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高考
与王政文聊了些其他的,时间不觉就到八点了,各科片区前都挤满了人,老师们也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课,辅导复习。一上午的时间,只有中间休息过二十分钟左右,其余时间都是连轴转。老师们在台上义务辅导;同学们在台下热情高涨,认真主动积极地做着笔记。偌大的操场,几百人聚集,除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一丝喧哗。
中间休息的时候,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前来复习的不仅只是我们这拨“适龄”的年轻人,还有不少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带着孩子来的年轻父母们。
这时,陈小娟来了,我们说了些各自了解的情况。然后,陈小娟问我:“你中午回去不?听他们说,许多人中午都没回家,是靠啃馒头解决午餐的。”
我犹豫着说:“我想将文言文部分再看看,有些虚词还有些模糊,将不太懂的记下来,下午好问问老师。”
“那你就不要走了。中午我给你送饭来。”陈小娟说。
“别光顾我了,你自己也要抓紧复习。中午的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说道。
“嗨,我那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现打磨子磨豆腐——哪搞得赢哟。只要你安心复习,后勤工作我来做吧!”
“还没考,就先灰心了?再不济,也该努力去试试呀!”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与陈小娟正说着,黄天林来了,他与陈小娟打过招呼,便将一叠复习资料交给我,说:“你先看看,有不清楚的地方,咱们再找时间讨论。”
陈小娟说:“你俩先聊。”借口上厕所先走了。
十一点四十左右结束了上午的辅导,大部分同学都回家去了,但仍有不少的同学仍旧坐在操场上,一边看书一边啃着自带的馒头或干粮。中午时分,学校食堂的师傅挑来了两大桶开水,供同学们饮用。
我埋头看着黄天林送来的复习资料,每一字每一行地认真领悟着资料内容,用笔勾划出不太明白的部分。
“先吃饭吧。”我闻声抬头,只见陈小娟已将一个大搪瓷缸从布袋里端了出来。刚才埋头看书还没觉得饿,现在一闻大搪瓷缸里冒出的香气,顿觉肚子里早已饥肠辘辘,也就不客气地接过来,一番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便风卷残云了。陈小娟笑着看我吃完,说:“以后的午饭,我都给你送来。你安心学,凭你的成绩,再努力复习一段时间,应该会有很大希望的。”
我望着陈小娟,从她那清彻的眸子里,感受到了浩瀚的情感奔腾和热烈真挚的爱恋暖流,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四
由省教育厅印制的复习大纲终于下来了。
学校根据复习大纲调整了复习思维和方式。操场上仍就进行着集中复习,但不是各科各自为战,而是改为了集中统一的复习方式。操场的南端并排立起三块黑板,讲台上新增加了话筒、扩音器,这样即便站在最后面的同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复习的内容也根椐复习大纲,按正常上课程序进行,只是老师们在讲解时将速度拉得很快,以突出重点为主。晚上,老师们则辅导同学们做各门各科、各种各样的练习题。
尽管大家都十分努力刻苦,但因各种原因欠下的老帐旧债实在太多,许多基础知识都不牢固,为复习增加了极大的难度。例如,我在做一道因式分解题时,几番演算、反复变化思路都求不出解,弄得头脑脑昏胀不说,还耗去了大量的时间。
这类情况不仅发生在我身上,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遭遇到了相同的困惑。
这时,王政文将我们一帮哥们联络在了一起,提出组成互助学习小组,每天固定时间,大家一起学习复习,有不懂或不明白的相互讲解。同时,将各人从不同渠道弄到的复习资料实行资源共享。但白天上课,晚上做习题,几乎占去了全部的时间。我们互助小组商量,便只有在晚自习做完习题后再聚集活动,这样就将时间定在了每晚十点至十二点。尽管缩短了休息时间,但互助小组的效果却收到了明显的成效。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每天几乎都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但心里却充满了欣喜和满足。
十月末,开始高考报名了。按规定我们得返回原区镇报名,这至少又得浪费两天宝贵的时间。正在纠结不已的时候,县里刚成立的“高考办公室”为考生着想,为了方便考生,不仅允许考生就近报名,还在各学校设立了现场报名点。其实,报名也是十分简单的,每位考生填写一份报名表格,交两张一寸照片,再缴五毛钱的报名费,报名便完成了。
接下来,仍旧夜以继日的复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士兵攻克一座城堡前忐忑不安的心情,就连上趟厕所的时间都不会忘记背诵一段习题,更不用说晚上的梦话里嘣出的都是习题内容了。
这样连轴转的日子是异常艰辛的。有时累的真想趴下睡个安稳的觉,两只眼不听使唤地眨巴的时候,真恨不得从房梁上垂下根绳索来吊起低垂的头颅。
看我辛苦的模样,陈小娟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拆了封,抽出一支递给我,说:“听说抽这个可以缓解疲劳,你试试?”说着还划燃了火柴,给我点上。
我试着吸了一口,一股辛辣还带着苦涩的气味,瞬间呛进了喉咙,刺得喉舌莫名其妙的疼痛,接着,不知是由胃里或是肺里排出的抗议性气息,在喉管处与辛辣味展开决战,引起我一连串的咳喘。
陈小娟见状,忙不迭地用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一阵咳嗽后,我顿感疲惫竟神奇地消失了。但从此,我与烟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五
十二月十日,我和陈小娟及所有的考生终于迎来了考试的日子。
我俩早早地赶到了考场,但因时间尚早,设置考场的学校还没开门。但学校门前已聚集了大量的考生,他们或三五一群抓紧着最后的探讨,或各自为战捧着书本资料进行最后的冲刺。
陈小娟从挎包里掏出煮熟的鸡蛋和水壶,递给我说:“别考虑那么多了,吃饱了再说。”
我一口气吃了五个鸡蛋,接着抽了一颗烟,顿觉得精气神儿倍倍的爽,仰头看天,一抹艳阳正破空而出。
七点五十分,学校大门打开,考生们鱼贯着进入考场。我在第七考室,陈小娟在第十二考室,在大楼走廊分别时,陈小娟突然旁若无人地扑进我怀里,踮起脚尖,将她那粉嫩娇羞的嘴唇凑近我嘴上,忘情地一番激吻,弄得我不禁双颊跟着红润起来。
看着陈小娟满足地转身离去,我使劲地甩甩头,将被感染的情绪埋藏起来,镇定而坚决地走向了考室。
八点十分左右,监考老师开始发放试卷,我接过试卷,并没急着答题,先将各题仔细浏览了一遍,采取了先易后难的战术。在将相对有把握的题做完后,再仔细核对了遍,然后再攻克比较有难度的题,我这样做的目的是将能够拿稳的分,奠定安全保障。在有了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在有难度题上的发挥,就少了许多压力,以期取得最佳的结果。
四科考试下来,我估测着自己的答案,还基本满意,至少考出了我当时最真实的水平。不过,总结下来还是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例如,语文的拼音部分,本来是最起码的基础知识,小学一二年级就学过了,但经“文革”一闹腾,几乎都全还给老师了,而复习时根本就没将这不起眼的知识点放在眼里,结果,考试时拼音部分竟占了六分之多。数学也是大致如此,不过数学试卷除了一百分的基本分外,另加了四道附加题,内容是高中阶段的,每题是五分值,总计分数是一百二十分。承蒙我们当年数学老师的厚爱,在复习中给我们十多个他所钟爱的同学开了小灶,强行灌输了一些高中内容,所以,四道附加题,我做对了两道,获得了宝贵的十分。
考试完毕后,我蒙头睡了一天一夜。起来之后,虽然人是精神多了,但两个眼圈浮肿的痕迹犹在,仿佛国宝熊猫煞是显眼。
1978年元旦后,我们陆续接到了体检通知。据有消息说,凡是接到体检通知的,都是上了大专录取线的。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互助小组的八人,其中五人接到了体检通知;但遗憾的是陈小娟一直没能等到那个通知。体检完那天,我们哥们一大帮人兴奋地相拥在一起,在县城饭店忘情地祝贺。
许是酒精的作用,我们不禁回忆起近三年的知青生涯,想起那些六六、六七、六八届下乡的老知哥、知姐们因为种种原因,长期扎根农村,不知何时才能走出乡村、重回故土怀抱而显露出的辛酸和无奈,由衷地感到了自己的幸运和感激中央做出的恢复高考的英明决策。我们情不自禁地敞开胸怀,齐声高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革命红旗迎风飘扬
中华儿女奋发图强
勤恳建设锦绣河山
誓把祖国变成天堂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的道路洒满阳光
我们的歌声传四方
我们的朋友遍及全球
五州架起友谊桥梁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
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
无限幸福无限荣光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六
体检之后,接着便是填报志愿。按当时的规定,每个考生可以填报三所大专院校(当年填报志愿是不分本、专科的,本、专科录取是按分数从高到低顺序进行的)、三所中专学校。我填报的大专院校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第二志愿是四川大学,第三志愿是西南政法大学;三所中专学校分别是长春邮电学校、南京税务学校、四川财贸干部学校。
1978年春节刚过,陆续有少数的同学收到了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可我却迟迟没有得到通知。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接着有消息传出说,一些市县领导从恢复高考中感悟到了国家振兴教育的决心,开始前瞻性地考虑本地教育大计。因为十年动乱,许多地方的教育部门师资力量严重不足。许多学校从“文革”开始就几乎没有增编过年轻的教师,而老一辈的教师却每年都在随着退休,空缺出大量的岗位。振兴教育,师资力量必须先行。因为地方政府的干涉,一批在大专院校录取线上下游离而又被三个志愿院校录剩下的考生,被一刀切地分配到了当地师范学校,其所填的中专学校连投挡的机会都没有。果不其然,随后不久,我便收到了当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来,通过在省教育厅熟人的关系,查询了四川省当年的大专院校录取线及我的考试成绩,得知,大专院校录取线为240分,我的总成绩为261分。也就是说,在地方政府前瞻性的干预下,我的大学梦破灭了。面对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我的心有着滴血般的疼痛。痛定思痛,其实造成这种局面,我自己也有很大责任。问题是出在填报的三所大专院校的志愿上,我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三个志愿没有形成梯形,痛失了被录取的机会。而我的大哥王政文总成绩为253分,因他三个志愿都填报的四川省内的院校,结果被四川师范学院录取了。
恰巧,1977年的冬季征兵,因为高考让路,推迟到了1978年春节期间进行。当初是怀着跳出农村双保险的因素报了名,不料,在收到师范学校的入学通知书后的第二天,又收到了入伍通知书。
面对两份通知书,我一时作了难,不知如何选择?就内心而言,上大学是我至死不渝的理想,而对当兵也一直怀有着憧憬。经过思考,我最终拟出了三个选项题:一、接受现实进师范校,这就意味着彻底敲碎了我上大学的梦想。二、当兵,寻求机会再考军校。三、复习一年,准备第二次高考。然后,我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坚决地否定了第三选项题,对于一、二项随我自己的意愿。父亲说的很实在,既不能保证复习一年就一定能考上,又不知一年后政策是否有变化。邓小平不是也被打倒过三次吗?谁知道这次由他主持恢复的高考能否继续?我找不出理由反驳父亲,只好默默将第三选项删除了。
接着,我又征求陈小娟的意见。陈小娟从内心里是愿意让我进师范校的。那样,我俩就不用分离,还可长期粘在一起。可她也十分清楚我心中的最大理想是大学梦,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建议我去找接兵的领导,说明我的情况,咨询一下看到了部队还能不能参加高考。我一听陈小娟的建议,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在部队能再参加高考,一来圆了我对军装的憧憬和向往,二来也有圆大学梦的机会。
于是,我赶紧去找了接兵部队的秦连长,详细地说明了我的情况。令我意外的是,秦连长听了后,表态立即向上级首长反映我的情况。第二天,秦连长亲自到我家里,说部队首长对我的情况很重视,表明了希望我入伍,只要条件允许一定推荐我再次参加高考。有了部队首长的承诺,我抛开了一切的不如意,毅然换上了橄榄绿的军装,信心百倍地踏上了从军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