还有啥子用?”
“我就是舍不得嘛,我们都是靠这些家伙吃饭的”妻子一边说一边把一把锄头抡起晃动了几下,蛮有感情地说:“看这把锄头,我记得我嫁给你就有它,这么几十年了依旧还这么好用!”
老孙不再吭声,心里感觉有些堵,他岔开话题:“你再去屋里看看,银行卡收好没有?”
“不是看过好多遍了吗?还看什么呀!”
老孙沉吟了一下:“我觉得卡放在书里不稳妥,万一被老鼠拖走了或着火烧了怎么办?那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啊!我想好了,你去把那坛泡菜倒了算了,洗干净擦干后,把卡用胶袋子裹好放在里面。”
妻子点点头,折进里屋去了。
老孙来回地在院里踱着步,瞅瞅几间红砖绿瓦,再抬头望望屋后那片茂盛青翠的竹林和枝桠盖过房顶的那棵老核桃树,他的心中不禁感慨。
记忆中,周围的乡亲有空都会到这片竹林里纳凉吹壳子(聊天),大家在那里消磨了多少农闲的时光。而这棵核桃树还是爷爷留下来的,春夏的时候核桃树枝叶繁茂,鸟儿爱在上面扎窝,而每一年的核桃都是大丰收,除了自家吃外,老孙两口子还把它分一些给邻居们。
老孙一直以为,他就会在这座宅子里慢慢地老去。他怎么也意想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突然会被征用了。政府不但给了老宅土地赔款,还按人头安置了新房,最主要的是连社保都解决了。对于社保他是似懂非懂,但是从政府工作人员的介绍中他知道,再过几年,他即使不干活,也可以像城里的工人一样每个月有钱领。多好的事啊!
当时他和其他乡亲们一样都陷入巨大的兴奋中,这种兴奋时常折磨着他失眠,在半夜三更里,他经常坐着抽烟。这时候妻子就在一旁睁着惺忪的睡眼安慰:“你一辈子就是一个贱命,拆了住进高楼大厦就是城里人了,哪样不好!况且,安置房就在我们村的这条绛溪河下游,守着这条河啊,心里就踏实了。”
老孙分神想着妻子的话,口袋里的手机“铃铃铃”地响起来。他摸出手机接听,电话那端传来儿子的声音:“爸,房屋土地的赔偿款下来了吧,我想跟你和妈商量件事情,不要政府的安置房,拿成钱吧,加起来我想可以在省城里买套房了!”
“不要房子,那我和你妈住哪里呢?”老孙心里一下堵了,马上插话问
“你和妈来省城里啊,省城里多好,有大马路,有大商场,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在城里也能享受更好的教育……我和霜霜(媳妇)都会好好的孝敬你们……”电话那端儿子在滔滔不绝着。
老孙从穿着开裆裤的娃娃活到了现在的头发斑白,他除了经常到十几公里的镇上外,一年到头县城都难得去。外面的省城多好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怎么不吭声呢,爸……爸,你在听我说话吗?”儿子在那边催问。
老孙回过神“嗯”了一声。
“怎么样,你和妈说说!”儿子紧追不放。
老孙叹了口气:“现在家里不是正在开发吗?到处也都在修大马路,盖新房……”
儿子不耐烦了,粗暴地打断老孙的话:“我已经习惯了省城的生活,我就要在这里安家落户……”
老孙气得一撮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一伸大拇指按断了电话,自言自语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生他养他的地方他都嫌弃了,真不是东西!”
可是转念一想,毕竟这是自己的亲骨肉啊,如果我们当父母的不帮他,他又能指望谁?
老孙心里像沉下了一块大石头,忽然,他一阵眩晕身子摇晃着,已经出来在一旁的妻子赶紧扶住了他。
这时,“铃铃铃”,老孙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
五
夜色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村庄,圆圆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爬上了牛儿山头,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枝头上,月光柔柔,如水而泄。群山环绕着大沟村,像一口深井。
若在平时的这个点上,王大爷是院子里出来得最早的一个人。他时常端上一把竹椅子坐在院落,一边摇着一把纸扇,一边啜上一杯泡好的海螺花茶,慢慢地品味着,偶尔,他还会摇头晃脑哼上几句《沙家浜》的京剧。
而此时的王大爷家,木门紧闭,屋里的门栓插上。桌子、椅子都挪到了门板处抵得死死的。
架子床的蚊帐放下合拢,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一叠叠崭新的钞票摆放在凉席上。王大爷蜷缩在床上,他一边用手哆哆嗦嗦地抚摸着它们,一边凑近鼻子贪婪地嗅着那股馨香,他那么温柔,那么虔诚。王大爷扯出一张钞票,放在耳边用手指轻轻地弹着,“嘡嘡”的声音直击着耳膜,王大爷老树皮一样的脸笑得裂开了像一朵花儿。这些动作他不知道反反复复进行了多久。后来天黑了,他又打开电筒照着这堆钱,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其实,王大爷早已经饥肠辘辘了,可是他不敢开门,屋后有一块自留地就有蔬菜,摘回来洗洗就能下锅。他怕一出门,这堆钱就被谁偷了或被一阵风刮走了。后来,王大爷实在是太疲倦了,趴在钱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王大爷没有文化,一辈子单身,平时靠竹编制品换点钱维持生活,偶尔,他也挑着箩筐,挨家串户收点废品变卖贴补生活。在他手里,经常摸的都是几角几元的钞票。王大爷没有想到过一辈子还能见到这么多的钱。
不知道多久,一阵敲门声急促地响起来惊醒了他。他的心里砰砰直跳。
“王大爷,王大爷,我是蒋为民!”
王大爷屏住呼吸不吭声。
“王大爷,我晓得你在家里,外面的门都没有上锁,开门啊!”
王大爷还是不吭声。突然他感觉喉咙发痒,忍不住地咳嗽起来。看瞒不住了,王大爷才下床开灯,去挪桌子板凳。
木门刚刚露出一条缝,蒋为民使劲地挤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架势,蒋为民感叹上了:“唉哟,我的爷啊,你搞的哪一出啊,现在是抗日战争年代啊!”
“小蒋子,你来做啥子?”王大爷嘴角的胡须嘟噜起。
“爷啊,你抱那么多现金回来干嘛,这不折腾得闹心啊!”
“那些人就是骗我,给了我一张薄片,说钱就在里面,豁我老眼昏花啊!那么多钱怎么能装进那张薄片里面嘛?”
蒋为民哭笑不得,感觉没法解释了。他伸手拉起王大爷的手,动情地说:“大爷啊,你不相信别人应该相信我撒!我从小到大都在你的眼皮底下,知根知底的吧,况且我还是为人民服务的村干部。今晚我就陪你过夜,明天我带你把钱存到银行里,你一个人的钱以后政府会替你保管的,你应该相信我们!”
接着,蒋为民继续开导王大爷,巨额现金放家里容易被盗被抢不说,存放不当还容易损害。他列举了新闻里某地一个人把几千元钱放进铁盒埋在地里,结果没有过几年取出来全部腐蚀烂了,存在银行国家还给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王大爷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一声不吭了。
六、
那个早晨,红彤彤的太阳从牛儿山头露出了笑脸。五彩的阳光照耀着大沟村的一片片房屋,也投在环绕着村子的绛溪河里,泛起磷磷的波光。
此时,党支部书记蒋为民接到了唐军的电话:“为民啊!我们已经驾车在返家的路上了……”
挂在田野上一根根电桩上的喇叭里声音高亢着,宋祖英的一曲《今天又是好日子》唱完,广播里传来了蒋为民的声音:“同志们,乡亲们,拆迁款已经全部落实到位了,感谢你们对政府建设的支持!根据合同规定,我们必须在这月十六号全部搬离,所剩也就一个星期时间了,大家家里的东西要及时进行处理,在过渡期间找好自己的去处,还有,经过村干部商量决定,这月15号全村举行坝坝宴聚餐,欢迎大家准时参加。”
话说到这里,蒋为民的声音哽咽起来:“也……也希望乡亲们尽可能地把在外打工的子女通知回来参加这次聚餐,回大沟村看看吧,看看这里的一座座山,一棵棵树,一座座老房子。不然,不然将留下永远的遗憾……因为这里很快就要全部拆迁,这里的一切都将永远成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