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玉
大奎这方面的确不如我,问:“你看着酒店招牌笑个啥?”
“我笑这名字起的好。”
“我咋没有看出来?”大奎歪着脖子,左看右看。
我得意洋洋说:“大奎,你要明白这些,咱们就该换换了。我入玉道,你进文道吧。”
贞贞却在一旁笑吟吟说:“当年洛阳因人人争抄左思之赋,而导致市面一纸难求,故而有洛阳纸贵这个词。”
大奎指着四个字还是不解:“这和店名有关系吗?起这么个怪名。”
贞贞接着说:“当年大诗人初到洛阳,拜见一名士,名士笑言‘洛阳纸贵、白居不易’。这个老板有心计,意思说别看店贵了点,居之不易,不过肯定值。”
“行啊,贞贞,看不出来啊。”我竖起大拇指夸赞。
贞贞笑着说:“喜子哥,我是杭大中文系毕业的。”
“怪不得。来来,重新认识一下。杨喜乐北大中文系毕业,现在留校任讲师。”
“原来喜子哥是老前辈。”贞贞笑语殷殷。
我们分别要了两间客房,贞贞就住隔壁。
进屋一关门,我就急不可耐地询问起来:“快说怎么回事?一路憋死我了。”
大奎把双肩包放下,重新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再关紧房门,把我拉到靠里面的窗口,才说:“我本来不打算带上你。知道吗,很可能这届鬼市上环玥珏会出现。”
“什么环玥珏?就是你给我讲的那块和氏璧改成的玉佩?”
“对,就是那块环玥珏。这些人都是奔它来的。”
“怪不得。可大奎你不会也想把它弄到手吧?”
“我傻啊。且不说此玉价值连城,我买不起,就是买得起,我陈大奎也没有这个命玩得起,我玩玉可不玩命。我就想看一眼这千载难逢的宝贝。”
“没有这么严重吧?不就一块玉嘛,干嘛要玩命?”
“哥们,这个你就不懂了。我跟你说,等一会儿去鬼市,你千万别乱来,那个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行,我全听你的。可我还是不明白,干嘛舍近求远住这儿?靠城东不方便点吗?”
“你当我傻?城东现在真是一住难求了。大大小小宾馆旅社都满了。要拖到晚上,连城西都剩不下这样的酒店了,你就只好跟我去住大车店。”
“你别拿我打趣了,现在哪有大车店?只有夜店。”
我们哥们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相互逗闷子。
我特别喜欢和大奎在一起,我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彻底还原本来面貌,再也不用摆出一副彬彬有礼大学教师的样子,这多轻松?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
我看了大奎一眼,说:“靓妞?贞贞?”
大奎示意我去开门。
我还正打算问一下这丫头的来历,怎么就过来了?我一摊双手无奈地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甄贞。
“喜子哥。”
“贞贞,你不歇一会儿?不是那地方要等下半夜开始吗?”
“知道。我过来和奎哥说点事。”甄贞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
“那就进来吧。”我做了个邀请动作。
甄贞却笑着说:“喜子哥,我先求你点事。”
“啥事?”
“我和喜子哥说的是玉道上的事,能不能麻烦喜子哥回避?”
“什么意思?”我指着自己鼻子,说:“你们有事谈让我躲开?行,你说怎么回避?我出去,你进来?”
“也行。”甄贞还是那样笑着,唉!女人的笑,杀人的刀。
她继续说:“我本来想请奎哥到我那边去。要不,喜子哥你上街遛遛?或者去我屋里睡一觉?”
“去你那屋?算啦,哥哥还是去溜达吧。要是你陪我在屋我倒愿意。”
我苦笑着,朝大奎看一眼,他示意我出去。我朝外一抬腿,甄贞进来了。
我替他们关上门,朝四周看了一眼,瞧见走廊尽头一个人影闪动。我就知道不太平,原来这里也不安生。我走向电梯,下到底层走出来,在大厅的咖啡吧,看见里面坐着那个鹰钩鼻子老头,正在悠闲地喝咖啡。
我连想也没有想走了进去:“服务员,来一杯蓝山。”
我坐的位置斜对着鹰钩鼻子,环视四周才发现大厅门口两个黑非洲站着聊天,里面沙发上还有一个白的,似乎应该是两白两黑?那个?对了,刚才闪过就是,感情都在这儿。我马上想到,会不会玉面双侠也住了这家“洛阳纸贵”?我继续扫视,没有发现什么踪迹,猜想应该是包下了这个酒店的哪一层?
我冷眼观察鹰钩鼻子,发现他此刻一对鹰眼里并无杀气,倒颇有几分学术气了。我端着咖啡杯朝他微微一笑,鹰钩鼻子居然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毫不犹豫走过去。我想近距离了解这个鹰钩鼻子究竟是什么人?
“你好先生。”
“你好啊,年轻人。”
“先生好像喝的也是蓝山?”
“是的,看来年轻人对咖啡很有研究啊,闻味道就知道我在喝蓝山。”
“谈不上研究。我只是对蓝山咖啡情有独钟而已。”
我发现这个鹰钩鼻子挺容易接近的,便有礼貌地先自我介绍,然后询问他的姓氏:“老先生,咱们坐的同一个航班,现在又住在同一个酒店,挺有缘分,认识一下晚辈杨喜乐,北大中文系讲师。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鹰钩鼻子笑了一下,有点意味深长,说:“怎么?杨老师业余爱好玩玉不成?老朽姓卓,卓文泰,故宫博物院玉石研究员。”
我连忙重新站起身鞠了个躬:“失敬了。晚辈有眼不识金镶玉了,竟不知老先生是故宫博物院的玉石研究员。这太好了,正有许多困惑可以请教卓老前辈。”
“快坐下,请教不敢,共同探讨,共同探讨。”
卓文泰很是谦逊,连连示意我坐下。
“卓前辈也是为环玥珏而来吧?”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卓文泰淡然一笑,反问:“杨老师居然知道环玥珏,看来也是同道中人。”
我赶紧摆手,说:“不是,我不是玉道中人,我只是受朋友影响喜欢玉石而已。”
“杨老师的朋友,想必就是琉璃厂奎哥?”
“您老也认识大奎?”我心想,陈大奎在玉道还真是个人物啊。
“陈先生乃是京城玉道上屈指可数的后起之秀,老朽岂有不知之理?”卓文泰笑着回答。
几句话过后,我对卓文泰最初的那种印象已经荡然无存。
“卓前辈,刚才提到环玥珏,不知可否为晚辈答疑解惑?”
“呵呵,杨老师所知的环玥珏又是怎样的故事?”卓文泰不答反问。
我自然是尽我所知,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
卓文泰静静听完,默默沉吟片刻后,反问:“对这个离奇传说,不知杨老师相信几分?”
“春秋战国历史我还是比较了解,按理说:根据各种史书记载,和氏璧是否确有其事都要打个问号,更何况完璧归赵,此等文学味道浓郁的故事?”
卓文泰竟然大笑出声,对我竖起拇指说:“杨老师果然是才学渊博,有见识的年轻人。不知道奎哥对此怎么看?”
“大奎?他是道中人和我不同。大奎对玉道爱之若痴,又很有研究,不过绝不是想染指此玉!我对大奎秉性深知,应该是只想见识一下,判断真伪吧?”我很坦率地表示。
卓文泰微微点头,然后又说:“既然如此,杨老师又何须再向老朽提问?”
“我的看法属于外行,正想向老前辈求证。”
“老朽应该与奎哥看法一致,只为一观,以证真伪。”
我在咖啡吧竟然与卓文泰侃侃而谈直到天色渐晚,才想到应该回房了,便与他告别重新返回楼上。
四仙韵
我到门口刚想推门而入,想想还是举手敲了几下。
“进来啊。喜子吧。”
我推开门看见只有大奎一个人站在窗前。
“靓妞走了?谈得怎么样?哈哈,我居然看不出啊。咱们哥俩都是光棍,这么漂亮妞怎么就看上你了?”我故意打趣儿,其实心中确有些不满意。
主要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让我小心灵受到严重伤害。我说完,发现大奎根本没有理会,还是背着身子朝着外面不知道看什么?
我走过去拍拍他肩头说:“喂,看什么呢?不痛快跟哥们说。是不是和靓妞谈的不开心?我就说嘛,还是哥们吧,别找娘们啦,咱们哥们作伴就这么混吧。”
大奎回头看着我,皱着眉头,说:“我说喜子,你怎么还是这样的痞子腔,你现在是大学教师啊。”
“哈哈,你以为我在学校也是这样?我是一本正经的上课,办公室里正襟危坐,下课也是目不斜视,从来不和女学生随便说话。我就是在你面前放松一下,否则太憋气。说吧,什么情况?”
大奎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她和我说的是道上一些往事,因为道上确有些规矩不能让外人知道。走吧,吃点东西去。你去哪里转了这么久?她早就离开了啊。”
我想起和卓文泰的聊天,忙着告诉他。
“在大厅咖啡吧和卓前辈喝咖啡。”
“谁?卓文泰?”
“对啊,你知道吗?老头是故宫博物院玉石研究员。”
大奎眉头锁得更紧了,说:“你们在聊什么?”
“还能聊啥?当然是环玥珏啊。”
“他怎么说?”
“他说只是为了一睹真容,鉴别真伪?”
“是这样。那么就是说,他也怀疑这环玥珏是假的?”
“也没有这么说。他是说未必世上真有和氏璧变成的环玥珏。”
“嗯。不说他啦,咱们先吃饭,然后逛逛洛阳夜市,回来休息一会儿,再去鬼市。有没有环玥珏一看便知。”
“对了,我看见那几个外国佬也在这里,估计玉面双侠应该也在。你说呢?”
“我知道,他们包下了顶层。走吧。”
我们哥们走出房间,我看了一眼隔壁的门,门紧关着,不知道甄贞是出去了,还是在房间里睡觉?我对这个小女子充满好奇。
“别看啦,她不在屋。”
“你怎么知道?”
“出去办事啦,从咱们走的时候就没有回屋。”
“我说,这小丫头片子究竟什么来路?”
“以后跟你说。反正我提醒你,别招惹她。小丫头不简单。”
我听大奎的口气,对她还挺欣赏。
我们哥们吃了点,在街上胡逛。对这样的夜市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也有在街边倒腾玉石的,我看也不看一眼。我的心思在后半夜的神秘鬼市,对街边这种假货毫无兴致。
“大奎,说说鬼市。这鬼市究竟什么人在操纵啊?”
“喜子,在街上最好别谈鬼市,免得惹鬼上身。”
“你见鬼吧?你以为我信这世界上有鬼?有鬼就是你这号大头鬼。”
“你别不信,世界上真有鬼。”
“什么鬼?男鬼、女鬼?要是女鬼我收了,正想找个鬼妹子。”我嘻嘻哈哈和他打趣。
回到宾馆两个人和衣而睡,反正也不能睡多久就要起床省得麻烦。大约11点40分,大奎叫醒我。
我们出门了,看见隔壁还是关着门。
“不叫甄贞?”
“别管她。她不和咱们一起去。”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刚才在屋子里商量什么,不是说好三个人一起去鬼市吗?门口停着一溜车,站着一排黑衣保镖,玉面双侠正在上车。我看见那些黑黑白白的外国佬,要了一辆出租,又看见了鹰钩鼻子卓文泰,就是没有甄贞。我们也要了一辆出租直奔城东。
五更令
看上去这些出租车司机都是熟门熟路,问也不问一直朝东开,出了城直奔东郊唐皇陵。那地方叫温陵,据说原来是唐朝末代皇帝李祝的皇陵,又说真正李祝的皇陵,在长安东郊外温陵,而不是东都洛阳郊外的温陵。不管真假,这个末代唐皇哀帝的皇陵,在民国初年已经被人打开盗窃一空。也不知道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这里变成了洛阳城文物的地下交易市场。真正的鬼市兴起,则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了。
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投资彻底改造了这个交易市场?有一点大家心里明白,这个投资商肯定在政府当官的里面有后台,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也不可能有如此严格的市场管理系统。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没有工商、没有税务,也没有警察插手,可是管理井井有条。尽管出入者三教九流,可就是那些黑道的帮会,也不敢随便在鬼市过分飞扬跋扈,那种收敛分明对这里的后台有明显的忌惮。
一道黑森森的高墙,白天看上去是红色的。深红色,皇家专用的颜色,你可以称之为帝王红。墙头上还有金黄色的琉璃瓦,阳光下金碧辉煌就是这种红黄搭配的颜色。只是用在皇陵又是半夜看,自然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好在隐约看见高墙之内华灯闪烁,人声鼎沸,便没有了那种鬼魅之气了。
墙外的停车场上已经车满为患了,司机开不过去,只好老远就停下,抱歉地打招呼。我们也无所谓,付钱走路,挤入人群朝着大门处而去。
鬼市其实是分成外市与内市的,外市就是这道围墙之内的地面皇陵,包括主殿、偏殿,还有靠围墙的走廊,甚至路边都有摊位。外市是普通的文物交易市场,一年四季对外开放,晚上不开,只是白天。只有每年鬼市内市开放的一周时间里,也开夜市。那就是为内市装点气氛,也是因为大部分人进不了内市,只能在外面凑热闹。
内市一年只有一次,为期十天,需要凭鬼市的邀请函才能进去。内市才是真正意义的鬼市,因为这个内市设在重新开挖打造的地宫之内,是一个设在地下的市场。
内市并非普通文物交易,仅供玉石在这里品评交易,所以又称玉市。玉市设有一个斗玉台。这个斗玉台,其实是拍卖展示台。名贵之玉先上台展示,然后开价拍卖。也可以用自己的玉上台斗玉,赢了留下,输的就要破玉。破玉就是当场将玉破碎,表示认输弃玉。斗玉台的四周设有看席与看台,是提供来宾观看斗玉的席位。