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本来就是个小聪明，大事糊涂小事聪明，凡事爱较真钻个牛角尖，这一下可了不得，这事放在他心里比天都还要大，他必须要把它弄出个水落石出，整出个子丑寅卯来。
　　 找人民银行，人民银行说不良信用记录是工商银行报的，要中止或撤销，必须要工商银行申请才行。
　　 找工商银行，工商银行说法院没有结案，没有判决结果，谁也不敢说上报撤销。从总行到分行再到支行，领导们都知道这事情，每次下来检查都提起这事情，就是没人表态，没人拍板。当初分管这事的行长现在提拔了，高升了，新来的行长又新官不理旧事，虽然这事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着银行的业务开展，但谁也不想惹这个红尘，淌这滩浑水。
　　 找银行监督管理局，监督部门把转办当工作，只会批来转去，最后换来的还不是工商银行一张不伦不类的答复意见，作为银行业的监督管理部门却没有一个字的表态意见。
　　 找公安局经济侦查支队，不说当初把案件丢失没查，只说不属于刑事案件当初就没有立案，经不住他隔三差五地软磨硬泡，最后给了一张当初不予立案的证明。
　　 找经济侦查支队的上级主管部门公安局，查来查去也说当初法院确实移交过，但后来不够立案条件又退回了法院。但是从银行方面获悉，当初公安局确实也立了案，也要求他们配合调查，还以办案为由，要车要钱地花了他们几十万，最后也没查出个名堂来就不了了之了。
　　 找法院，法院说公安局没有退案子，但当他们拿着公安局退案的材料和证明再去找法院时，法院翻箱倒柜地找到了当初公安局的退案资料，但当初经办的法官已经退休，聘用的书记员已经辞职，其他人说不清道不明，也懒得理睬，只以移交也是结案为由继续推托。
　　 找市委市政府信访局，信访局说根据信访条例规定，涉诉涉法事项不属于信访部门管理的事项，让他去找主管公检法的市政法委，或者监督公检法机关的市人大常委会。
　　 不论找市政法委，还是找市人大常委会，都是市上转到区上，区上再转到单位，他跑来跑去只是随着公文旅行，最后接待的单位和结论仍然如出一辙。
　　 最后受人指点，说公检法三者相互监督，相互制衡，检察院能够监督公安部门和法院，让他去检察院举报投诉。结果还是区上推到市上，市上推到区上，不但不立案，就连信访材料也不收，就连索要一纸不立案的告知书也是难上加难，他搬出信访条例，检察院工作人员竟然告诉他信访条例是针对党政机关的，对政法部门不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信访条例竟然不适用于带有人民二字的法院、检察院这样的政法部门，真是无稽之谈，天大的笑话。拨打公示栏里的监督电话，一直是占线的忙音，打开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的网站，就是实名注册后也无法登录提交咨询投诉举报的问题。聪明不死心，又找到省检察院信访大厅，也是求助无门，不要说解决问题，就连材料都不收，只会一个劲地推托责任。
　　 看来，党和国家精心设计的纵横交织、错综复杂、庞大、立体的监督体系和制度，如果没有具体的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应尽的法定义务，一切监督都会徒有虚名，一切制约都会纸上谈兵，老百姓的诉求必然投诉无门，老百姓的正义必然声张无果。
　　
　　 六
　　 聪明生性倔强，性格偏执，认着一个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了，他把面子看得比金钱还重要，把声誉看得比生命还值价。因此自从遇上这样一档子事儿后，放着县城最大的百货批发生意也不做了，整天挟着个公文包儿下河州上省城，打官司讨说法，要公理清名誉。
　　 十几年如一日，把风流倜傥的英姿青年跑成了两鬓华发的佝偻老头，把光鲜亮丽的有钱老板跑成了衣衫褴褛的街头叫花。但他全然不顾，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不见黄河心不甘，不撞南墙不回头。慢慢地，妻子也不再唠叨，拾起了被他荒废多年的生意，不再理他，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过着小日子，来了有饭吃上一口，不来了也没人问，没人管。儿女们也已长大成家，和他都已行同路人，他在哪里，干什么，吃了没，冻着没，也都没人牵挂没人理会了。
　　 聪明只是执着，一根筋，但精神倒没啥问题，十多年下来，他也跑了、看了、想了、明了，而且也困了、累了、懒了、烦了，决心最后一搏，再进京上访一次，成了、败了好了、孬了，也就它了，也就认了，从此再不折腾了，回家安安生生地挣钱过日子。
　　 可是，这次进京上访不但没成，还被他们押解回来投到了看守所里。说讯问，其实没啥好讯问的，聪明贷款被骗四处上访以致妻离子散、六亲不认沦为街头乞丐的事情，在南山县妇孺皆知，而且还常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甚至成为家长说教子女教育后人的素材。他们询问的却是聪明进京上访的动机、过程和细节，以及他进京上访的影响、作用和后果，但就是没人想、没人问、没人管、没人理他贷款被骗抹不掉不良征信记录的事。
　　 聪明在看守所里呆了三天出来，不知是什么缘由让他着了魔，还是附了魂，总之疯疯癫癫的了。他也不再上访了，只是每天站在市场口子上人多的地方，口若悬河、唾沫飞溅地大讲特讲他上北京、登天安门的壮举，还时不时地振臂高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有时困了累了就席地而坐，翻着他公文包里的一大沓东西，讲信访政策，讲借款规矩，说银行是鬼门关，说法院是阎王殿……人们听稀奇，凑热闹，往往周围聚上一大堆子人，阻碍交通不说，也有碍观瞻，影响市容市貌，更影响县委县政府的形象。
　　 虽然县政府花钱雇了人，安排要二十四小时把他盯紧看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害怕万一有个闪失他再去上访，后果可就更严重了。这一次，他进京上访可就把个县委县政府给害苦了，主要领导亲自做检查不说，年终考核还要一票否决。
　　 为了安抚和稳住聪明，县委县政府和相关部门领导也是绞尽脑汁，想了不少办法，亲属担保，困难救济，精神抚慰，安置就业，都不顶事。最后，还是深谋老道的政府办主任想了个多管齐下、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把聪明弄到县委大院当保安，这样既安置了聪明的就业问题，也省去了政府给原来雇用监督他的人员发工资，而且聪明一天二十四小时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也好监督和掌控。而对于聪明来说，每天在县委食堂里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香的喝辣的，还统一管穿的管住的，再加上穿上保安制服，让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特别是站在县委大院门口，每天盘问登记进进出出的人时，让他陡生了无限的虚荣和自豪，有时候他还会对进进出出的人们吆五喝六，吹胡子瞪眼睛。
　　 不知道聪明究竟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也不知道聪明的牛角尖该钻还是不该钻？更不知道聪明的牛角尖钻进去了还是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